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着一截截绿色的车厢,火车机头猛劲之下喷出一团白雾,向车尾飘散而去,接着车底传来强烈感十足的机械摩擦声,整个车体缓缓动了起来。原本车窗外几近朦胧,但在车内暗淡灯光的映射下,车外一簇簇建筑物、一株株白杨树被相对应的两扇车窗奇幻般迁移到车内,在混着一股馊霉之味的半空中,刚开始错综交融,形体变幻;渐渐的火车速度加快,风驰电掣般地飞驰向前时,这段奇景便扭曲纠缠,在几响巨大的轰隆声中,齐齐往后掠去。
侧卧在青绿色的小沙发硬座上的小默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上空这番动态感极强的有声黑白影片,待画面支离破碎之后,才努力直起半斜的身子,靠着灰白色的车厢铁板,用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探视着窗外漆黑一片。
胃稍微平复了一些,小默心有余悸地想着在火车站广场的那段死去活来的状态,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挺过来了。
这趟火车的终点站正是楚口市,经过大彻县这个小站时,上来的人寥寥无几,小默规规矩矩地在所在车厢找寻位置时,才发现这节车厢里的人更是稀少——但他们呈零星分布,各怀各的心事,都表现出异样的状态。有一位中年男人咧开乌青的大嘴,黄牙密布,捻着几颗随身携带的油炸花生米往里送,接着抱着一瓶“哘吟阁”啤酒猛灌,也许算出到达终点站的时间离得还远,犯不着抖擞出精神来,打出一个酒嗝后,惬意地四仰八叉在一个三人空位硬座上;车未启动时,空气略显沉闷,小默刚从狭窄的通道中走过,另外一位估计感到呼吸受压迫,一脸嫌恶地忙用他那巨厚的巴掌飞蛾展翅般扇着风;头顶的电灯闪闪烁烁,透过昏黄光幕,好像一切的人物都在雾里梦里。
放下起先的小心翼翼,精疲力竭的小默也干脆地找个二人空位躺了下来。比起躁动不止的拖拉机来,这火车行驶得平稳多了,于是小默才有闲心来体验这新奇的孤身之旅。
火车上永远不会缺乏一些穿着乘务员制服的商贩不厌其烦地多次来回兜售他的玩意儿的情景,经历了水火不侵的神奇袜子和高科技儿童玩具展示后,小默期待已久的晚餐供应姗姗来迟。
先小跑到车厢尾部简陋的盥洗室简单清洗了一下脸部,在冷水的冰凉抚慰下,左边脸红肿得不那么厉害了,接着小默狠狠漱口几下,直到感觉嘴里没有硌牙的污秽物才肯罢休。
小默当时怀揣着两百多块钱,但还是颇为肉痛地花了两块钱买了一盒饭。那一顿饭恐怕是近来这段日子吃得最香的一次,最后恨不得把那塑料方便盒都吞咽下。
趴在横出的狭长小桌上吃完之后,小默才突然记起这笔钱是金老倾其所有掏给自己的——他老人家他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扛下了密林中袭杀一人的黑锅,又把自己送出大彻县这是非之地,此时不但身陷警察的包围圈中,而且还可能因身无分文忍受着饥饿的折磨。但愿他和师傅业已碰面,两人联手,逃生的机会也许更大一点吧。想着以前对金老的种种怨念,小默羞愧不止。
在铁轨上蜿蜒盘旋的火车,迎着大风,呼啸着驶向未知的城市。
直到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在耳畔响起,小默才猛地从无限的担忧和懊悔中警醒过来。他抬头一看,一个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牵着一位朴素妇人的手挤在过道里,紧皱着红红的脸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小默愕然,他转向望了望那位明显有些局促的妇人,用眼神询问对方是怎么回事。
该妇人应该是小女孩的母亲,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力摇了摇小女孩的瘦弱的手臂,“妮儿,再给这位小哥说一下!”
“哥哥,我得病了……”小妮儿在妈妈的催促之下,扭捏地抿出几个字,后面声音轻如细丝,越发不可听闻。
仿佛担心小默听不懂似的,那位妇人又拍了拍小妮儿的后脊背,后者面部潮红得厉害起来,她双手用力按住胸脯,弯下腰咳嗽起来。阵阵咳嗽掩盖了火车行驶的咔嚓之声,让小默觉得她的肺好像在胸膛里被剁碎了。
“求求小哥行行好,帮一帮我这苦命的闺女!”妇人泪眼朦胧了起来,恰逢其时地给出了解释。
这边的声响引起了周围零散几人的注意,他们从座位上直起身子瞧了几眼,略带讥讽地又坐下了。
可怜的小姑娘暂停了咳嗽,但倚靠着妈妈,双手不自主地抱紧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让小默有些手足无措,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这对母女时,前座的一位的面相豪爽的大汉站起来,二话没说,直接从钱包里数出两百块钱伸手递给那位凄凄然的母亲。
妇人接下钱后,对大汉万般感况下闪现出来?所幸只有淡淡一丝,没有引起小妮儿母亲的注意,于是收敛了欲要讨回几张纸币的念头,满腹狐疑地一屁股坐下,任由身旁这妇人搀扶着小妮儿慢慢离开,继续向其他人讨要医疗费去了。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一会儿,等几位乘客匆忙上来后,接着继续呼啸前行。捐赠了那些钱,小默重归一无所有,他没有太过计较,毕竟是善事一件,但刚才电流主动闪击之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探不明到底是什么,直到他再次起身去厕所,遇上几个人正在车尾边吞云吐雾边悠闲畅谈,其中一人斜视他一眼,冒出的几句话,才让小默楞了一下,如遭石化。
“那三个骗子合演一场逼真的苦肉计,果真是黄金搭档呢!我都懒得拆穿他们……不过,听说有个小家伙就稀里糊涂地中招了,身上的一大把钱都被掏空了。”
呆立在盥洗间旁的小默不敢相信那一幕是骗局,他担心是这几个大人在诓他,只得在头脑中细细分析,才咀嚼出蹊跷之处——那妇人朴实凄苦,实则大智若愚,一双“无影爪”修炼得炉火纯青,能飞快将财物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那伺机一旁的男子伟岸豪气,出手阔绰,却在引蛇出洞;而那位看似最值得同情的小妮儿,演技却最为拙劣,咳嗽得如此夸张,还能在火车上从头到尾呕心沥血乞讨一遍,自己却未能及时识破。金老省吃俭用下来给予的这笔钱是指望自己去楚口市寻人庇护的,却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人算计而去。可恨的骗子,可悲的自己……
此时火车好像转了一个大弯,隔间颤抖得有些厉害,小默稳住身形陡下决定,向其他车厢快步移去。他想得很执拗,即使讨要不回自己的钱,也要告诫那些善良的乘客,避免钱财损失。
天真的他哪里知晓,高明的骗子不会在同一地方滞留太久,在上一站火车稍作停歇的时候,那“和谐”三人组早已紧捧荷包溜之大吉,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