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晴作势一笑:“季凡泽,你什么时候变成‘杜先生’了?”刚才悠悠转醒,她从钟艾嘴里听到的第一个字眼就是“杜先生”。
季凡泽的手早已从她背上撤下,他站得笔直,单手插在西裤侧兜里。一开口,他的声音比瞧向这女人的眼神更疏离:“不关你的事。你要是有闲功夫,不如多关心一下杜子彦。”
听闻杜子彦的名讳,孟晴的表情顿时僵了僵。
她对那位前任有多少余情未了,看她的脸就知道了——连那抹玩味的笑容都收敛了,毫无留恋。
孟晴拍了拍身上的浅色时尚套装,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别看她跟钟艾年纪相仿,妆容精致的脸蛋却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大概是还没从低血糖的症状中缓过来,她的面色稍显苍白,扶了扶身后的墙柱,才勉强踩着高跟鞋站稳。
季凡泽的目光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循着他的视线,孟晴扭过头瞧了瞧。
隔着熙来攘往的人潮,隔着闷热浑浊的空气,远远的,一抹清瘦的身影跑出站台。
钟艾脚下踩着双平底瓢鞋,露出光滑纤细的脚踝,往上是一条牛仔铅笔裤和一件韩版短款小风衣,脑后随意地顶着个丸子头。简单利落的装扮穿在她身上,竟添了抹初春的清爽气息。尤其是那颗丸子头,随着她的脚步起伏,一晃一晃的,平添几分可爱俏皮。
孟晴不咸不淡地收回眸光,再转回头面对季凡泽时,她眉梢一扬,“你怎么和钟艾扯上关系的?”在她的认知中,季凡泽和钟艾的交情充其量也就是“他知道她,而她不知道他”罢了。
这回季凡泽连话都懒得回了,他的目光清浅,依旧落在渐行渐远的钟艾身上。
“你不会是对她有意思吧?”孟晴开玩笑似地问了句。
季凡泽神色不变,尾音挑高了些:“如果是呢?”
对方模棱两可的戏谑态度,陡然令孟晴觉出味儿来。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下她真真惊讶了。那么多重口的女人都入不了季凡泽的眼,他居然能看上钟艾这种清粥小菜?
而且,话说回来……
孟晴笑了,“可惜,你不是她的菜呢。”
明知这女人是在故意激将他,季凡泽的心思却还是莫名一动,“那可未必。”他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声音也很淡,但势在必得的感觉很强烈。
“……”
地铁站台里没有卖水的,只有出口处有个小卖部,钟艾一鼓作气跑上去,掏出零钱买了瓶运动饮料。
本是小事一桩,她拿着饮料转身的一瞬间,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她为什么要对孟晴这么好?
太多事实证明,那个女人永远不会念她的好,更不会对她好。
二十年前,孟晴抢走了她心爱的玩具;
十五年前,孟晴抢走了她小小升旗手的资格;
三年前,孟晴抢走了她在三甲医院工作的机会……
人们总是对陌生人很宽容,对熟悉的人很挑剔,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陌生人对我们造成的伤害,叫意外;而熟人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才真正叫做——伤害。
钟艾对那个女人就是这么种无论如何也大度不起来的状态,可纠结,只存在了区区两秒,便被她压了下去。
她一扭身,就瞧见自己身后站着个人。
夕阳的余晖刚刚落在天地的交界线上,连绵的火烧云已经染红整片天空。季凡泽负手而立,浸淫在这变幻莫测的赤色中,他连深邃的眉宇间都沾染着夕晖的微光。
可他身边哪里还有孟晴的影子。
“你怎么上来了?她人呢?”钟艾面露诧异。
“走了。”季凡泽耸耸肩,那副寡淡的神色恰到好处。
钟艾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握着水瓶的那只手,不觉收紧了些,“她没事了么?”
“嗯。”他毫不掩饰对这个话题的兴致缺缺。
可钟艾还是追问了一句:“她说什么了吗?”
季凡泽像是真的认真回想了一下,才回道:“她说‘谢谢你’。”
道谢?这可真不像孟晴的作风啊。
就在钟艾腹诽浪费了一瓶饮料的一片刻,季凡泽忽然再自然不过地抽出她手里的运动饮料,拧开瓶盖——
钟艾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见他微抬下颌,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宝蓝色的饮料就这么没了半瓶。
看着他那副矜傲又优雅的喝水模样,钟艾也忘了计较这男人不客气的举动,她瞪圆杏眼瞅了季凡泽少顷,才把神思揪回来。
“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就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被孟晴一搅合,她早没了治疗“小白鼠”的心情。
季凡泽却僵在原地不动,朝她微微勾了下唇。大概是由于相貌太过出色,哪怕只是这一丝丝笑意,他的眼角眉梢都已沾染,更显得五官清隽生动。
钟艾正奇怪他笑得这么勾人为哪般时,只听季凡泽儒雅谦和地问道:“你能借我点钱么?”
“……啊?”问题太唐突,刺激得她有些发懵。
“我的钱包放在车里了。你刚才把我拽下车的时候太匆忙,我忘了拿。”他解释道。
这是怪她了?好吧,钟艾猛然滋生出一种被倒打一耙的憋屈感。她认命地低下头,从包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皮夹。用了几年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的钱包,这一刻拿在手里,她无端感到有点烫手。
粉红色……这男人该不会又调侃她有颜色强迫症吧。
连带着,钟艾蓦然想起在诊室里自己被对方看光的小粉红内衣,不由得脸蛋隐隐发烫。她心虚地垂着眼眸,在钱包里左翻右翻,最终抽出张百元大钞。
她不情愿地把票子递过去,“我没零钱了。”
俗话说,借出去的钱如同泼出去的水,说多了都是泪。钟艾很怀疑对方所谓的“借”字可信度有多高,她权当肉包子打狗了。
季凡泽接过钱,连“谢谢”都省了,直接问她:“你把手机号给我,我会联系你还钱。”
惊喜来得太突然,钟艾干笑两声,麻利地接过他递上来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号码。一来一回,两人都存好了对方的手机号。
目送钟艾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季凡泽把手机揣回裤袋,他傲娇地弯了弯唇。
呵呵,问个电话都没费吹灰之力,谁说他不是这女人的菜呢。
**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钟艾压根没接到还钱的电话。
一百块钱不算多,她脸皮薄,自然不好意思催着人家要,只能怪自己遇人不淑了。原来债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闹心。
周末下午,钟艾驱车去了趟B市城西的国土资源局。
国土资源局后面有一片环境清雅的社区。小区里的绿化很好,一簇簇盛开的夹竹桃环绕着灰色家属楼,布局中规中矩,又不失春意盎然。
钟艾轻车熟路地停好车,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电梯,直上十五层。
门铃声落下,防盗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刚正不阿的脸。
一看到钟艾,徐海东立马笑了笑,那张上了点年纪的脸上浮起几道褶子,“小艾回来了,快进来。”
钟艾一点不见外地换鞋进屋,叫了声:“爸。”
徐海东是她的继父,早年丧偶,和前妻没有一儿半女。再婚后,他一直把钟艾视为己出,十几年来,对母女俩尽心尽责。
也许,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真的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虽然钟艾的生父不太负责任,但她从未感觉过缺失父爱。该给她的,徐海东一点没少给。当初钟艾在三甲医院实习时,正科级的徐海东毫不含糊地掏出大半积蓄,给她在医院附近买了套单身公寓,说是为了闺女以后上下班方便。
只是谁能料到,原本她转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惜,最后她却让爸妈失望了。
阳台的窗户开着,窗台上摆着一溜盆栽,栀子花、风信子,还有两盆未到花期的昙花,全是徐海东的宝贝。午后的艳阳照进来,为各色花朵蒙上一层金光,煞是令人心旷神怡。
“你看花都开了,这天转眼就热了……”嘴上念叨着,徐海东从冰箱里拿出一杯酸梅汤,递给钟艾,“你喝点凉的,解解暑。”
钟艾平时自己住在那套单身公寓里,每个星期回父母家一次,每次徐海东都提前备好她喜欢吃的喝的。
收了收神思,她抱着玻璃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转眼杯子见底。她满足地抹了抹嘴巴,把两罐深海鱼油搁在茶几上,“妈最近身体好点了没?这是给她带的补品。”
不等徐海东答话,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伴着一副高八度的女声传进客厅。
“你别老浪费钱买些有的没的。”钟秀娟看起来气色不错,身上穿着套藕荷色的家居服,脑袋上顶着新烫的中卷。
“不是我买的啦,是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送的啊?”钟秀娟往耳后掖了掖发卷,手里拿起鱼油左看右看,嘴上刨根问底。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问题,钟艾却像是被问住了,她一时不知是否该道出“沈北”的名讳。
沈北,这个曾经老妈最喜欢、但现在最讨厌的男人。
钟艾张了张嘴,还在杜撰打马虎眼的说辞,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徐海东便打了圆场:“秀娟啊,你问那么多累不累。”
“生个姑娘,能不累么!”钟秀娟一副为女儿操碎心的模样,她拉着钟艾的手坐下,苦口婆心劝道:“小艾,你别去电视台做那个黄色节目了,好不好?”
……黄色节目?
“咳咳。”钟艾囧了,她把手抽回来,挠了挠头,“《健康GoGoGo》是健康节目。”
“健康个屁!我看着怎么都是性话题啊。你爸是公务员,传去局里多不好听,你让我们老两口的面子往哪儿搁啊。你可别跟着沈北那小子混,毕竟他……”
老妈又开启超强碎碎念模式了,钟艾默默向徐海东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可他这回倒是专心致志地看电视了,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幸好这时,钟艾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成功解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