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璋睁开眼。
大雾弥漫,眼到之处一片苍茫,他仿佛置身与混沌之中,雾影重重,无边无际。
他茫茫然不知所以,想往前踏两步,身体却丝毫不听大脑命令,仿佛彻底罢工,惊诧之下低头,却只是见到云雾缭绕,哪里有身体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
回忆一瞬间涌入脑海,坠湖的汽车,冰冷的湖水,窒息的痛苦以及陈瑞离开时蹬在他身上的一脚——
这是死了吧。
赵璋忽然觉得十分可笑,他想要大笑出声,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两辈子……整整两辈子,都是这样的结局,他重活一次的意义何在?
还是说——他早已中枪死去,重生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他死后的梦境?
赵璋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逻辑怪圈,绞尽脑汁也无法理清,越是思考就越被那些混乱的悖论牢牢束缚。
他真的活过么?这真的是他又一次的死亡么?还是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人做的主角是“赵璋”的梦境?
他的思维越发混乱,眼前的迷雾却如潮水忽然散去,逐渐显露出的场景吸引了他全副心神。
那是一个灵堂。
灵堂正中央挂着一个年轻人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那人长得十分好看,嘴唇微微抿着,眉宇间流露出抑郁的气息,看起来沉闷而压抑。
赵璋一惊,若有身体,此刻他恐怕早就跳了起来。
照片里的人,不正是自己么?!
即使没有形体,他却依然感到难以呼吸,视线匆忙的扫了一圈,灵堂之内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大部分有些面熟,他使劲想了想,应该是大学时期的同窗好友。
他生前朋友寥寥无几,好些年前就已经断了联系,如今死了,竟然还有几个人来送行,赵璋心底百味陈杂,仔仔细细的将一个手掌能数过来的人的面庞一一分辨,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连名字都记不起来。
在自己的人生里,他果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渐渐地,灵堂里的人几乎走空了,只剩赵璋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那里,盯着自己的遗像,和照片里一点都不快乐的年轻人对视。
他发现自己无法走出灵堂,也没办法回到浓雾之中,仿佛被禁锢在了这个冰冷的空间之内,这让经受过长久囚禁的他本能的产生了惊惶和恐惧。
快点来个人,不管谁都好,他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安静的仿佛一切都静止的空间之内。
他的祈祷似乎发挥了作用,规律而十分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擦得反光的黑色皮鞋踏入灵堂青灰色的地砖上,沉稳的一步步走近,最终停在了距离遗像一米远的地方。
赵璋看着那人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以及笔挺整齐的穿戴,觉得灵魂都开始颤抖起来。
那个人嘴角温柔的笑容是如此熟悉,只要是看着你,就仿佛你是他的整个世界——这样的温柔包容在现在的赵璋看来,虚假的令人作呕。
为什么,为什么董家辉在他死后,还有脸来到他的灵堂,对着他的遗像做出这样虚伪的表情!
赵璋心底的愤怒近乎沸腾,可董家辉无法察觉到他如此剧烈的感情,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张照片,嘴角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过了许久,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璋,你真是命不好。”他似乎有些遗憾,摇了摇头,上前一步,伸手抚上暗色的相框:“希望你下辈子能过的比现在幸福。”
话音刚落,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头朝着灵堂门口望去。
赵璋跟着看过去,见到一个人飞快的朝着这边跑过来,转眼之间冲入灵堂,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凌厉的眼神如冰刀子狠狠地刮在董家辉身上。
“赵总。”
董家辉从容的转过身,含笑对着来人点头,十分熟稔的寒暄道:“没想到你也来了,真巧。”
赵清渠穿着一身剪裁十分合身的西装,面料看起来相当高档,可这么一件昂贵的衣服却在他刚才的奔跑当中被弄的十分凌乱,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敞开,露出因喘气而不断起伏的胸膛,显然来的十分匆忙。
他浑身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势,上前几步,冷冷的看着董家辉,举起手里的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含笑而立的董家辉。
“从这里滚出去。”
董家辉耸耸肩,露出无奈的神色。
“赵总,小璋才走没几天,你这样在他灵堂动刀动枪实在是不好。”
赵清渠握着枪的手似乎抖了抖,但很快,他的眼神更加沉稳凌厉:“董家辉,我不想在这里见血,你也不用在这里猫哭耗子。”
“赵总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和小璋这么多年感情,发生这样的事我不比你这个当叔叔的好受,你怎么就不相信呢。在的时候不让我来拜祭,我只好挑你走了的时候来看看。”
他长叹一声,显示难过的神色,随后似乎又想起什么,讶异的打量了赵清渠一番:“话说回来,今天似乎是赵总你大喜的日子,怎么忽然来这儿了?”
董家辉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惊叹道:“赵总,您不会是直接从婚礼现场过来了吧?这样的日子,这么做也不怕新娘子嫌晦气?”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赵璋凝神看去,董家辉说的果然不假,赵清渠一身西装领结,胸前口袋还别了一束花,果真是新郎的打扮!
赵璋怔怔的看着那束花,不知该作何反应,耳边却又传来董家辉带着笑意的声音。
“小璋头七都没过,赵总就忙着办喜宴,令堂果真是迫不及待,可惜今日我来祭拜小璋无法前去贺喜;不知赵家何时改姓李,那个时候我一定带厚礼前往恭贺。”
赵清渠脸色一片铁青,连声音都开始不稳,他一字一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董总多虑。”
他逐渐平静下来,仿佛所有的怒气一瞬间化为乌有,又恢复了淡漠疏离的表情。
“董家辉,你有时间在这里信口雌黄,不如早些回去和你家主子好好商讨商讨,如何能挽回颓势。”
他淡漠的看着董家辉,仿佛在看一只蝼蚁:“既然你和我侄子这么多年感情,那么我早些让你下去陪他,他想必高兴。这也算是我这个不称职的叔叔对于侄子的一点弥补。”
董家辉的脸色瞬间变了,随后,他微微眯眼,冷笑一声。
“那又如何,赔上自己侄子的性命,还要靠着联姻才能略胜一筹,赵清渠,孤家寡人的感觉如何?”他轻哼一声:“算了,懒得与你多说,来日方长。”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轻轻的放在赵璋的遗像下。
“下辈子可别这么倒霉了。”
他对着遗像低低说了一句,转身走出灵堂。
赵璋定睛看去,一串黑曜石手链静静的躺在遗像下的红木桌上,散发出的黑色光泽,仿佛带着无尽的魔力,让人深陷其中。
相识伊始,那串手链便一直被董家辉戴在手上,据说是请得道高僧开过光的僻邪之物,从小到大绝不离身,是被相当看重的东西。
赵璋与董家辉感情最好的那段时间,他一直想找机会索要那串手链,仿佛董家辉答应给他,便能证明他们之间感情的深厚。
每当他提出此事,董家辉只是微笑着岔开话题,从未答应,甚至连摸都没让他摸一下。
如今他不在了,那串手链倒是被主人十分大方的拿出来,转赠给死人。
赵璋闭上眼,已经不想在继续看下去,急切的期待着回到最初的迷雾之中。
可惜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只能继续呆在灵堂之内,陪着对着他的遗像发呆的小叔,百无聊赖。
赵清渠还真是从婚礼现场跑过来的啊……
赵璋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赵清渠的扮相,仿佛已经看到新郎落跑后新娘气急败坏的扭曲面庞,心底顿时十分舒畅。
也不知道那个倒霉的新娘子是谁,如果真是李媛丽,那倒是出了一口心中恶气。
赵璋没能愉悦多久,便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一阵嘈杂的人声从远处传来,一团白影风一般的刮进灵堂,停在赵清渠面前,一张脸上满是泪痕,浓妆被泪水糊成一团,乍一看去犹如地狱恶鬼,十分狰狞恐怖。
李媛丽抬手就要给赵清渠一巴掌,打空之后,疯了一般将头上的饰品和昂贵的首饰一件一件拆下砸在地上,望向新郎的表情简直像要把他活生生吃掉一般。
“赵清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没一个死人重要!”
她哭得悲切,赵清渠却微微后退一步,语调异常平静。
“安静点,这是灵堂,有事我们出去说。”
李媛丽刷的抬起头:“出去?你倒是出去一个给我看看,市里面几乎所有媒体的记者都聚集在门口,你出去啊!有本事你对着所有媒体说你不想娶我,你心理变态想娶一个死人!”
“注意仪态,别丢两家的脸。”
赵清渠沉下眼:“跟我回去,婚礼继续,媒体我会着手处理。”
李媛丽仿佛已经激动地神志不清,浑身颤抖,她又哭又笑,忽然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遗像前,举起相框,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相框的玻璃碎成无数片散落在地上,反射出的阳光刹那间散发出及其刺眼的光芒,赵璋忍不住闭眼向后跌去,只觉得浑身一沉,一阵眩晕感袭来,浓雾聚拢,瞬间将他吞没。
他猛地睁眼,被天花板上的吊灯晃花了眼睛,几乎刺激出眼泪,赶紧闭上。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醇厚,十分好听。
“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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