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事情后来虽经齐云再三解释,可是多少还有些人不相信齐云并非专门去KTV包厢找高岗的。只有和卓美私语间,齐云方才透露了自己原是想抓陆忧一个现行、没想到误打误撞进高岗包的厢,卓美听完捂着肚子笑得要抽筋,问齐云:“你怎么不对大家解释这个呢?”齐云老大没好气地反问:“你让我怎么解释?解释了传言会不会变成我专程进去找陆忧?”
卓美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想了半天才点点头:“说的也是。你虽然对高岗流水无意,但好歹你俩站在一起,看过去也是一对璧人。总比和陆忧那穷小子传绯闻要好些。”
齐云恨恨地说:“都怪陆忧!他简直就是和扫把星、丧门神齐名的三大灾星!”
那天在新生联谊会上的表现使齐云稳稳地当上了学生会干部,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件没多少好处又很辛苦的事,齐云并不是多勤快的人,当时不过是小孩子心性、争强好胜地想要露一把脸,以她向来三分钟热度的脾气,脸露完了,高涨的热情就很快冷却下来。不过总的来说齐云还是个责任感不错的人,既然已是当上了学生会干部,该完成的工作她还是一样不落。
新生联谊会过后,最重大的事情当属全市范围内的冬季大学生篮球友谊赛了。这是一项全市大学生瞩目的盛事,比什么春季运动会之类的要红多了。至于原因嘛,当然是因为篮球比赛强调团队感,更容易煽动少年学生们热情澎湃的情绪,更何况男篮队员们相对于其它体育项目的动动员更加体型矫健、动作翩然,可以说一动起来、整个赛场都飞扬着青春荷尔蒙的味道,当然更足以吸引女生们的眼球和尖叫了。当然,今年齐云所在的学校将以主场的微弱优势,去对垒体育大学这个劲敌,不得不说又给今年的大学生篮球联谊赛大大增加了看点和谈资。
齐云既然是学生会的干部,这么大的事自然少不得要跑腿。除了协助篮球队赛前集训,她还有一项任务便是组织女生们临时凑成一支啦啦队,到比赛那天去呐喊助威、给队员拿毛巾、递水。齐云从学生会主席师兄那里领了命,下来去找原来的篮球队长——大四师兄苏凯联系。苏凯一番豪言壮语之后,又向齐云抛出了一个难题:原来苏凯从大二起组织起的那支篮球队,目前主要队员不是和他一样大四、便是大三,面临着毕业、考研、找工作等一系列问题的困扰,难免有些人心浮动,对这一年一度的赛事并不见得有多上心。苏凯要齐云帮忙,请她在大一大二学子中间征集有生力量。这件事齐云自然责无旁贷,她马上在学校论坛上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的贴子,号召新生们为学校荣誉贡献力量,并邀请有意加入的人来找他报名。
贴子刚一发出去,她几乎立刻就看到了高岗那张笑眯眯的脸孔。齐云看到高岗有些不好意思,但高岗自然无比地跟她搭讪,和她聊着高中时打篮球的一些趣事。高岗还问齐云喜欢哪一支球队,其实齐云对篮球从来说不上深入研究,只是姚明效力休斯顿火箭队时追着看过一阵子NBA,高岗说:“正好,我家里还有一只姚明手签的篮球,你喜欢就送你。”
齐云连连摇头,不忍夺人所爱。两人边走边说,倒也愉快。不期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齐云的面前。齐云抬起头来见是陆忧,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手织毛衣,神情还是淡淡的。
齐云不由自主往后跳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高岗赶紧挡在齐云身前。陆忧有点拘谨地退回一步,手指下意识地捻着毛衣下摆:
“我看到你在校园网上发的贴……来报名参加篮球赛。”
齐云莫名其妙地从高岗肩头探出一双眼睛,“你要报名参加篮球赛?”
“是啊。”
齐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高岗先冷冷道:“打篮球可不是速成的,要有基础。”
“我高中的时候打过……还代表我们县到省上参加过比赛。”
齐云迅速地扫了陆忧一眼,要说他的外形确实是块打篮球的材料。可这个人集体荣誉感好像不太强啊。她问陆忧:
“篮球队在赛前要每天集训,你有时间参加吗?”
“上次新生联谊会我什么都没帮班里做,这次……”陆忧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着衣角:“我保证参加集训。”
“那好吧,我记上你的名字。”齐云说。
陆忧点点头走了。他刚一走高岗就酸溜溜地说:
“齐云,你怎么学不会拒绝人呢?”
“啊?我……怎么啦?”齐云无措地说。
“他一个小县城出来的农村孩子,进篮球队不是等着给咱们学院抹黑么?”
齐云这才反应过来高岗说的原来是陆忧的事,齐云自己也并非没有此忧虑,低头说:
“他不是说,还参加过省里的比赛么?”
“你真够糊涂的!县里的篮球队水平能和咱们这种城市里的比吗?就说大家都是高中毕业,教学质量有可比性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齐云忍不住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县里的教学质量是不好,可陆忧不也考进咱们这所大学了?还是取决于个人努力吧。”
“哼!什么个人努力,他想打篮球还不知是什么居心呢!”高岗愤愤地说。自古美人相轻,男生其实也差不多,尤其是高岗这种从小各方面都拨尖的男孩,甫进大学门却被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抢了风头,更加气愤难平。
“打篮球还能是什么居心呀?”齐云奇怪地问。
“呵呵,那可就不好说了。听说往届每年的秋季篮球赛都是最受女生瞩目的,陆忧长得不错,我们学校听说又有不少富家千金……你是女孩子我本来不想在你面前说,陆忧在KTV里打工,能光是端个盘子点个单那么简单吗?那是什么鱼龙混杂的地方啊?好多有钱富婆整天泡在里面找小白脸……”
齐云见高岗越说越不堪,也不由有些恼了,反驳道:“好多有钱富婆整天泡在里面找小白脸,你怎么知道?你是泡过还是被泡过啊?再说,知道那地方不好,你干吗还去?”
高岗“哎”、“哎”地叫着追赶齐云,拉住齐云手臂:
“我听说你也不喜欢陆忧,我这不是跟你统一战线吗……嗨,你怎么还生起气来了呢?”
齐云站住脚,嘴硬道:“谁生气了?但这事跟我没关系,让苏凯队长定不就好了。”
后来高岗不知找苏凯说了些什么,最后结果是苏凯虽然接受了陆忧加入本校的篮球队,却明显将他放在了替补的位置。球队集训的时候,陆忧上场练习的机会也不多。于是每每齐云和卓美一起经过大操场时,常常看到这样的场面:苏凯带着包括高岗在内的一队球员生龙活虎地运球上篮,陆忧一个人或立或坐地在一旁,脸上罩着一层薄霜,淡淡地看着他们运球。
“啧,可惜了,陆忧那个身材架子,运动起来肯定大有可观赏性。”卓美扼腕叹息。
齐云不期然想起高岗的评论,高岗说的虽然粗俗不堪,但身为大学生、去KTV当服务生这种打工方法多少也有点拿不上台面。再说上次陆忧就是为了去KTV打工而推说没时间不肯出演自己的话剧的,齐云现在想起来也多少有点意气难平。
现在好,他有时间了,可是篮球队还不一定肯接受他呢,齐云这样想,终于觉得有一丝快意。
一晃就到到了正式比赛的那天。天空灰蒙蒙的,气温已是相当之低,卓美却坚持要穿上小短裙和大腿袜去做拉拉队,还逼着齐云换装,“不露大腿还算什么拉拉队呀?广大男生需要这种激励!你这个拉拉队长不可以太不负责哦!”
齐云被她抢白,只好翻出一条长度膝盖以上的百褶裙穿上,卓美还嫌裙子保守土气,特地替她化了个妆,还给她贴了像两把小扇子似的假睫毛。揽镜自照,齐云都不认识自己了,可是卓美、韩小伶几个都说好看,硬把齐云推出了宿舍门。
篮球赛开始了,齐云所在大学毕竟是一所综合性学院,要想迎战体育大学这种术业有专攻的敌人,肯定相当困难。比赛甫一开场,体育大学的学生便逼抢得十分凶猛,包括苏凯在内的几名球员好几次生生被对手挤出了边线。齐云内心焦急,这时听到身边的卓美“咦”了一声,疑惑地转过脸去看她。
“这算是干什么呀?又不赢房子不赢地的。不是叫做大学生友谊联赛嘛?还哪里看得到友谊了?”卓美愤愤不平地说。
卓美高中时和一个打篮球的帅哥谈过几天恋爱,对篮球运动比齐云内行得多。齐云忙问:“怎么回事?”
“体育大学这是流氓打法。你没看到他们挤的几个人吗?除了苏凯之外也是篮球队几个传说技术比较高超的选手。他们故意要挤倒我们中的强手,高手受伤下场了,我们还打什么呀?”
“可是,他们把我们的人挤倒受伤了,他们自己不是也要被裁判罚下场的吗?”齐云傻乎乎地问。
“你天真得简直可耻!”卓美跺脚道:“他们开始派出的这几个队员就不为得分,专为打人用的。等这几个都被罚下场了,他们换上场的,才是他们的主力队员。”
“哎呀,好阴险!”齐云看着场上的险象环生,心里越来越担忧。对方已有两个人,橡皮糖似的缠住了苏凯,情势看起来十分凶险。如果苏凯真被对方推挤得受了伤,担当替补的陆忧连集训都没怎么参加,他能代替苏凯打完这一仗吗?齐云不敢乐观。
话虽这么说,齐云还是在场内不断睃寻陆忧的所在,可是场内上千人,竟然连那个家伙的人影都不见!齐云额头上忍不住沁出一层冷汗,上次她说过那家伙藐视班级体,可他不会过份到连球赛当天都缺席的地步吧?不过还真不好说,那个人平时就阴阴的,苏凯又在高岗的影响下一直让他做冷板凳,他若是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虽在情理之外,倒也是意料之中的。
第一节末尾,苏凯到底被对方的一名球员使劲撞了一下,苏凯被撞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裁判虽然对对方做了处理,但苏凯腿部被地面擦出血痕,隔着很远都能看见他脸色苍白。这时候中场休息,齐云赶紧拿着瓶红牛和创可贴上场去慰问苏凯。
“苏师兄,要紧么?”齐云惴惴地问。
苏凯双手撑着膝盖没说话,身上汗水涔涔。半响后方才抬头问高岗:“你们班的那个替补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高岗从齐云手里拿过红牛,拉开拉环往嘴里倒:
“我也没看到他。我早就说那小子是狗看骨头靠不住,队长你还非说他体形条件好,要给他留个机会。这下子可要把我们全队都毁了。”
苏凯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齐云没听真切。然后他直起腰,眺望着场上:
“下场还是我上吧。”
“队长,你行不行啊?”一位老队员担心地问:“你再上,对方的人还是缠着你,得分难不说,迟早还要再次受伤。要不让王蔚来替你?”
“王蔚哪成?从大三开始备考公务员,多久没摸过球了,肚子都套上了游泳圈,”苏凯皱眉道:“其实那个替补队员资质还是不错的,我有几次晚上熄灯前去操场跑步,看见他一个人在灯下练习三步上篮,那个姿势还挺专业……唉,早知道对手是这样的策略,集训时就应该让他多练练。”
“让他多练就有用了?”高岗冷哼一声:“他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里,让他练还不是浪费时间!”
这时开场的哨声响了。对方换了一个后卫,可是苏凯还是被两三个球员牢牢地挤住,不但难以施展,还明显地因为受伤而体力不支。齐云坐回到看台上,心里已经凉了半截。这时她才看到从远方匆忙跑进来一个人影,跑得急匆匆的,急促呵出的气使他的身体像是包裹在一片白色的雾气当中,那不是陆忧又是谁?
陆忧一边活动着双手双脚,一边关切地注视着场上的动态,当他看到苏凯一直被对方挤在边线周围时,深深地蹙起了眉头。齐云心里一声冷笑,刚才休息时想换人你跑哪去了?现在莫非还想流几滴鳄鱼的眼泪?正在想着,突听场上砰地一声巨响,很多齐云学校的学子甚至青年老师都站了起来,一时场上议论声、咒骂声不绝。
齐云也焦急地踮起脚尖去看场上情形。原来苏凯终于让对方后卫狠狠地招呼上,被挤出边线两、三米远,像片叶子似的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对方的流氓战术如此明显,引得全场怒声不绝,裁判立即吹哨,判对方后卫下场,那小子满不在乎,笑嘻嘻地下去了,苏凯则摔在地上,半天连挪一下姿势都做不到。
齐云大吃一惊,再次飞奔下场去看望苏凯。没想到有个人竟然身影一晃,挡在了她的前面。那个该死的挡路者焦急地叫道:“队长,你没事吧?”
齐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推开他,问苏凯:“苏师兄你还好吧?”
苏凯躺在地上喘了会儿粗气,向他俩的方向看过来,眼神却是对着陆忧的。
苏凯说:“我不要紧。你赶紧上场,加油!干倒他们!”
“放心吧队长!”陆忧一抿嘴唇,直起腰来望向场上。
“干倒他们!”我方的几名篮球队员一起呐喊。毕竟他们也都是热血方刚的男儿,被对手欺凌成这样,岂有不怒急反抗之理?他们雄纠纠气昂昂地回到场上,一个个眼睛都红了,势如猛虎下山。
裁判的哨声刚一响,接替苏凯做前锋的陆忧已控了球,他神情镇定而专注,仗着人高腿长的优势带球直闯对方篮下,对方球员几个扑闪拦截都被他巧妙化解。陆忧本来身材就好、动作又十分舒展潇洒,是以一上场,就惹得别说是本校,就是体育大学来看球的亲友团里也有不少女生窃窃私语。齐云现在一颗心只扑在球上,不管是谁都但盼他能把前一场半失的分扳回来才好,可是硬挤在拉拉队的板凳上做Gay蜜状的吴斌却浑身不自在起来,嘟嘟囔囔地说:
“就会出风头,一点也不懂配合。”
齐云没理会他,场上的战况实在太紧急了。对方几名球员在篮下拦住了陆忧,毕竟是体育大学的学生,身体素质经得住考验,经过一番挪拿闪躲,陆忧失了球,但球也没落到队方球员手里,几下又被我方一个大四的老队员夺了去,老队员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球扔给陆忧,陆忧再次得球,对方的防守也很快,后卫马上扑了过来,可是还没能阻止陆忧轻轻一跳,猿臂轻舒,一个漂亮的投球进篮,满场爆发出响亮的掌声。
陆忧上场后迅速得了几分,这鼓舞了本校篮球队队员们的自信。凭借这股势不可挡的自信,竟然在第三场的中场时分将比方追平,这样的事在本校篮球队历史上怕是也罕见的。学生们已经难以控制情绪,响亮而整齐地喊着本校的名字,大声为篮球队员们加油。身边的卓美更是连叫带跳,激动得几欲晕厥,并且再也不顾齐云一向以来对陆忧的成见,当着她的面竖起双手大大赞美陆忧。齐云脸上虽然不以为然,可到底也是高兴的。
对方球员看出陆忧是名劲敌,马上几名球员看住了陆忧,有壮实的索性拿身体来撞。还好陆忧身量也高大,虽然削瘦却显得十分结实,很快就占据了中线的位置,中锋抢下来篮板,抓住机会把球传到了陆忧手上,陆忧接过球就向对方篮下跑去,可是对手后卫马上封住了篮下的位置,陆忧略一犹豫,发现自己很难跑到篮下,便索性在三分线附近站住,一个漂亮的跳投三分,对方后卫也直跳起来,打算把这个球盖了,可是篮球越过了两人的指尖,终于还是应声入网,场上立刻掌声如潮。
齐云兴奋得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尖叫了一声“陆忧,加油!”脸上泛着潮红。可是稍稍平静下来一想,她又为什么要为这个讨厌鬼喝采?不由觉得自己十分莫名其妙。这一个跳投三分后场面渐渐平静下来,不但对手几个球员死死地看住了陆忧,连本队球员大约也是觉得他今天出风头太过,尤其是高岗,几次得球后说什么也不肯传给陆忧,非要自己去对方篮下碰运气,所以比赛的最后一节陆忧本身几乎没有什么作为,不过他牢牢牵制住了队方的有生力量,使得包括高岗在内的几名队员都投进了几个球,最终,竟然以2分的微弱优势胜过了体育大学篮球队!
哨响的一刻,全场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和掌声。明明已经是大学生了,大家却都像小孩子一样不能自己,齐云率领的拉拉队更是挥舞着彩色丝巾大跳特跳事先安排好的舞蹈。本校学生群情激愤,有知道这几个队员名字的学生们一带头,大家都呼喊起自己队员的名字,从“苏凯”到“高岗”再到“陆忧”,一个也没拉下。齐云也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一跳完舞,马上抱着几罐红牛,率先冲下场给凯旋的“英雄们”送水。她甚至不顾一向以来的不睦,第一罐红牛就递到了陆忧手中。陆忧一愣,抬起头来看这个浓妆的女孩,饶是刚才已经在一起对苏凯说过话,陆忧也要好半天时间方才辩认出这个睫毛像两把小蒲扇的拉拉队长,就是平时乖巧文静的齐云。
陆忧怔了一怔,方才接过齐云手中的红牛,“齐云?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他不说齐云也知道。而且,齐云此刻正感觉到一只眼睛火辣辣地难受,她使劲地眨眨眼睛,眼睛上有个东西,轻轻一个啪声掉到了红牛罐上。齐云往下一看,不禁大窘,原来是卓美给她粘的假睫毛,在她频繁的眨眼下,终于不堪重荷,临阵脱逃。
陆忧沉默地拿着红牛罐,和齐云错身而过。可是齐云心中,一股愤懑的情绪直冲入云宵。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遇到他,她都会这样的狼狈和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