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煮了几个小时,日落黄昏之时,所有粥都煮好了,用几十个大木桶装着。
由杂役们抬去街东口。
灾民们听说街东口在布粥,如同来时一般,一窝蜂的跑到那里去。
几十个木桶排成两大排,每列后面都站着持勺的杂役。
灾民们有序的排成队,挨个上前领粥。
偶尔有饿极了眼,顾不上排队的,也会被杂役呵斥,老老实实地站在队伍末端。
天色已经很黑了,桶边点上了灯笼。
昏黄的光芒照亮那一小片天地,桶里与碗里升起热腾腾的白雾,为这寒冷的黑夜带来一丝温暖。
灾民们吃饱了,于是各自找了避风的墙角坐下,相拥着入眠。
梧桐躲在一棵大树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欣慰极了。
身在现代时,她从未想过,帮助别人是这样一件愉悦的事情。
可是灾难带来的往往是受助者的痛苦,和那巨大的痛苦比起来,她的愉悦和欣慰不堪一提。
因此,还是世界和平最好啊……
梧桐在心底叹息一声,又看了几眼,接着从树上跳下,顶着夜色走回府里去。
钱叔今天着实一顿好忙,直到二更天才回来。
此时将军府里的人基本都睡下了,唯有几盏灯笼静静的照亮路面。
他安排好明天的工作,活动着疲惫的筋骨,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不料甫一进门,就听到院里的石桌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钱叔。”
他举起照路的灯笼,借着光线仔细一瞧,赫然发现是梧桐坐在那里。
他吸了口冷气,絮叨起来:“梧桐大人,您这么晚了坐在这儿干嘛?也不点个灯笼,多黑啊……”
梧桐拿起脚边的灯笼:“点了的……哈哈,自己灭了。”
钱叔问:“您是有什么事来找我吗?咱们进屋聊吧,外面冷得紧。”
梧桐摆摆手。
“不用了,我说两句就走,不耽误你休息。”
钱叔点头:“好。”
“我交给你的那两箱白银还剩了多少?”
“还有八百六十六两。”
“我这里还有一百两,你明天派人到我房里去取,与那八百多两一起,拿到外面去买粮食。”
钱叔啊了一声:“这么多银子,全部拿去买粮食?”
梧桐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薪俸方面不会克扣你们的。”
钱叔道:“大人的为人我们心里清楚,怎么会担心这个呢?问题是,一来最近粮食紧缺,私人出面未必一下子买得到那么多。二来灾民是源源不绝的,哪怕真的把粮食买来了,也撑不了多久啊。”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梧桐上任不久,手里没多少积蓄,更是只瘦象。
能经得住他们咬几口的?
钱叔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梧桐笑了笑:“我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当初我也是一路要饭,才来到南疆的,是阿布多将军招我为侍卫,才吃饱穿暖,活了下来。如今我终于出人头地,却不能报答阿布多将军,那我代替他,多布几次粥,聊表心意总可以。”
钱叔还想说些什么:“梧桐大人……”
梧桐打断他的话,表情很认真。
“钱叔,我很感谢你为我着想,但是我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劝啦。”
钱叔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好吧,梧桐大人,您早点休息,所吩咐之事,奴才一定照办。”
梧桐心底踏实了一点,从他的灯笼里借了火,举着灯笼回自己的房间去。
翌日一早,钱叔果然就派人来把那一百两银子拿走了。
梧桐看着空荡荡的箱子,忍俊不禁。
来得快去得更快,幸好她没多少人要养活,不然要被埋怨死了。
钱叔是在凌云府出生的,本地很有点人脉,拿到钱立即去打点粮食。
忙活了一整天,入夜时,几辆马车排成一队,驶进将军府。
梧桐与小山问心正在吃饭,听到声音,忙放下碗筷跑出去看。
小山与问心也跟了出去。
马车停在库房外面,钱叔指挥着杂役们,把上面的箱子卸下来,全部搬进库房码放好。
梧桐焦急地问:“怎么样?买到了多少?”
钱叔找来一个放心的人看着,与他们走到另外一边,脸色严肃地说:
“据说灾民涌入太多,导致南疆境内的百姓们人人惶恐,已经开始大量采购粮食囤积起来。为保证市场正常运转,王府那边今日贴出告示,做出管控,严禁私人大量买卖粮食。这些是我托一个在码头做事的亲戚才买来的,一共花了三百两,买到五百石大米,剩下的银子握在手里,花也花不出去。”
梧桐一听还剩了那么多,着急起来:“钱叔,你能不能再想点办法?”
钱叔叹气道:“大人,王爷做事的手段您不是不知道,向来是雷厉风行的。他都决定管控了,谁敢对着干?这时候再去找什么门路,那不是自己把脑袋往铡刀底下送么?”
梧桐看出他是真的为难,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小山看了半天,这会儿安慰说:
“梧桐姐姐,尽人事听天命,你已经很努力了,熬不熬得过去,那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梧桐点点头。
“大家都累了一天了,早点吃饭休息吧,明日还得煮粥布施呢。”
众人便各自散开,忙碌起来。
夜深了,梧桐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闭眼躺了足足两个时辰仍没睡意,她只好爬起来点亮油灯,翻出纸笔准备给若兰写封信。
写什么好?
最近灾民那么多,不知道若兰他们那里有没有受到影响。
若兰不久前才生了孩子,这种时候可不能挨饿。
她沾了墨水,正要落笔,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谁?”
“是我,问心。”
清悦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
梧桐连忙放下笔,去打开门。
果然是问心站在外面。
他手里提着灯笼,肩上披着一件灰色的大氅,几缕碎发落在额前,一张面孔洁白如美玉,额心处的痣鲜红似血。
他最近又长高了很多,肩膀也宽阔了许多。
月色为他照出一片阴影,影子落在梧桐身上,几乎将她彻底包裹。
“你怎么来了?”
问心说:“我起夜,看到你房里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
梧桐让出路,把他的灯笼拿过来放在木架子上,吹灭了,而后说:
“正好我睡不着,你来都来了,就陪我聊会儿天吧。”
问心嗯了声,走进去。
二人在桌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