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在拍卖行,门口坐着一位平常绝不可能出现的人物,那身影刚一出现就引起来往年轻行人的频频侧目,眼神满是惊艳与倾慕。神色有些落寞的楼灵雅身穿一件厚实披风,手托香腮坐在门槛上,失神望向远处。今天本该是个喜庆日子,她却因为一个人的安危被扰得片刻不得安心。
“好不容易再有个稍微能看顺眼的家伙,难道就这么说死便死了?你干嘛非去惹那地头蛇,大好前程无端葬送很好玩么?一样的不知进退,顽固不化。”坐在那自言自语了片刻,似乎是察觉到萧瑟的冷风,楼灵雅这才转身回去,留下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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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霄骤然回头,只见雷霸以一种极其郑重的态势在手中凝聚一枚红色光团,令人压抑的气息从光团里不断散发而出。雷家侍卫见此情形顿时乱作一团,那可是家主压箱底的灵技‘赤火炎球’,一旦丢掷出去中招者几乎必死无疑。这些年来雷霸守着一份家业的同时还不断向外扩张,与人发生利益冲突总免不了拳脚相向。只要这招使出,即便打不死也能吓退无数同阶灵者,全因此灵技威力巨大且敌我不分,一旦施展连自身都可能受到波及,原理与高爆手雷有些相似。
宁霄神情呆滞地望向后方。雷霸手中光团隐约成型,面色狰狞地将之高高抛起,红色光团越发浑圆,逐渐形成一只球状。感知到不远处那圆球裹挟的骇人气势后,郑其昌第一时间向后撤退,躲开的同时还不忘拦在道路当中防止宁霄逃跑。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轻轻念道:“刚才安然无恙不打紧,这回总该魂归大地了吧。”
雷霸凝聚而出的红色光团变成了一只排球大小的圆球,他的起手式更与排球发球十分类似,光团高高抛起后径直下落,被雷霸一拳擂在表面,圆球霎时朝远处飞掠,速度惊人。见光团从不远处急急抛来,宁霄既不躲也不防,只是半蹲着双手撑在地上,如同无聊孩子随意而为的动作。此时赤色圆球已距他不足十步,凌空而至的球体滴溜溜地转动,雷家侍卫早已吓得四散而逃。郑其昌见宁霄这般诡异举动,眉头微皱,手中暗自做着一些准备。
“碎!”伴随雷霸一声低喝,红球表面悄然浮现几道裂痕,继而发出‘咔哒’响声,随后‘砰’地一声巨响,小巷中道轰然碎裂升起浓浓烟雾,犹如贪食巨蟒吞下一枚炸弹在体内爆开。其间损坏多少民房建筑自不必说,连路面都凹陷一大片,可想而知处于爆炸中心将会受何等伤害。
望着这恐怖一击,郑其昌面色也微微发白,喃喃道:“这种凶悍手段下你还能活不成?”
使出杀招后的雷霸略微有一丝疲惫,他盯着烟雾弥漫的巷子,视线被爆炸扬起的尘埃遮挡。
风沙弥散片刻后终于缓缓飘落地面,一道身影渐渐浮现,他浑身浴血,胸口四周衣衫碎裂,露出一件黑色内甲。宁霄几乎跪伏在地,双手死死撑住身躯竭力不倒下。竟然没死!
一阵寒风袭来,吹动三人的衣衫发梢,更吹乱了心境。雷霸手掌微微颤抖,身子一动不动,壮实身躯悄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郑其昌下意识后退一步,生怕那个早该死透的家伙突然暴起大杀四方,他实在想不透那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噗!”,宁霄一口鲜血吐出,神色愈发萎靡。二人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早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即便不死也差不多了,这才让差点萌生退意的二人再度起了杀心,对付一个濒死之人总该不是什么难事。
“纳命来!”,雷霸大踏步上前,提起铁拳欲结束宁霄性命。郑其昌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他本就无意亲手干掉这个戴面具之人,让他死在雷霸手里才是唯一选择。要不是这人实力诡异且速度奇快,境界高出一大截的郑其昌根本不打算出手,这里当然有他的考虑:面具男既然能以融体境对抗破体境不落下风,板上钉钉是大有来头的,届时梁子肯定会结在雷家身上。雷敖杰被那人所杀,雷霸为子报仇亲手杀死那家伙,一切顺理成章,最大程度弱化郑其昌的存在,事后追究起来也不至于太过麻烦。郑其昌这一趟下来不但设计弄死了雷敖杰,欲至宁霄于死地,连雷霸也一并算计在内,堪称一石三鸟。
雷霸冲到宁霄身前,一拳朝着他的脑袋轰去。他曾用铁券轰碎家仆脑袋,血液脑浆洒了一地,以此来震慑下人。面对杀子的仇人,他更不会手下留情,拳头上红色灵力如火焰熊熊燃烧,一拳落下,生机不存。
千钧一发之际,‘垂死’的宁霄突然一骨碌翻身后退,迅速爬起朝后方飞掠而去。后知后觉的雷霸这才发现那人身上虽满是破碎衣衫和血迹却无明显伤口,气息更是悠长通顺,方才重伤模样分明是假象!
“啊!”雷霸仰天大吼,怒发冲冠,想都没想就握紧拳头朝前追去,然而下一刻他就愣在了原地。脚下,似乎踩到什么危险东西。
“嘭嘭嘭”,平地上像是放了无数炸弹般瞬间爆炸,绚丽火光将雷霸身上火属性灵力都掩盖而去。巨大爆破声犹如八方天雷齐齐炸响,方才的圆球爆炸威力十足却范围太广,这个恰恰相反,只在一人身上起作用,凶猛烈焰如火龙般吞噬雷霸整个身躯,火光直冲天际,经久不散。
宁霄刚才之所以选择抗下那圆球一击,就是为了准备这著名的‘小爆破阵’,三天里除了学习凌风虎那个将全身灵力覆于体表的阵法外,他还专心研究了小爆破阵,为的就是作战时能拖延对手脚步。见目的达成,宁霄毫不犹豫朝着另一边冲去,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阴魂不散的郑其昌如风般赶至,再度拦在身前,让宁霄全部火气骤然爆发。
“你-再-挡-路-试-试-看!”
猛然抽出彩虹剑,宁霄不惜调动全身灵力,使出当下最快速度,长虹贯日般一剑在黑夜里闪烁,对着郑其昌胸口直刺而去,大有拿命换命的架势。郑其昌终究还是退了几步,举剑相迎,但他仍低估了宁霄的怒火,两剑相碰,郑其昌那柄宗门赏赐的铜级宝剑竟也被震出一丝丝裂痕,还没待他心疼,一只脚携着无尽怒火对他胸口狠狠踹来。郑其昌一咬牙,拳头挥出打在宁霄腹部,二人各自中招,郑其昌趔趄倒地,宁霄摇摆站定,这一击终于分出胜负。但诡异的是,郑其昌仍在笑,宁霄面色难看。
甩掉拳缝夹着的三根牛毛小针,郑其昌撑起身子大笑道:“上面抹了散气液,不出片刻你就会散去全部灵力,我刺中的又恰好是储灵区,药效发挥得更快。你很强,可这局终究是我赢了。”
看着黑夜里郑其昌灿烂笑容,宁霄的答复很干脆:撒腿就跑。
“计划出了岔子,只能我亲自出手,但愿那家伙还能赶得及。”郑其昌冷冷瞥了一眼身后,施展灵力准备亲自追杀,却没料到这一追便是许久,久到他自己也有些疲惫。
“这家伙怎么回事?!明明中了我的散气液,速度半点不减,难不成他有解药?即便这样,坚持这么久的秘术也早该失效了吧!”
紧跟在后的郑其昌百思不得其解,拼命加快脚步却始终追赶不及,这让他又惊又怒,难不成要失手?
“因祸得福啊,身后那小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本就将灵力全部调到体表,储灵区空空荡荡,他这一戳反倒使我的灵力更持久汇入你的筋脉,助你逃命。”木老语气不无庆幸地开口道。
“可我感觉快撑不住了啊,灵力运转太多太快,搞得浑身胀痛,腿脚都有些不受控制,再过几分钟就要倒下了。”宁霄死死咬住嘴唇,维持清明神智,苦涩地对木老说道。
二人一追一逃,绕着主干路疾速狂奔,眼看着就要出城门,郑其昌却依旧只能跟在后头。这让他心中无比急躁,看着城门两排站定的守卫,他突然心生一计,大喊道:“快拦住前面的人,他是杀雷家少爷的凶手,放跑了他你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宁霄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抽出剑准备迎战,为了活命他也只能佛挡杀佛了,然而城门守卫却对置若罔闻,反倒有意无意地散开一些距离。宁霄见此情形心中顿时明了,赶忙加快速度朝城外掠去。
“该死!”见到守卫没有阻拦,郑其昌怒骂一声,急欲冲出城去,面前却突然涌出许多人。不知从哪来的叫花子帮派一股脑地朝城外走去,将偌大城门死死堵牢,守卫持刀挡在中间大声喊道:“一个一个来,放缓脚步接受盘查,否则视作对城主不敬,你,还有你,排队!”
郑其昌何等心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当中门道,暗骂了一句,却还是略微放缓脚步。即便有苍狼宗弟子的身份,他也绝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胡作非为,甚至可以说正是那个名衔带给他无形枷锁。来到城门下,他运起灵力,双手涌出火焰般的红色灵力,低声朝前面‘丐帮’喝道:“都给我让开,我有急事,再挡路要你们好看!”
目光紧紧盯着郑其昌手中汹涌的‘火焰’,那些人稍有脑子也知道来者实力强悍,愣了愣还是乖乖躲到一旁。作为城中最大的乞讨团体,眼力见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大法宝,什么人不能得罪必须一眼看出,否则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待郑其昌匆匆赶到城外,面对漆黑一片的夜景,哪还有宁霄半点踪迹。“啊!该死”郑其昌怒吼一句,万般不甘却也只能扭头回去,他不怕影响此行计划,但留下一个实力和潜力俱是恐怖的敌人才让郑其昌惶恐不安,一贯信奉斩草除根的他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这种失败。
“身后那人追不上来了。”木老淡淡说道。听闻这话宁霄浑身一软,顿时昏倒在地。与此同时的吴岩城小巷中,雷霸鲜血淋漓地站立,浑身上下散发强烈杀气,睚呲欲裂。之前那一手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他毫无反应就中了招,等雷霸从硝烟弥漫中走出来时,郑其昌与宁霄均消失不见。小巷回荡着雷家家主极度不甘的怒吼声,让一旁雷家侍卫听得瑟瑟发抖,主子暴怒,何异于天之将陷。
迷迷糊糊睁开眼,宁霄突然感觉有人在为他按压穴位,原本超负荷紧绷的那几处筋脉渐渐舒张开来,这才让他有力气坐起。抬头一看果真是楼威,此时二人竟是在一座山头上。
“多谢城主救命之恩!”宁霄竭力起身,拱手致谢。
楼威摆摆手,递给他一个包裹,道:“用不着谢我,都是灵雅的功劳,先前她来找我,说预感你会出事,托我务必救下你。这包裹也是她准备让你暂避风头用。灵雅的直觉向来很灵,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派人搜寻你的踪迹,可等到我收到消息,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我压根没法插手,更别说救你。虽不知你到底使了怎样的通天本事逃出雷霸和那个青年的围追堵截,可既然你逃了出来,我总归是要助你一臂之力,也算给闺女个交代。”
“错在我,不该这么自负,惹来这种麻烦,还连累灵雅姑娘为我费心。”宁霄低头一脸失落,刚才的惊魂时刻给他心中造成不小打击,身体更是痛得不行。
“行了行了。”楼威笑道,“寻常人哪有本事去闯这等大祸,我与雷家本就没交情,甚至还巴不得他们吃亏,你这么做我心里也痛快。只是不知事情会如何发展,所以待会我还得赶回城里,免得出什么乱子。”
“城主和灵雅的恩情我会记着,以后一定报答。”宁霄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知道你身世肯定不俗,救你一半也是为了你将来发达了能记得帮衬我们一把,所以报答嘛,那是必须的。”楼威倒是毫不隐瞒,坦率道。
“呃,城主说这话可不按常理出牌啊。”宁霄一脸尴尬地说道。
“哈哈,我一个底层灵者出身的俗人不会说那些客套话,做啥都得计较个得失赚赔嘛。别的不敢说,救你十成十是有赚头的。”楼威爽朗一笑,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求别的,将来你若是有出息了,记得灵雅这份心意。她要是有什么难处你能出手帮一把,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我那闺女呀就是有本事,直觉准得跟什么似的,上回有个落魄书生来拍卖行典当传家宝,与她很是谈得来,灵雅极少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那几天脸上的笑都是真心的。我也有心让那小子常住,甚至收作女婿。就在那书生来城里不久,灵雅突然求我去跟城牧走个后门,给那书生一个官职名分,说是担心他性子太直,在城里与人起争执有危险。我当时与城牧关系不好,就没立即动身,只耽搁了半日就收到消息说那书生在街上被人打死,原因是冲撞了正在侮辱良家妇女的韩家少爷。韩家后来知道那书生与灵雅的关系,假惺惺让韩世贵那小子负荆请罪,还赔了不少钱。灵雅一样不少地全收,看到韩家人也还是有说有笑。可打那以后我见她便心疼得很,但凡早半天动身,那书生也不会死,灵雅也不至于伤心成那样。”
似乎一提及往事,这位城主就显得有些感慨,他仰起头叹息道:“偏偏我闺女懂事得很,从小就不哭不闹,那事以后也一句话没怪过我,可我这当爹的心里有愧啊。巴不得她再来求我一两件事,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替她去办成。自那书生以后,你是第二个让她求我的人,说句奇怪的话,我比你自己更希望你能活下来。”
听到这段往事,宁霄默然点头,一言不发地听着。
“灵雅难得有个说得上话的朋友,等你过了风头就去拍卖行寻她,好让她放心,也证明我这当爹的事情办得不赖。”
“城主倒是个好父亲。”宁霄微笑着说道。
“那可不,就这么一个闺女,不疼她疼谁。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她挑明了对你不是那种意思,我说不定还要腆着脸求你当女婿,现在看来,即便我闺女也不见得配得上你哟。”楼威自嘲一笑,表情却不见苦涩。
宁霄摇了摇头,轻声道:“没这回事,她当我是朋友,我自然得跟她交心对待。风头过后我肯定会回去,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弄清楚,被人无端陷害,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说到这,宁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想起郑其昌那张笑里藏刀的面孔,他不由地攥紧拳头。
“小家伙听我句劝,遇事先留后路,才好往前走。我不知道你跟那雷家到底发生过什么,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在你实力不够之前最好别去招惹他们,运气也总有用尽的时候。”楼威收敛笑意,语重心长地说道。
宁霄点了点头,再次一拱手,郑重道:“还是要谢谢城主出手搭救。”
楼威起身朝山下走去,边走边感叹一句,“年轻就是好啊,捅破天来都无事。”
看着楼威远去背影,宁霄拎起沉甸甸的包裹,看见里头整齐摆放着新衣裳和瓶装丹药还有些干粮,甚至连生火器具都有。心头一暖,他扛起包裹,再不觉得沉重,朝着山林深处走去,有人记挂的感觉真心挺好。
城主府里,匆匆赶回的楼威一进门就看见女儿略带焦急的面孔,他咧嘴一笑道:“没让你失望,那小子好着呢。”
楼灵雅表情并未有太多变化,但楼威怎会感觉不到女儿突然放下的一颗心,他继续说道:“那小家伙人倒也不错,不提报仇先想着感恩,瞧得出来他也是拿你当朋友看待,不枉费你既准备包裹又请潜龙团帮忙。”
楼灵雅淡淡一笑道:“找外人也是没办法啊,那些乞丐虽然不牢靠但总归行事隐秘,万一雷家查出来也拿不住我们的话柄,不过这下子吴岩城又要热闹了。”
“闹吧闹吧,看他们能闹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