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惜月虽担心莲华安危,但眼前灵佑更是性命堪忧。“夙渊,能不能将藤蔓撕扯开来?”她急切道。
夙渊控着蟠龙光影,只稍稍往后,藤蔓刚被撕扯,灵佑亦随之发出痛苦声音。“这些藤蔓……已经钻进我身子了。”说话间,扭曲的藤蔓忽而簌动起来,像是要奋力从金色蟠龙的利爪下挣脱出去。夙渊指掌发力,金色蟠龙昂首嘶吟,震得四周冰面咯咯作响,那些藤蔓骤然紧缩,像蛰伏的毒蛇般盘曲团起,却依旧牢牢地将灵佑困在其中。
此时枝叶间那些花朵竟慢慢变色,由素白转为嫣红,花瓣亦越发硕大。再一看灵佑,已经脸白如纸,气息奄奄。
“这树在吸走他的精血?!”颜惜月一惊,脑海中却忽有模糊的画面浮现。
竹林幽静,水流缓缓,有人曾以竹枝画出一株开花的大树,同样也是垂满藤蔓。
——“这是什么稀奇东西?”她托着腮坐在地上好奇地问。
——“冰树
。只能生长在寒冰之中,却要以人的血肉来浇灌,吸到的精血越充足,花的颜色就越红。”
——“那么吓人!又是师兄你在宝轴上看到的吗?”
少年灵霈微笑点头,以青翠竹枝撩过她的眉心,“那是自然,不过别怕,这种冰树生命力极强,却有一样是它最畏惧的……”
……
一声惨叫,灵佑的双肩处钻出了乌黑的藤蔓,再度朝着前方刺来。夙渊挥袖格挡,同时一把抓住颜惜月,她却恍然初醒般的叫道:“雷火!那些花最怕雷火!”
“当真?”夙渊身前光华流转,将疯狂舞动的藤蔓牢牢挡住,随即拈诀凝心,右手双指指尖渐渐闪现光痕。
那光痕初为淡金后含赤红,由灯火般大小逐渐晕染旋转。冰谷四周风声涌动,颜惜月不由抬头望去,天幕阴沉欲倒。骤然间数道金光自夙渊指尖迸射而出,在空中急速交错,隆隆雷声顿时响起,在这空旷的峡谷中来回震荡。
金色的光点扑射至妖树枝头,顷刻化为炽热的火焰,燃起赤红如血。
那一朵朵本来已经绽开的花发出焦臭的味道,悬垂于近旁的细小藤蔓不断颤抖,像是在遭受着极大的痛楚。雷火虽不像寻常火焰那样快速蔓延,但只烧在花蕊,便使得整棵冰树间的藤蔓急剧扭动。随着数朵红花颓然落地,原本紧紧捆在灵佑身上的藤蔓终于承受不住,尽数扬起,如潮水般朝着夙渊倾袭而去。
刹那间夙渊的身影已退避数丈之外,四周风雷滚涌,数道金光交错横斜,将那密密麻麻的藤蔓死死封住。颜惜月趁着这时飞身救下灵佑,手中长剑翻转,顿时将迫近的藤蔓斩得四溅零落。
然而那些藤蔓即便落在冰面犹在扭动蜿蜒,不多时便扎根其间。夙渊本想再以雷火将之焚烧一尽,忽见远处人影晃动,不由略微一顿。
一团绯红光影抢先冲来,隔着老远便嗷嗷叫唤。颜惜月讶然:“腓腓,你怎么来了?!”
腓腓跃过冰树,险些被藤蔓缠住,惊叫着腾起于空中。紧随而至的正是玉京宫众弟子,原先受伤的两人似是有所好转,也跟在后面来到冰谷。那几人远远望到此处,便惊呼道:“灵佑师兄!”
“小心那妖树!”颜惜月连忙提醒,他们这才小心翼翼地掠过冰面,来到近前。灵佑虽从妖树间脱离,但肩胛两侧被藤蔓钻出血洞,在旁人的搀扶之下都无法站立。
玉京宫弟子怒极,当场便想将妖树连根掘起,灵佑却虚弱地道:“七盏莲华飞入了对面山间,至今不见踪迹……不知山里是否还有妖物盘踞……”
众同门忙着为其止血疗伤,颜惜月问起那村庄的情形,有人说道:“村民们看上去都复活了过来,可是我们在暗处仔细观察,那些人的一举一动竟跟先前完全一样,就像是不断重复着原来的生活,让人看了心中发寒。”
“怪物没有再来?”
众人纷纷摇头,腓腓却已按捺不住,叫道:“嗷嗷,快去找莲华呀!”
“……好。”颜惜月回望沉峻山岭,“我们走。”
*
从冰谷往对面山岭进发,不过须臾的时间
。因灵佑伤重,故此其余众人退避到山谷深处,只有颜惜月与夙渊掠上了山间。
在冰层反射的微弱光亮之下,隐约可见山崖中间竟有幽黑深邃的洞口,犹如张开了大口的妖物隐藏于此。
洞口上方悬垂冰棱,下方则杂木横陈,似乎是搭了架子。夙渊足踏光剑停在洞口,低声道:“想来应该就是这里。”
颜惜月手心微微冒汗,想到先前莲华所说的话语,一颗心被紧紧揪住。夙渊轻跃至洞内,朝她望了一眼,示意可以进来。她谨慎地跃下,踏足之处,唯觉冰寒。
山洞狭长幽深,她跟在夙渊身后缓缓往里行进,寂静之中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响。两壁皆结着霜白,影影绰绰地泛着寒光。
地势渐渐变低,这山洞竟像是斜放的漏斗一般,越是往里,越是宽阔。颜惜月在幽暗中行了许久,夙渊却忽然停下脚步。
她才想发问,却听得一阵阵粗哑的痛苦呻|吟在洞中回震。那声音不像是人类发出,更似是野兽的喘息,惊得她背脊发凉。
原来山洞至此又有分叉,一条路蜿蜒往前,另一条路则隐隐洒出白光,而那呻|吟似乎也正来自那边。
颜惜月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前方便出现了天然形成的洞窟石室。幽寂中,一盏碧青琉璃六角灯悬浮半空,投映出华光流溢。灯影之下,那个浑身黢黑,长满硬甲的怪物正趴在地上,一双尖利的前爪死死刺进石壁,身子不停地颤抖。
而就在离它不远的空中,幽蓝的七盏莲华背对着洞口静止不动,像是在默默注视着什么。颜惜月起先还想出声,可再仔细一看,莲华所面对的石壁间冰棱纵横,其间竟承托着一柄宝剑。
剑鞘深蓝,上有回旋波纹,如江潮涌动,云雾翻腾。
剑穗纯白,丝丝缕缕低垂簌落,投影于透明的冰棱,幻化出无穷寒梅。
颜惜月望着这冰棱中的宝剑,竟感到莫名的熟悉,心中悸动,脚下不觉踩到冰块,发出了些微的响声。
夙渊紧抓住她的手掌,那怪物却正被病痛折磨,丝毫没有反应。莲华倏然回转,怔怔地望向站在洞口的颜惜月,背后双翅扑动数下,轻轻飞到冰棱之上。
“你看到了吗?”她的声音细小而又微颤,“这是……灵霈师兄的宝剑。”
“师兄……”颜惜月心跳加快,魂不守舍地往前走去。缩在一边的怪物此时猛然抬头,嘶吼着,双眼发出愤怒的光。
“别再过去!”夙渊站在她近侧,低声喝止。
她的神魂这才略微收回,惊愕地望着冰棱间的宝剑,又望着那个丑陋的怪物。“灵霈师兄真的来过这里?!难道他……”颜惜月看着怪物那尖利的爪牙,再想到先前将灵佑死死困住的妖树,心中猛地一沉,竟不敢再想。
——在她心目中,师兄年少便得师尊真传,怎能殒身于这妖怪洞窟?!
莲华忽地振翅飞来,竟一反常态地厉声道:“他不会死!我知道,他还活着!”
“那这里……为什么有他的佩剑?”
颜惜月陡然紧握剑柄,朝着怪物咬牙切齿:“是你将我师兄关押了起来吗?”
怪物那双幽绿的眼睛深处竟好像有所波动,它喘着粗气,拼命地摇头
。
“你,听得懂?”颜惜月还待追问,此时却听外面凌乱扑簌,间杂着诡异沙哑的嘶鸣阵阵,像是有无数的鸟儿在洞外盘旋。那怪物听得此声,竟忽然奋力站起,扒着石壁跌跌撞撞朝外冲去。
“别跑!”颜惜月当即阻拦,岂料那盏六角灯竟骤然消失,整个洞窟顿时陷入黑暗。仓皇中,她只觉得夙渊拽着她的手往前奔去,追着那怪物沉重的脚步声而去,眼见就要将它抓住,却听风声迅疾,似有无数长着翅膀的东西自洞外冲撞飞进。
“退后!”夙渊一声断喝,将她推到后侧。
哑哑的叫声贯穿洞窟,许许多多的怪鸟扑飞而来。夙渊振袖间风声翻卷,怪鸟们被这猛烈的冲击撞至洞壁,颜惜月随即出剑横扫,剑光过处,腥血四飞。
然而那怪物却已趁着这时逃到洞口,纵身跃下。
*
它坠下的时候,砸断了诸多冰棱,直至落到地面,还喘息不已。
扑簌的黑鸟一部分进入了洞口,还有许多绕着它环飞,哑哑的叫着,羽毛间流动寒光。
它摇摇晃晃地走向那片空旷的冰谷,妖树被雷火所伤,花朵坠在冰面,散落成血红的灰烬。但那些藤蔓还在不断扭动,即便断裂,却又钻进了冰层,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
那盏本来悬浮在山洞中的碧青琉璃灯竟又出现在了妖树之下,淡白的光华静静洒落,照出一片天地。
在光影下,有个身影缓缓浮现,就站在树下,扬起脸,望着碧绿的枝叶。
怪物的脚步声放缓了几分,它停在冰面上,似乎不敢上前打搅。树下的人却侧回身,叹息道:“看来这里不再太平了。”
它惶恐地向他挥动着双爪,他走上前,抬手覆在它的头顶。
琉璃灯光华倾泻,照亮他的侧颜轮廓与满头白发。
“不必着急,我知道有人闯入。”他低声说,“若不是石碑上的咒文被那妖魔毁坏,外人怎能轻易进来?我原先只担心那魔物要掠夺这片净土,没想到反被他人乘虚而入。”
那怪物身子微微颤抖,忽而跪倒在地,以喑哑的声音说:“玉……玉京宫。”
白发的男子手指一震。“你说什么?”
“他们……认出……”怪物还未将话说完,自后方却忽然传来纤细的呼唤。“灵霈……是你?”
男子瞳仁收缩,身形似是僵硬住了,过了片刻,才缓缓回头。他虽还有着清隽的五官,可是脸颊上爬着细碎的红线痕迹,眼神空洞得透不出任何情绪。
一朵幽蓝的冰莹浮在光影间,随后慢慢化为了精灵。
“你不认识我了吗?”她小心地舒展开双翅,忧伤道,“我是莲华……我们,都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