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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肠(三)(1 / 1)

夜半,欧冶忽的从梦中惊醒。一道紫光划过天际,仿佛天穹破隙,随后一声惊雷,响彻天地。

欧冶披上外衣,急忙跑出草庐,望湖边望去,寻找专诸的身影。庐外风雨大作,卷着漫天的枝叶与碎沙。一直未熄的篝火此时只剩一缕浊烟,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篝火灰烬中取出一团焦土,顶着大雨,几步跃上湖边几乎要被浪卷走的小舟。

“我与你同去。”欧冶大步上前,也随之跃上小舟,雨水打湿了一切,模糊了视线,甚至于看不清楚眼前人的面庞。

“不妥,”专诸挥挥手,示意欧冶回到岸上,“稍适恐有一场恶战,专诸怕无心顾及先生。先生若遭意外,可如何是好。”

“无妨,我尚能自保,你只管去吧,我一旁远观即可。”

专诸不再多言,解开绳栓,挥桨向湖心划去。波涛虽汹涌,但小舟似有神力相助,一路逆风破浪,直行无阻。

湖心,一只竹筏正随波起伏,想来是专诸早已布置此处。专诸将船桨递给欧冶,怀抱焦土,从小舟一跃至竹筏上,抱拳道:“欧冶先生请驾舟趋避,我要引那金鳞龙鲤出来!”

欧冶点头,示意专诸小心,划舟退至百步之外。再向湖心望去,只见水浪之间只剩一张竹筏,疑惑时,专诸从水中浮起,从竹筏底下取出一道铁链,铁链一直延伸至湖底,不知连接着生命。专诸一个打挺稳稳地站上竹筏,将铁链在青筋暴起的臂上缠绕数圈,又取出那团焦土,一拳击碎,投入江中。

欧冶本不知道那团焦土是什么,但随着一阵奇香从水中弥漫到空气中,欧冶便了然了。三天三夜不熄的炭火,是为了烤就如此奇香的鱼炙。冥冥天地,似乎都在风雨中颠覆,唯有专诸一人,立于白浪之上,在波涛中巍然如山。

随着鱼炙没入白浪,奇香四溢,视觉与嗅觉的巨大悬差让欧冶恍然若失。欧冶忽然觉得脚下的水流似乎改变了流向,低头望去,波浪间银光闪动,竟是各种鱼群并肩齐进,不计其数,宛如被某种力量所驱使,接二连三都向湖心汇聚而去。

欧冶稳住小舟,顺势朝湖心望去。专诸的竹筏已被争相竞食的鱼群顶出水平线,以此为中心,形成了一圈巨大的银花涌泉,竟平息了飓风卷起的巨浪。

欧冶没想到只凭一块鱼炙,就能颠覆天地的力量,不禁对此人油然而生一种信任。或许,他真的能凭一人之力,取下金鳞龙鲤的千年内丹。

鱼群越聚越多,无数白光泛滥,不断有鱼群跃出水面,许多比竹筏更大的黑影在鱼群中冲撞,吞噬着密密匝匝的鱼群,但比起金鳞龙鲤,威力相去甚远。

忽的鱼群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四散而去,随之一个巨大的黑影,好似巨鲸一般,从湖底涌上,水浪四涌,在竹筏下徘徊。随其转动,湖面以竹筏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竹筏紧紧吸附。专诸执矛而立,随着竹筏任其旋转,空气中弥漫着杀气。

风雨好似被沉重的气氛所驱散,骤然停歇,唯有雷霆之势不止。欧冶远远望着专诸与龙鲤黑影形成的鲜明对比,在这雷霆万钧之势下,心中竟也紧张起来。

专诸注视着湖中的巨影,连百步之外的欧冶都能感受到他紧绷的神经。他额头手臂青筋突兀,手中鱼矛紧攥,不自觉得又将臂上的铁链紧紧地缠绕了几圈,人与自然的对决似在弦之箭,一触即发。

突然漩涡中腾升出一根巨大水柱,将专诸与竹筏高高地抛飞在空中,随之巨大的水浪宛如瀑布一般从天而降,金鳞龙鲤的背脊劈波而出,好似徒然出现的一座小岛,将湖面切割成两半。

欧冶的小舟终是经受不住巨浪的拍击,碎成数瓣木片。欧冶借着较大的一块浮木,漂浮在水面,目不转视地望着被水柱击飞在半空中的专诸,尽管他在空中失去重心,却仍保持着平衡,手上的铁链直直地蔓延到湖底,鱼矛的尖仞指向龙鲤,泛着寒光。

专诸借翻腾之力,顺势将手中铁链往回一收,铁链撕裂风声,在半空舞动,宛如一条银蛇。淹没在水中的铁链带着水花被专诸曳出,而铁链之下,一张结肠草织成的巨网宛如恶魔的手掌,从湖底伸出,将金鳞龙鲤死死裹住。

龙鲤显然不曾料到此出,被逮了个正着,本能地在湖水中挣扎,想摆脱巨网的束缚。但结肠草受力而收,龙鲤越是动弹,越是被结肠草捆缚,鱼鳍鱼尾挣脱不得,一时竟难以动弹。

欧冶看见黑漆漆的湖水竟涌出一片血红,想来只有金鳞龙鲤的血才能染红湖水。欧冶思忖结肠草虽能以柔克刚,但尚不至于将三层金鳞勒出血来,仔细一看网眼处寒光闪烁,有如星辰,竟是他亲手所铸百枚卷仞倒钩,被专诸织于网中,此刻随着结肠草的收缩,百枚尖钩从金鳞龙鲤全身刺入,直穿透龙鳞,将那龙鲤重创百处,鲜血四溢,渗红太湖。

专诸从天而降,双手紧握黑金鱼矛,借着高势,狠狠地插入龙鲤的天灵处,矛尖没入龙鲤头顶,只听一阵尖锐的声音从龙鲤口中散出,一圈巨大的涟漪将湖水排开,欧冶只觉耳膜宛如撕裂,痛不欲生。

专诸身在湖心,更是受这音波重创,喷出一口鲜血来。但专诸两手死死抓住矛柄不放,筋肉突兀,将鱼矛深深送入龙鲤头颅。

金鳞龙鲤显然吃疼,竟不顾身上数百枚剑刃的切割,卯足力气张开鱼鳞,任凭倒钩刺入身躯,也要将那结肠草之网割断。结肠草虽韧性强大,但也承受不住剑刃般锋利的鱼鳞的切割,多处纷纷断开。龙鲤解放了鱼尾,左右摆动,划出两排巨浪,带着专诸飞速前进。

断开的结肠草被急速的水流悉数冲走,再无束缚之力。专诸被龙鲤带着飞速向前,此时被气压所迫,只能紧紧抓住鱼矛不放,任凭龙鲤摆布。龙鲤此时终于发力,歇斯底里一般,朝着湖心一个岛屿撞去。

欧冶心道不好,但此时也是余力不足。只听一声轰响,金鳞龙鲤如巨船触礁一般,硬生生将那岛屿撞碎一半。专诸的身影手握一矛一链,飞出数丈远,在小岛之上直直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而后坠入湖水之中。

闪电撕裂天空,照亮湖面。龙鲤经历一番搏斗,此时浅浮在水面,伴着湖风水浪一起一伏,似乎筋疲力尽。而专诸落水之处,一圈圈涟漪散开淡去,不见任何动静。

欧冶心想遭此重击,便是金刚不坏之躯,怕也凶多吉少。果然区区凡人,还是敌不过天地造物吗?

思考间,一道铁链刹那从湖中飞出,紧紧缠绕在金鳞龙鲤的金色犄角之上,一个人影随之从水中飞出,矛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龙鲤的巨目,伴随着一声宛如困兽一般的咆哮,湖中又掀起一股惊涛骇浪。

龙鲤显然始料未及,连欧冶也被这顽强的男人震慑了。虽然在天地万力之前,一切皆显得微乎其微,但此刻他形似巨人,面对造物,宛如执戟披盾的战神一般,伫立于天地之间。

龙鲤千百年来吸食灵气,养尊处优,何曾被这区区一凡人战至如此狼狈,此刻也是彼死我活的气势,恼羞成怒,张开巨口,露出排排尖牙。水流顺逆,皆汇入龙鲤腹中。

忽然龙鲤浑身金鳞闪烁,泛出血红色的光芒,尾鳍的人脸徒转为鬼煞之状,而后犄角上露出道道血色纹理,迂回曲折,婉转有致,宛若鱼肠。

欧冶惊叹,不自觉望了望自己手臂上的轩辕剑痕。造物凡趋神力,皆有其形纹,其力或可转星斗,或可逆生死,有造物之能,而难以为常人所得。欧冶臂上的剑痕,便是轩辕之力的形纹。

鱼肠纹现,欧冶知道,现在才是金鳞龙鲤真正使用自己千年灵力的时候,它吸食太湖之水,是以运用太湖之力。专诸不知所以,正被眼前龙鲤的异状所惊慑,忽而龙鲤附首下潜,尾鳍甩出一道水帘,好似神龙,见首不见尾。

专诸虽熟水性,但在龙鲤面前形同虚设,又没有了结肠草能束缚龙鲤,只能任它下潜,自己跃开数丈,浮在水面伺机而动。

龙鲤潜至水下,依然能在漆黑的湖水中,看到它犄角与鱼鳞的骇人红光。忽而水面仿佛沸腾一般,涌现出数个漩涡,忽而又射出几道冲天水柱,在飓风的伴奏下,呼啸旋转,宛如水龙卷一般,各种异象呈席卷天地之势,向专诸袭去。

专诸浮在水面,手中尚执着黑金鱼矛和铁链,加上体力透支严重,能凫水已是极限,哪里还能躲开这数道水龙卷和无底漩涡,即便拼命反抗,也无力应对当下的无形之力,最终被一道水柱卷上天空,再也无力逃脱。

欧冶借着碎木浮在水上,看着此番情景,心中一声惋惜。但他看着水流之中无力脱身的专诸,依然使着最后的力气舞动着手中的武器,想斩断无形的水流,心中不免摇动。

若他再不出手,恐怕专诸无力回天,或许自己也会被这威力浩大的攻击波及。只是自保而已,不算违背自己所言,欧冶如是想。

欧冶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此剑通体漆黑,却并不泛光泽,比黑夜更为黑暗深邃,宛如所有光芒都被其吸收了一般,无仞无纹,剑刃已经断裂,却散发着霸道之气。此剑名唤工布,是欧冶以轩辕之力所铸的第一把剑,也是唯一一把花费十年之力也无法铸完的剑。

轩辕剑痕流光溢彩,与鱼肠纹相较更为耀眼。欧冶单手执剑,工布如同黑洞一般,存在又似虚无。欧冶右臂一挥,黑色的剑气宛如月牙之形,划断空间,空中徒然出现一个黑色的缺口,好似冥府的巨口,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空间,所到之处,吞噬万物。气势汹涌的水龙卷被拦腰而斩,遇到剑气便化作水汽,无影无踪。

工布剑归鞘,水龙吞天之势烟消云散。轩辕剑痕黯黯褪去,欧冶心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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