周其玉将头贴在手背上,低声道:“谨遵神女教诲,小人记得了,日后不敢再犯。”
“你记得就好。”神女说完便径直入了温华殿,领着群仙,芬芳香味的裙衫衣摆从周其玉眼前一一路过。泥土的味道混合着百花的香气,让他的神经紧绷的疼。
帝尊让神女辅佐景烨复兴琉璃,是要神女成为黑琉龙神的正宫夫人,这一点是无疑的。对当年的八王之乱还有景烨与天帝的事,周其玉虽然懵懂,可也多少感觉到了什么。景烨被囚禁时,白山外不仅仅有十二星君看守,白山内部景烨身边也有天帝的人。现在看来,那个人就是神女吗?
帝尊一直对景烨没有真正的放松芥蒂过,现在又让神女辅佐景烨,是要彻底控制的意思吗……
而自己明明知道景烨的为难,却不能帮上任何忙,甚至还在惹他心烦,给他添乱……
“先生,先生。”有人在叫他。
“鹊秋……”周其玉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来人,就像见着了亲人。
“你怎么还不起来。”鹊秋黑着脸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将周其玉拉起来,带着他回了她的住处。
“鹊秋,我、我住哪儿……”周其玉抱着鹊秋给他的换洗衣服,问道。
“住哪儿?先生不是被陛下接进温华殿了吗?怎么还问我?”鹊秋一边倒热水一边阴阳怪气的说道。
周其玉皱着脸:“他把我赶出来了……”
“哼,赶出来了啊。”鹊秋将香包丢进浴桶里,周其玉自觉的脱掉衣服坐进去。
“活该。”鹊秋用力的戳戳周其玉的后脊梁骨,语气愤愤:“你一个人跑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因你而受了连累?”
“我没、没跑啊。”周其玉转过身想解释,被鹊秋啪的一下按回去差点栽进水里。
“我、灵妙那个药罐子、还有元侍卫,我们三个,因为你跑了的事,都快被陛下折腾成筛子了你知道吗?!”
周其玉想问关灵妙和元辰什么事,可是鹊秋大概是生气的很,他一张嘴水就往他嘴里扑。
“我那刚忙了一宿通宵,好不容易睡个觉,中午的时候被人拖起来扔在大殿上,陛下劈头盖脸就问我你去哪儿了。我哪儿知道你去哪儿了啊?我回答不出来,从昨天中午跪到今天早上!”热水不停的往周其玉头上倒,就是不让他抬起头来。
“幸亏您今早上回来了,陛下上朝前还让我来伺候您洗澡呢,你要是三五天不回来,估计我这膝盖都得磨平了。”
“可是、灵妙药君和小元他们……”
白帕子搭到脸上,鹊秋一边使劲地揉一边说:“药罐子那是自找的。半下午忽然跑上来说给你送什么药,最后被陛下给骂出来了,还罚了一个月的俸禄。哎,陛下到处找人撒气,平贞姐姐也被吼了,还踹翻了桌子不批奏折。齐瑞殿下见我跪在外面可怜,一问怎么回事,我说了先生丢了,元侍卫才说他早上看见你出去了。还说你跟陛下请了假,去紫云观找什么青羽道长聊天去了!”
“先生啊,你瞧你这回干的事儿吧,你自己跑了不要紧,连累我们一堆人跟着你受罚!齐瑞殿下当时就让元侍卫去找你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鹊秋由衷的恳求又抱怨道。
“神女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其玉趴在水桶旁,忽然问道。
“不清楚,总之我中午被拖过去的时候浣媃就在那儿幸灾乐祸了,看着她我就讨厌,神气个什么劲儿,不就是神女摄政么,又不是她……”
“你说什么?”周其玉一惊,瞪大了眼睛:“神女摄政?!”
“帝尊传来旨意,即日起,南极夫人之长女姣兮辅佐黑琉龙神,共创琉璃辉煌……”鹊秋颇不屑的说:“苍浮宫大殿上已经设了珠帘玉璧,神女今日正式入住温华殿,明日就得进龙镇殿垂帘听政了。浣媃她现在可谓两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平贞姐姐都敢顶撞,俨然一副白山首仙的姿态,你看她今早上那神气的劲儿……她是不是拿话呛你来着?”
“只怕陛下拿你们撒气,不是因为我,而是……”周其玉不再说下去。他隐约明白,景烨真正生气的原因并不是他,他只不过正好碰上火药了。帝尊派神女来限制景烨,景烨不好对神女发作,便只好将邪火泻在周其玉身上,谁知周其玉又在这节骨眼儿上跑了,那殃及的人自然就多了去了。
“不是你是谁啊!”将干净衣服放在旁边的凳子上,鹊秋说:“你自己穿啊,平贞姐姐要下山去办事,我得陪她。”
“诶鹊秋!我、我睡哪儿啊?”周其玉叫道。
“你自己找地儿睡吧!”鹊秋说完就出门了。周其玉知道这回她是当真生气了……可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冤,只怪时运不济,刚好两件事撞上了。要是神女晚回来两天,景烨和鹊秋一定不会跟他生气……
将责任推掉之后,周其玉心安理得了。他回到鹊秋的屋子里转悠,从窗户望外看,浮云遮天蔽日,在这寒冬,更显肃杀,森冷。
白山在东海边上,离这里不远就是东荒大泽,位于神界之外,地势荒凉,气候恶劣。冬天则严寒交迫,夏日则酷热难挡。在一开始的几十里,白山甚至生灵绝迹,只有景烨一个人。后来长舒夫人为他求来了一个玩伴,帝尊答应了,那个玩伴就是神女姣兮。然而即使那样,景烨也躲在水里,根本不出来见人。姣兮无聊,时常带着一班仆从去四海游玩,偶尔会跟长舒夫人或者是齐瑞来白山一趟看景烨。所以,在最早的那一千年里,景烨沉在水里玩自闭,姣兮游走四海八荒,两人根本是不相干系。
后来琉璃一族在白山后面建立苍浮城,在得到天帝的准予之后,送上来许多少男少女。白山,在景烨被囚禁在这里之前,这座山甚至没有名字。荒凉寂静,从亘古到如今。
当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逐渐唤醒这座沉睡的山林,沉寂在水底的龙神才偶尔浮上水面,半睁着眼睛,看这些陌生的孩子在它眼前嬉戏玩闹,拈花摘叶,开垦荒地,播种浇灌。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这山上的生气越来越多,有花香了,有鸟叫了,有野葡萄了。
然后某一天,龙终于忍不住闹腾,从水里爬了起来。虽然他不言不语,神情冷漠,还是坐在一旁看他们做事,只是地点从水里换到了岸上而已。当他觉得累了,他又将自己沉入水底,闭着眼,但耳朵依然会听着外面的声音。
虽然景烨不太承认,也表现的很冷淡,高冷面瘫到人神共愤的境界,时常玩儿自闭装冷酷,浑身上下散发着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姿态,搞得这世上好像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要这样孤独终老到天长地久……但景烨有其实有很多人陪伴。
神女此番摄政,无疑是让景烨感到很难堪,两人的隔阂会进一步加深。这对周其玉来说,是好事。他倒不知道,神女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帝尊的旨意的。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做,会把景烨越推越远吗?她不像是笨的人,这样做,只能说明……或许在神女的心中,景烨并不是她想依靠的人,或许,她也只将景烨当做弟弟一般……
然而这些只是周其玉的臆想,何况,这两人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也并不影响他们结为夫妇的。
周其玉摇了摇头,将脑袋里杂乱如丝的想法暂时抛开。他小腹隐隐作痛,从离开鬼市时就开始了,到了此刻,疼痛中又有些许空虚,夹着晦涩的抽搐,让他颇觉不适。周其玉转身看了看,坐到那床上去盘膝运息。先前为阿岚做炉鼎,那神农鼎的力量他分毫未取,还要耗费自己的真气为其引导。那时收得匆忙,红莲心经被他压入丹田时封印并不完善,泄露出来,是以有此疼痛。
算起来,这副身体已经被他消耗的十分危险了。功力浅薄,却已多次使用红莲心经。第一次是景烨生辰宴会那天晚上被阿岚刺杀时,第二次是在房里遭到镜千湖强迫时,第三次是在西城与明悟心相斗那会儿,还有后来强行运用红莲心经为阿岚疗伤等等……虽说只是头两次遭到强烈的反噬,后面几次似乎都没出现什么太大问题,但周其玉知道这只是开始而已。
红莲心经乃是妖界禁术,何等危险之物,怎能被人轻易驾驭。红莲心经总共三十二卷,皆以上古经书形式记录在册,又被第一代妖王封以血印,沉于妖河之中。记得当初,容天凤修炼其时,头一个月一路畅通如有神助,迅速突破前十三卷;但到了第十四卷就开始时进时退,用了半年才练到第十五卷,那时已开始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却是欲罢不能不能停止;每每发作之际,心肺灼热难挡,皮肤溃烂流血,非得饮用活物鲜血方可缓解烈火焚烧之痛。
容天凤开始还克制着,隐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喝一些动物的血,事后还会放生。可是到了后来,他开始捕获一些道行低的修士练功,甚至会喝其血,食其肉……那段日子,他俨然沦为妖魔。修炼到第十七卷的时候,他手上的生灵已经数不清了。他踩着累累白骨,来到镜千湖身边,甘愿成为妖尊的宠妃。在那之后,彻底走上不归路……
其实直到容天凤死的时候,他也没有练到红莲心经的最后一卷。
不过红莲心经已经被他毁了,这邪恶的东西,以后只会有周其玉一个人知道。
但他既然已经重生,修为尽毁,这红莲心经邪门就在此处,只要他记得内容,凡人还好,一旦使用真气,红莲心经就会自动在体内开始运转。让人不修它都不行,周其玉若要想得道成仙,只能走这条路。他迟迟不肯修炼,正是不想再次与这邪恶的东西有所瓜葛,但现在看来,牵扯已经越来越多,由不得他不修了……
果真是命途既定,他哪怕知道结局,也只能照着它走下去么?
封印结束,周其玉疲累的睁开眼。心想,无论是景烨与姣兮的婚礼,还是红莲心经的正式修炼,都是一年半以后的事。至少,他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他在屋里休息到半下午的时候,然后出门。他走到龙镇殿外探头探脑,已下了朝了,里面空无一人,景烨不在那里。他走到偏殿,忽然看见景烨和姣兮站在一起,周其玉连忙藏到柱头后面。两人背对着他,看背影看不出在争吵还是亲密的交流,两个都是高冷无比的背影,站在一起像两尊冰雕。也听不到声音,分析不出是在干什么。
即使这样周其玉也还是在那儿盯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轻拍他的肩膀,他才愣愣的转过头去。
齐瑞在他身后微微一笑,勾勾手,然后转身往外走。周其玉回头看了看那边依旧矗立着的两尊冰雕,郁闷的跟着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3╰)╮大家多多留言嘛……
明天的更新应该在明晚的八点哦~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