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赤堇山仿佛都在震动。欧冶一路跑到山脚之下，确保妻女安危，方才停下脚步，回望山上的獬豸神庙。
欧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若自己真如獬豸所言，仅仅只是通过了试炼，那么幻境之中与现实一模一样的神庙又是何意，那道封印又是何意？
山脉的震动愈发强烈，若耶江水宛如翻江倒海一般，汹涌的波涛掀起一丈高的浪花，江水逆流而上，向赤堇山龙脉汇流而去。
天昏地暗，异象频生，欧冶觉得这一切并非偶然，仿佛自己击破幻境的那一剑，正是眼前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忽而一声响彻天地的崩裂之声从山巅传来，赤堇山最高的尖峰宛如被巨剑劈开一般，豁然开裂，一道黄色的光芒从崩裂的山峰之中喷射而出，直冲九霄，击散了满布的阴霾，耀眼的光亮照亮寰宇，久而不散。
欧冶不知道该做什么，有虞氏还在怀中等待着醒来，他只能等待獬豸前来实现他的承诺。黄色的光柱贯穿天地，欧冶仿佛看到一只红鬃巨翼的巨兽破石而出，在天地之间宣发霸气。
待光芒散去，若耶江重归平静，赤堇山也不再颤抖，唯有被劈开的山峰，告诉着欧冶，这一切并非幻觉。仿佛灾难过后的平静，赤堇山上下，天高地阔，长风碧水。
“多少年了，没有能够踏出这里一步，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重获自由的一天。”獬豸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欧冶身后，语气是如此平淡，没有了之前的猖狂，却多了一份难以读透的悲伤。
“你这番话，又是何意？”欧冶不明白，到底自己经历的试炼，背后掩藏着什么阴谋。
“你也算有恩于我，我便不再瞒你。”獬豸额头的印记格外显眼，双眼深邃，仿佛看穿时光。“你刚刚所经历，并非幻境，而是真真正正的现实。你所打破的封印，是两千年前，轩辕黄帝受九天玄女之命，亲手给我施加的封印。我的真身，便是你刚刚所见的红鬃巨兽，獬豸。”
欧冶心中已明晰大半。獬豸是利用自己的轩辕之力，助他打破封印，重获自由。但诸多疑惑也随之而生。
“你说你是司恶之神，既然为天神，为何会被封印此处？你口中所言真真正正的现实，又是何意？”欧冶不知道獬豸所言，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只能靠自己判断，而他最关心的，是他到底能不能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救回有虞氏性命。
“你畏惧天命吗？”獬豸没有回答欧冶的话，而是微微抬头，仰望着万里苍穹，复杂的眼神又突然变得空荡，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欧冶不知道如何回答。天命是什么，是欧冶一直捉摸不透的问题。他曾经信服于天命，苍生，万物，都应天命，轮回往复，不可超脱。但他也亲眼看见过专诸为了一己信念，与造物相抗。欧冶想起自己在幻境之中时獬豸所言，那一击，真的是自己为打破天命而挥出的吗？
天命。欧冶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似乎是想打破天命，但他却从来没有打破过天命。或许那一剑，击破的不仅仅是一个封印，更是一直束缚着自己的天命。
“我不会强迫你。到目前为止，一切所谓逆天的罪孽，都可以由我一人来承担。”獬豸突然低头望向欧冶怀中的有虞氏。“但是，凡人若逆天而行，必有天谴降临。生死皆是天命，我可以救她，但与此同时，你们二人也要承担起忤逆天命的罪名！”
“她不能死。”欧冶没有犹豫，“一切天罚，我一人承担！”
“哈哈哈哈哈！”獬豸突然又发出了和之前一般张扬的笑声。“好！但我救回她的性命，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看你造化！”
獬豸双目陡睁，额头印记闪烁，化作一道黄色的光芒，将有虞氏拖至半空，萦绕在有虞氏周身。黄色的光芒从有虞氏四肢向内蔓延至全身，每一条经脉，穴位，骨骼，都清晰地显露在黄色的光芒之中，好似有虞氏全身的筋骨都被重新锻铸了一般，湛卢的寒气逐渐从体内渗出，遇到黄色的光芒，则化作烟雾，消弭散尽。
光芒散尽，有虞氏从半空之中坠入欧冶怀抱，缓缓睁开了双眼。
“夫君，我这是……”
“有虞！你没事了！”欧冶紧紧抱住有虞氏，心中的激动形于颜色。莫邪在一边看见娘亲醒来，也激动地蹭上去欢笑。
欧冶转目向獬豸抱拳，“多谢……”
“先不用谢！”獬豸伸手打断欧冶，“这不过是你助我打破封印的报答，但其后是福是祸，尚不可得知。”獬豸抬头看了看天边，万仞高空之中，云层不知何时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地旋转，吞噬者旭日的光芒。
欧冶望见天空的异象，加上獬豸这一番不明所以的话，心中不免又多了一分担忧。
“该来的迟早要来，该解决的事情也终要解决。”獬豸突然转头，对欧冶说道：“还有些时间，不如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欧冶点点头。眼下大事已了，有虞氏逢凶化吉，自己已无牵挂，心头还有诸多疑惑未解，那便让獬豸一一道来吧。
“洪荒之前，还没有时间，没有万物，只有虚无的时候，创世元灵从虚无而生，创造了出宇宙万物的“灵”。“灵”处于一片混沌，盘古开天辟地，将这一片混沌分为三界。而后女娲造人，伏羲造兽，神农造物，“灵”被赋予各种形态，才有了天地万物。
“当时尚没有人神之分，灵力均匀而存，人、兽经过历练，亦可获得神力。万物皆处于天地之间，道法自然，而无天命。然而一切都随着欲望的诞生而被打乱。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众多“灵”之间发生了无数战斗，天下大乱，道法秩序荡然无存，人类之中，有获上古之力的人类被称为“尊神”，怂恿众多人兽，妄图挑战伏羲，最终被伏羲击败。“尊神”灵力被打散，遁形于天地之中。
“此一战之后，伏羲大怒，决定用自己的秩序来代替被打乱的道法，自己登上天庭，自创神界，自封天帝，封忠于自己的追随者以神格，凡为神者，可与天同寿，不受道法约束；而人与兽则被禁锢于众神所创的世界之中，被剥去获得灵力的资格，除非顺应天命，资格过人，才能修得灵力。”
“你是说，我们所在的人间，是众神所创？”欧冶想起獬豸所谓的“真真正正现实”，忽然明白了獬豸的话。
“没错。人间本有九域，你之前所见的被烈焰灼烧的世界，便是赤炼之境，那才是人间界最真实的面目。须弥幻境、幽冥幻境、弱水之境等等，与其说那是幻境，不如说，上万年来，人类一直都活在众神所创的幻境之中。”
獬豸接着讲道：“除了以天命来制约人间，伏羲创六道，以作“灵”的轮回，将不肯交出灵力的各种“灵”驱赶到人间界最边缘的刹罗之境，称其为“妖魔”。三界在此之后，各自有其新的秩序存在，八千年不曾再有过上古那般的人神之战。
“然而并非所有的神都赞同伏羲的做法。女娲和神农两个大神认为伏羲无视道法，独掌秩序，与“尊神”无异，不愿与他同掌天庭，女娲独自沉睡于天之极东，而神农则不知所踪。
“我当时被任命为司恶之神，掌管人间的万恶，八千年来恪尽职守，人神两界，相安无事。本以为这种状态将永远持续下去，然而突然有一天，我嗅到了人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大恶”在诞生。
“受伏羲之命，我下凡人间，去消灭这个所谓的“大恶”。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那个最终改变了我的人，让我甘愿去对抗伏羲所创造的秩序，让我因此被封印在这里两千年的男人。”
獬豸说着，不由停顿下来，深邃的眼神，仿佛沉沦于往事。
“谁？”
“蚩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