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外百里有余,一处小土丘上,坐落着一座破旧无名道观,旧道观内屋不大,正厅偏厅两间屋子。
正厅放着一座泥塑道像,可能年代久远,加上香火不济的缘故,道像上不仅色彩流逝,露出里面的黑色泥土胚子,更是在周围结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网。
本来这道观百年前还算得上香火鼎盛,来日间门客众多,那时道观除了占地百亩以外,修饰的也是古色古香,别有一番韵味。
当时观内弟子也有数百,往日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当时这道观祖师爷修的是这天地中的人道,某一日金光闪烁,白日飞升,惹得当时观内观外数千人同时跪地叩拜仙人,道观也借着这祖师爷的气运,昌盛了几十年,可后来观内道士吃喝嫖赌,落得个凡尘烟火之心,再无天地人道修习模样。
后来道观破败,道士们也多数离去,可有一少年心思纯净,习得当年祖师爷的人道真意,坐在这破观中,转眼就是百年,到现在,已经是耄耋之年。
可就在今夜,这破观外一道蓝光闪过,老道士以外自己修行几十年终于有了转机,可以得道飞升,做一做那逍遥一世的仙人,谁知在观内静坐许久,也不见得体内道韵自生,神力自涌,倒是坐了许久后,腿麻肚饿,还是那凡人姿态。
老道士心觉这老天玩弄于自己,想着洗漱洗漱,睡觉去吧,也能省些个粮食,人老了吃的少才有心思打坐悟道,不然每每想起观内米缸总是薄薄一层,总是唉声叹气一番,下山画符换粮去罢。
可见这人道比之于仙道天道,还是逃脱不得受冻挨饿、生老病死。
就在这老道准备入睡之时,破观外一声婴儿啼哭,吓得老道一个激灵,想着自己人道修行几十年,没成仙不说,怎么着还招惹了一些个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老道不敢大意,这道观内处不周山外的一处矮山中,除了山下有个小圣村以外,方圆几十里内也没有个生人,村里村民不过百二十户,老道常常下山结缘,也不曾听闻近日有谁临盆。
没人生孩子,那这婴儿是这么会事儿?常言道,深山老林出妖魔,可这道观也不算深山,更不算老林,比起不周山来讲,连个小土包都算不上,天地灵气更是匮乏,也不见得有妖能在这里修行。
老道士皱眉一叹,只觉着自己大限将至,这观外小妖怕是老天派来收他的,当下,老道沐浴更衣,换上崭新道袍,将那泥塑道像周围的蜘蛛网给收拾了一番,而后跪在看不出是甚人的道像下,摆了摆衣袖说道:“老道李常明,今日大限已到,拜叩道家祖师爷后,我便出门寻那小妖精,若祖师爷有灵在上,保我日后投一个好胎,也让我尝一尝那修仙道是何滋味。”
言罢,老道磕了三个响头,一摆道袍,脸色严峻的走向观外。
道观破损不堪,观门只是一个陈年朽木折下来的木板,平日夜里挡在观前,也算是一个可遮风挡雨的木门了。
老道在木板子前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一脚将板子踹开,平日里修身养性打坐悟道,所以这老道虽说有些苍老,身体倒是不弱。
观门木板被老道一脚踢开两三米,老道此时也算是气势如虹,当即吼道:“小小妖孽,还不……”
话为说完,一声啼哭自老道脚边传来,那哭声愈演愈烈,声音清脆嘹亮,听着是个正常婴儿啼哭没错,可此刻深夜无光,风声如涛,四下无人,脚下有鬼!管他是不是正常婴儿,这个时候谁哭谁他娘的就不是人!
老道也快哭了,闭着眼睛,浑身颤抖的说道:“你爷爷诶!有本事给道爷一个痛快,在我脚边痛哭算怎么会事儿?觉着我这老人家老胳膊老腿的不好吃就快走,难不成还让道爷我给你寻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打牙祭?”
老道闭上眼睛,准备引颈受戮,想着这小妖怪要是痛快一些,自己也能少遭罪,若只是吸血还能留个全尸,他日若有人来这道观走访拜门,也能给自己立坟一座,省的变成孤魂野鬼,没得归处。
等了许久,老道甚至将自己死时的样子都想了好几个,可还是不见脚边妖怪有啥动静,壮着胆子,偷偷睁开眼睛往下一瞥。
“妈呀!”
老道大呼一声,肩膀一耸,脖子一缩,三步并作两步,双手抱头跑到一边,刚刚看到了什么?
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儿,襁褓外裹着一层蓝色丝巾,散发着淡淡蓝光,显得妖异无比。
看样子这婴儿鬼修行也有些道行了,练得人身不说,体外都有妖光显现,怕是那一尊大鬼来此,吸入精气,精进修为。只是为何在哪里哭泣良久,也不见得这婴儿鬼过来扑杀一番。
渐渐的,老道心思一转,莫非这婴儿鬼不吸人精气,而是吸收日月精华,练得天地长生大道,是个好鬼?
婴儿哭声渐渐微弱,倒是这风声怒号惹人心惊胆战,老道看着婴儿迟疑片刻,而后一步迈向前方,抱起那襁褓入了道观。
“是人是鬼说一声儿,好让老道有个心理准备,看是喂你人奶还是喂你人肉。”
即便是入了道观,老道还是心存忌惮,生怕这小东西给他一个回马枪,为的就是人死前这精气神散开,流入尸体当中,让这血肉更加鲜美可口。
老道抱着婴儿跪在了泥塑道像下,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这小儿出言说话,这下老道才真正放下心来,将婴儿放在泥塑前,探头看了看。
发觉这孩子白嫩如霜,粉妆玉砌,乍眼一看煞是可爱,可再仔细一看,又觉得这孩子面色苍白,像是早夭之像。
“诶,苦儿,生父母者不养,实乃天地第一憾事,出世灵胎未成,便有早夭之像,乃天地第二憾事,养而人家不尊,乃天地第三憾事。”
老道跪于蒲团之上,轻叹三声,“也罢,你我皆是命不久矣,往后日子,也算做一个伴吧。”
观内余米半瓢,老道与婴儿分食之,道士吃米,婴儿喝汤。
……
恍惚十年已过,婴儿竟神奇般的活了下来,只是这观内老道却垂垂老矣,人道未成正果,身体却先支撑不住,每日稀饭咸菜寥寥几口就罢,终日卧于观内烂床之上,手摸腐朽袄被,长叹不能成仙成道。
十年时间,婴儿已成风华少年,只是常年营养缺失,面色蜡黄,而且穿着老道破旧宽袍,身材上要显得比同龄人小上不少,再加上常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被山下那些小圣村的村民戏称为小乞儿。
小乞儿自小吃着百家饭长大,从小时便被老道四处借母乳,再大些,老道便将小乞儿丢下山去,常常直言说道:“吃不饱,便不要回来!”
每逢此刻,小乞儿便会端着一个缺了一角的瓷碗挨家挨户的敲门,主人家开了门后,小乞儿也不说话,只是端着烂碗眼巴巴的看着便是。
小圣村人大都知道这小乞儿来自山上道观,出生便被抛弃,所以有些人家觉着小乞儿可怜,便将他拉到自家屋内一同吃饭,倒也不分亲疏,如对待自家孩童一般。
小乞儿也不白吃村民米饭,常常吃完以后,便会手脚勤快的将锅碗瓢盆洗干净,再用孱弱的身躯,帮那户好心人家续满屋内水缸,久而久之,大家见到这可怜孩子,总会将他拉到屋内,给些不常见的好吃的。
倒是小乞儿生性腼腆,过了一些年岁后,宁愿跟着老道在道观内每日喝一碟白米粥,也不再愿下山去人家里吃饭了。
每日小乞儿只是在西阳将落时,才会挖出半瓢米,开水煮粥,只不过此时老道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吃不得多少米了。
每次吃饭时刻小乞儿总是拿汤勺端碗跪于老道床前,轻舀一勺米水,吹的温凉合适,这才小心翼翼的喂到老道嘴里,这个时候老道总是嘟囔一声,“以前我吃米你喝汤,此刻反了过来,倒是有趣。”
小乞儿话不多,每次都要说道:“就此刻精神不少。”
老道这时候就会轻笑两声,喉咙中似有浓痰,声音嘶哑不已,摸着小乞儿的脑袋说:“快些长大,长大了,我也就放心了……”
每每老道说完这句话,接着就会摆摆手,说声“吃不下了”便转头睡去,小乞儿叹气一声,他知道老道情况。
老道并不是吃不得饭,只是想着缸内米面不多,小乞儿又脸皮薄嫩,不好意思多去村民那里吃食,老道自己这将死之人,总得要给小乞儿留下些什么。
观内无金银财宝,自己这修人道也没修得正果,道法心经也不能传授,若是以后小乞儿像自己一样孤苦伶仃,还不如外出学一门手艺,虽说不能大富大贵,温饱倒不是问题,想来想去,老道觉着,自己除了观内米缸那斗米以外,也没什么能托付给小乞儿的了。
所以说自己临死前少吃一点,若是日后手艺师傅那里受了欺负,也能回道观中,吃些余粮,不至于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