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已经听你说过了,有点意思,不愧是梁老师推荐。这样吧,剧本先放我这里,我拿回公司和大家研讨一下,如果项目可行,我会立马跟你签合同。”坐在袁渊对面的胖男人用肥壮的手指头漫不经心地翻着厚厚的剧本,他的眼睛虽然盯着剧本,却根本没有看进去上面的任何一个字。
袁渊点了一下头:“那就谢谢柯先生了。我想知道大概多久能够有结果?”
柯正良抬起肿眼皮,用白多黑少的小眼睛看着袁渊,笑了一下:“快则一个礼拜,慢则两星期,回去等消息吧。”
袁渊听着这话,又有点不放心了,这句回去等消息,他听过无数回了,而往往都是没有好消息的,没有好消息还好,更糟糕的是有坏消息,这些年他被剽窃抄袭得已成惊弓之鸟了。对方手上的剧本是他着一年多的心血,虽然已经进行过版权登记,但是真被抄袭了,国内的版权维权官司也是相当难打的,费时费力费钱不说,通常都没有结果,他再也不想打维权官司。因为常被抄袭,他投稿也谨慎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撒网,这次的制片人柯正良是他的朋友梁硕实介绍的,希望会比较靠谱,不会再出什么娄子。袁渊依依不舍地看着对方手里的稿子:“那我静候柯先生佳音。”
柯正良将厚厚的稿子塞进他的手提包里,然后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咱们回头联系。”
“请便。”袁渊见柯正良离开,伸手招来服务员买单,对方送上账单,两杯咖啡,一份点心,一共花了四百二十块,袁渊有些肉疼,这都差不多够他一个月吃饭的花费了。他安慰自己,没关系,要是剧本卖出去了,这点就算前期投资了。希望真能卖出去才好。
袁渊买完单,柯正良还没出来,估计刚才就是道别了,便起身去上厕所。袁渊第一次上这家咖啡厅,不熟悉环境,但并没能第一时间找到厕所,而是走到了里端的雅座。里边的环境比外面的更为高档优雅,袁渊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赶紧收住脚退回去,准备转身的时候,眼睛余光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刚才对自己一副高高在上姿态的柯正良正弯着腰,堆着谄媚的笑容,朝一个人递去一叠稿子。袁渊站住了,看向柯正良对面的人,然后脸色猛地一变,大踏步走上前,劈手就将对方还没拿稳的稿子夺了回去。
那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柯正良扭头看清是袁渊,不高兴地说:“袁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袁渊低头检查手里的稿子,正是自己的剧本《潜龙》,他将剧本卷起来,抓在手里,尽量平静地说:“抱歉,柯先生,我改主意了,我的剧本不卖给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袁渊,剧本是你的吗?”不等袁渊发话,接稿子的那个人就发话了,他睁大漂亮的桃花眼,脸上露出天真的神色,仿佛完全不知情似的。这个男人很年轻,长了一张让女人看了都自愧弗如的精致脸庞,却又不带女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跟袁渊有着颇深渊源的故人王瑞泽。
柯正良气极,他还从没碰到过这种事:“袁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渊对王瑞泽的故作天真视若无睹,他垂下眼帘:“没什么意思,就是我不跟你合作了。”他没想到,会是王瑞泽叫人来要自己的剧本。
王瑞泽貌似无所谓地摆摆手,一手托着腮:“算了,柯先生,人家不卖咱也不强求,你那么大的公司,还怕找不到好剧本?有些人总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能一飞冲天,那也要一鸣惊人,无奈都是丫鬟的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令人唏嘘。机会摆在面前还挑三拣四,活该一辈子住地下室!”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
袁渊气得咬紧牙关,眼睛都要喷出火来:“王瑞泽,这世上谁都可以嘲笑我,唯独你没有资格!少在那惺惺作态,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下作的人,居然叫人来骗我的剧本!你令我作呕!”
柯正良不高兴地皱起眉头:“袁渊,我什么时候骗你的剧本了,分明是你自己要塞给我的。”
袁渊懒得跟柯正良去求证事情的真相:“柯先生,我不知道你要和王瑞泽合作,如果你早说了,我们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我的剧本不会卖给他。”
柯正良嘴角露出一抹鄙夷的神色:“袁渊,王总买你的本子,那是瞧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去看看,有多少人求着要卖剧本给他!”
袁渊面无表情地说:“那么王瑞泽,我是不是该给你烧高香,感谢你终于不再抄我的剧本,改成花钱买了?可是没用,我的剧本就算是放着烂掉,一辈子拍不出来,也不会交给你来玷污我的心血。”说完转身就走。
柯正良还想说什么,王瑞泽摆摆手:“算了,那就让他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吧。袁渊,希望能早日看到你的作品出现在大荧幕上。”说完摊了一下手,做出一个大度的笑容。
柯正良气恼地用手指点着袁渊的背影:“你小子这么狂,他妈的这辈子都甭想卖出剧本了!”王瑞泽说:“好了,柯先生,坐下来一起喝杯咖啡吧,随他去。咱们这次不能合作,还有下次的机会嘛。”
柯正良脸上恼怒的神色消失了,堆满笑容,看看坐在他对面的客人,非常识时务地说:“谢谢王总,给您惹麻烦了,实在对不住,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还有事要先走一步,咱们下次再合作。”
王瑞泽也没有坚持:“行,那就期待下次的合作。”
等到柯正良走了,一直坐在王瑞泽对面看戏的墨镜男人终于出声了:“刚才那人是王师兄的熟人?”
王瑞泽笑了一下:“不瞒你说,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才华横溢,我们学校的话剧《青春作伴》就是出自他的手,你应该听说过吧?”
镜片后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讶异:“是吗?那可是个很有名的话剧,我的同学还都排练过,当时我在拍戏,就没参与。那个剧本我看了,实在很叫人惊叹。”
王瑞泽十指交叉,身体往沙发背上略略一靠,脸上露出惋惜的笑容:“是啊。当时我们系里的老师全都最看好他,没想到毕业之后,却泯然众人,这么多年还是没混出什么来,真替他可惜呀。”
“舞台剧和影视剧本还是有差别的,把握不到度的可能很大。我看他似乎对师兄你很有成见,你们有过节?”男人怀着好奇问。
王瑞泽笑着摇了一下头:“也怪我多事。我一向很佩服他的才华,见他一直都籍籍无名,便想拉他一把,介绍他去帮别的编剧写剧本,说白了,就是代笔、枪手,干我们这行的几乎都是这样,新人刚出来,没有经验和人脉是很难出头的,很多都是从枪手做起的,等积累够了经验和人脉,自己的剧本投稿就有门路了,这是很多编剧的成名之路。结果他一口回绝了,以后就不跟我联系,大概是觉得我侮辱了他的才华,没能给他找更好的路子吧。可是成功这条路谁不是自己打拼出来的呢,我也没有帮他的义务,愿意拉他一把,也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你说是吧?没想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那他也未免太不知好歹,好心当成驴肝肺。”墨镜男人耸了一下肩。
王瑞泽笑笑:“我真是替他可惜,当初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可能也就是心理落差的缘故吧,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们是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呵呵。”
墨镜男人摇了一下头:“这未免太夸张了点,笑到最后的,才是最甜的。师兄你这样的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王瑞泽嘿嘿干笑了两声:“惭愧,惭愧!予任,你的伤应该都好得差不多了吧,有没有工作安排?”
这个戴墨镜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少年成名的影帝顾予任,数月前遭遇车祸导致多处受伤,目前正在康复调养中:“暂时没安排工作。我还没毕业就出来拍戏,拍了六七年了,从来没休息过,反倒是受了伤才清闲下来,索性好好休息一下。”顾予任哂笑了一下,他刚出车祸的时候,到处都在传他要瘫痪截肢了,正在拍和将要拍的电影也赶紧换了人,最初的探病热潮过后,病房里门可罗雀,顾予任遭遇成名之后最大的低谷,一夕之间从炙手可热变成无人问津,深切体会到了世态炎凉。没想到他没瘫也没缺胳膊少腿,居然完美无缺地满血复活了,出院之后,媒体又争先恐后地报道起来,各路影视公司制片人又蜂拥而至,这不,王瑞泽也找他来了。
“休息是应该的,不过也该慢慢调整状态了,先接点简单的剧本吧,我这里有个青春电影,缺一个男主角,你有没有兴趣?”王瑞泽说。
顾予任抬了下眉:“师兄自己写的剧本吗?”
王瑞泽笑笑说:“买了畅销书《青春不死》改编的,我觉得还挺不错。要不你看看剧本再说?”
这两年青春片泛滥成灾,不过也是最捞钱的电影,顾予任想起网上总结的青春片特点:不死人不堕胎不出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青春片。“行,我先看看剧本。”顾予任少年成名,出演的第一部电影《微光》便获得了金马影帝,而这部电影的编剧正是王瑞泽,顾予任对王瑞泽怀了一份感激,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现在也不会为了还人情债而接拍一些他自己不喜欢的戏,哪怕是王瑞泽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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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渊大踏步出了咖啡厅,一秒钟都不想多待。十一点,八月的艳阳刺目炽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跟咖啡厅里的气氛一样令人窒息。他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下见到王瑞泽。这几年他跟王瑞泽的工作室打了两次侵权官司,但也从未和他碰过面,不知道是王瑞泽心虚,还是不屑跟自己这无名之辈打交道。
袁渊郁愤难平,漫无目的地在烈日下疾步行走,白亮的光芒照得眼前直冒黑色的圆点,他浑然不觉难受,脑海里一片混沌,眼前不断浮现着王瑞泽高高在上的鄙夷神色,他捏紧拳头,手心几乎要被指甲掐出血来。
要说起袁渊和王瑞泽的恩怨,远不止王瑞泽抄袭他的剧本这么简单。他们曾是戏剧学院编剧专业的同班同学,还是一对恋人,后来却分道扬镳。别人做不成恋人,还能做朋友,袁渊曾希望他们能够“从此萧郎是路人”,然而王瑞泽不断地挖坑埋他,时至今日,他们已经成了势如水火的仇人。当初会看上那副皮囊,袁渊觉得自己还真是够眼瞎的,现在遭遇的一切,全都是眼瞎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