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山时,茯苓去找唐玄宗请安时发现他们早已去了刘府。武明德酒醉尚未醒,趁着四下无人,她撇下一群护航的护卫,随意找了个由头跑出武府。眼看回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就算是铤而走险,她也要去尼姑庵拜别娘亲。
一路的花花草草,全入不了她的眼。茯苓慢悠悠地爬山半山腰,走到那片翠竹的后面,静静的看着那道斑驳的小门,深深地叹气。许久,她伸出的手按在那对铁环上,仿佛使劲全身力气才可推开这扇沉重的小门。
她苦笑,推开了又能怎样?撬开门,撬不开心!女儿是用来舍弃的,一次又一次。这里虽是佛门境地,却也是一个断爱绝情的人间地狱。
她刚走近些,便与鸣柳撞了个照面,故作轻松的问,“无心师太在哪?”
鸣柳眉心不由自主的一拢,眼里有些厌烦,终是压了下去,淡淡转身出了门,“奇怪,今日稀客真多,她在房间里,你去吧。”她声音娇柔如黄莺出谷,无论说什么,都是一样的悦耳。
沿着石子小路慢慢踱着,不用看表情就知道她此时满腹心事,缓步走出无心师太的房门前,隐隐听到屋内有人在小声争吵。
“罪过啊!不用你动手,我也活不了几时了,你又何须背上一条人命,让茯苓恨你呢。”无心师太细若游丝的声音,低语。
“手刃杀父仇人是我毕生的心愿,没理由近在咫尺,还让仇人逍遥法外的。”谷天祈凌厉的唇间慢慢的,逸出一丝残忍快意的光芒,碰翻了脚下的椅子。
辨不清人声,却听到屋内桌椅被推翻着地的响声,茯苓连忙推门而入。
依旧是檀香入鼻,诺大的房子扫得干干净净,却更显冷清。房间唯一的桌子边有两个人,一站一坐,皆目光炯炯的盯着门口。还没有等茯苓开口,已有人率先发话了。
“你怎么来了?”无心师太起身,乍见到来人,吃了一惊,随即倒上一杯温热的茶,递到她手上,端详了一阵开口道,“你瘦了,脸色也不太好。”
“母女情深,你们好好珍惜时光叙旧,晚一些时候我会再来的!”谷天祈倏地站起来,冷冷告辞。冷漠中,带着一种暗藏的疏离与愤怒。
“客套的寒暄就不必了。”茯苓冷冷的回应无心师太,心中却不由自主的被揪紧,她没料想会在这里碰到谷天祈,摆弄着手中的茶杯,螓首低垂,樱唇轻吐似嗔似怪,“一个男人深夜拜访尼姑庵似乎大有不妥,为了无心师太的声誉,还请某些人自重。”
谷天祈冷不防她会有如此反应,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冷冷反驳,“佛说众生平等,佛门清净之地何来男女之分,你看不透,说明你愚钝,何必诋毁别人?”
无心师太凌厉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凝滞的空气中多了抹紧张感,她忽然一笑,“看来并非楚王有意,神女无梦!”
人可以违心,宿命却逃不过。很多话题触碰不得,三人都不再言语,气氛颇为尴尬。
良久,无心师太嘴角逸出一丝笑意,若无其事地说道:“听天祈说,皇上封你为孝昌公主,不日后便随銮驾回京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茯苓苦笑。红尘俗世,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看戏,明明距离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陌生,生疏而不真实。恨,不能发泄;爱,无法说出。
“你梦寐以求的好事,还扮什么清高。”谷天祈看着她,满眼都是鄙夷。他以为重新遇到她,是上天给他机会好好保护她不受伤害,他是如此珍惜这最亲的红颜。谁想到她会这般轻松的抛弃他,一头扎进荣华富贵的地狱里。
“我自己的事,不敢劳你费心。”茯苓趁机吼过去,再不释放心中的憋屈,她就快怄成内伤了。她能感觉得到他语气中除了恨意,还夹杂着很多难以置信的愤怒,却不甚明白。
“能得到皇上的庇佑是好事,这种福气寻常人羡慕不来的!你今日是来告别的吧?”无心师太从桌上取出一本经书递给她,“这是我手抄的《妙法莲华经》,你带在身边,但愿能替你,伏灾风火清净光,甘霖灭除烦恼言。听天祈说你晚上总做恶梦,这串红檀佛珠能帮你化解戾气,你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