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慕。”安米叫了他两声,严慕才慢慢抬起眼皮。他不是一个会在工作时间发呆的人,安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用英语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严慕微微坐直身体,思路回到会议的主题上,简单解释:“和不同存储体的部署没有太大区别,可以直连也可以作为磁盘阵列使用……”
这是个关于安全存储体开发的项目,在于加强存储服务器和存储体的安全性能,保证数据在存储网络上的安全性。国内这几年已经有一些前沿的信息公司提出类似概念,但程序开发上一直存在漏洞。
严慕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国,就是注意到了这个空缺。他被聘为国家商用密码管理办公室特聘专家,早在回国前就已经跟法恩的公司接洽过。
随意抛来的橄榄枝,不少公司趋之若鹜,他最终选择了江林的海盛集团。他是锐密借力打开海外市场的一个绝妙机会,徐小海对他格外客气。
严慕讲完,一些细节的协商基本可以定下来。法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用德语嘟囔了一句,“我还要回去倒时差。”
说完又笑着对安米说:“这句不要翻译。”
严慕闻言眉尾轻轻一扬,脑海里闪过那小蹄子装傻充愣的表情,还“法恩说什么我听不懂”……
其实不是非要再拉一个翻译过来不可,安米本身是华裔中文很好,法恩也可以用英语进行基本的沟通,遇到讲不通的也有安米帮他翻译,徐小海又有自己的助理,严慕就是想逗逗赖思归。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你找到她隐藏在背后的原因。严慕靠在大转椅里,很快又开始走神,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表情严肃脸色沉俊。
纯粹是气的……
********
赖思归从公司出来,就转车去养老院。做完几小时社区服务已是傍晚,出来往公交场走时,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喂?”
电话那端的男人轻佻的笑声传过来,“赖小姐,别来无恙啊。”
赖思归盯着擦肩而过,已经开出山道的公交,“李震。”
李震“啧啧”两声,“老子骨头都酥了。”
“你还真是没用。”
“我就喜欢你这么带刺。”
赖思归挂断电话,手机还没放进包里,又响起来,她舔了舔牙齿,“你想做什么?”
李震说:“赖小姐,我最讨厌别人挂我电话。”
“那你最好别再打过来。”
“别急着挂。”李震悠悠道,“凤凰台七号包厢,这几天晚上我会一直等你过来。”
山里比别处凉快,一阵风吹过来,赖思归站在原地眯起眼。
想起上个月也是这时候,风雨大作,她等了很久的车。
********
周一例会刚开始,交警的电话就打过来,通知她事故责任认定书已经出来,让她去签字确认。
赖思归挂完电话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拿起笔哗啦啦做了一会儿会议记录后,起身去门边把灯关了。会议室里拉上窗帘,只有一束投影仪的光打在幕布上,安米站在那束光线外,跟项目组成员沟通一些专业问题和要求。
大家都在专心听着,赖思归的视线也落在光线外的女人身上,安米穿着一身暗红色得体的OL装,腰间是一条质感很好的黑色腰带,束得腰身很细。
干练知性,很吸睛,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
安米偶尔讲到新颖的观点,会自然地看向严慕,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触,安米的嘴角轻轻弯起一点弧度,那是一种默契。
赖思归淡淡地移开目光,她低头看了眼放在桌面的手机,进来一条短信,屏幕上显示发件人是快递公司协调员。一般只有结算工资或有事情通知时,协调员才会联系兼职员工,赖思归拿下手机,在桌子底下点开。
暗沉沉的会议室里,手机惨白的光把她漂亮的下颌照亮。
是通知她今天去结算工资,协调员的意思,电动车的修理费不用她赔,不过让她以后也不用再去了。
一笔收入没了。
会议室里只有安米的声音,一句一句沉稳有度自信从容。赖思归把手机放回桌面,一抬头,就撞上严慕审视的目光。
他垂眸,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写完轻轻一转,推到她面前。
“不要开小差。”
赖思归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更淡,她把脸转向前方的投影幕布,直到会议结束都没再看他一眼。
********
中午吃完饭,赖思归看了眼严慕办公室,拿上钱包和手机,跟田俊俊说:“我出去一趟,严慕找我就给我电话。”
快到门口时,突然被人叫住。
王伟志走过来问她:“这是要去哪?”
“外出办点事,王总有事吗?”
“没什么事。”王伟志停顿了几秒,又问:“你跟郑彤很熟?”
赖思归愣了一下,“我刚进公司时,是小郑带我的。”
王伟志轻嗤一声,慢慢点了点头。
“王总?”
王伟志没说话,盯着赖思归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好像在哪听过你的名字。”
赖思归心里猛地一沉,像腊月天坠进冰窖,她的手微微发抖。这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教务处寄过来的开除证明,看守所里惨白的灯光,倒在她面前抽搐的身体,洗不完的碗,送不完的快递,逼仄的出租房,一天一天熬过去的日子。
事情还没完呢,赖思归垂下的手紧紧地攥起来。掌心的刺痛让她须臾间稳住了心神,她抬起眼缓缓笑起来。
“是吗?”
**********
王伟志最后没多说其他,只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发现了什么,是想借此警告她?赖思归有些懊恼,她怎么没想到,李震既然又找上她,如果想查到她如今在什么地方上班,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李震和王伟志,王伟志和乔思盼,这些人有什么关系?紧紧是因为她的案子,牵扯在一起?怎么会牵扯在一起?那么费尽心机,凑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只是为了对付她这个小人物?
赖思归没有头绪,她在街上走着,清晰地感觉到脊背有汗滑下来,浑身冒着热气。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江林的季节却像停在了流火盛夏,气温一直居高不下。
太阳像无声的审判者,沉默地炙烤着每一寸地面,看似无情而又公正。然而烈日之下总有阴影,一片叶子,一棵树,一栋房子,只要时间刚好只要有心都能促就,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
赖思归热得头有点发涨,她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眯着眼望向虚空,不知在看什么。
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月份,她从看守所出来,在里面待了两个多月,出来后舞队就解散了。他们这群原本各自圈子里的异类,一个个悄无声息地又回到既定的轨道,各自奔波。
赖思归开始抽烟,她没什么瘾,只是那段时间在医院陪床,总觉得手边没什么事可做,又不想搭理前来探病的亲友。索性一个人避到走廊,百无聊赖地看楼下往来众生百态,一根一根地抽烟。
很快就把烟戒了,其实没别人说的那么难过。大概因为她抽的时间不长,没太大瘾,就是经常喉咙痒老想着去摸口袋,摸空了也就算了。
那天抽完最后一根后,她拖着行李箱从家里搬出来,就没再买过一包烟。林向说就没见过她这么戒烟的,跟割袍断义似的,咔擦一声,头也不回,两清。
“赖思归你要是男人,一定是最花心最无情的那种。”林向吸了口烟,恨恨地吐出来,他也长着一颗戒烟的心的。
“花花公子?”
“是啊。”
赖思归那会儿闲闲一笑,“我是女人照样可以。”
林向服了,捏着烟跟拜佛似的,朝着她鞠了一躬,“公子慈悲。”遂收拾了舞馆的小隔间,收留了她半个多月,直到她找到酒店服务员的工作,搬进员工宿舍。
大概又得搬去他那了,赖思归在交警支队,看到责任认定书时这样想着。认定书上,判定由电动车负主要责任,支付宝马车的维修费用七万,过路小学生的医院体检费一千五,一共七万一千五。快递公司的电动车没有投保,她要全额赔款。
七万?七百她都拿不出来,赖思归冷笑,她问了工作人员,去申请复议,复议结果会在一个月之内出来。
有个穿制服的人看到她填的表格,有点不耐,在旁边说:“证词证据都是指向你,你要是没有找到其他证据,还不如直接找车主私下协商,争取少赔点比较靠谱。”
赖思归把表递过去,看了来人一眼,笑笑,“那我也要试试。”
……
从交管局出来,已经三点多,赖思归接到田俊俊的电话,压低声音问她快回来了没?
“快了,在路上。”赖思归看了眼时间,问田俊俊,“严教授没发现我不在吧?”
电话那头田俊俊低下头轻轻咳了一声。
隔了两秒,赖思归听到那边严教授熟悉低沉的声音淡淡传来,“……发现了。”
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