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练功房内,欧冶望着眼前碎作四块的神石,此刻它已失去五彩光芒,暗红的表层反射着阳光,每个部分都有着奇怪的符号,而其他则与平常金属无异。
欧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九天玄女的指示,是让他寻得五彩神石,以不至于落入妖魔之手。但如今,正是曾经对于天神来说最具威胁的力量,最终帮助自己顺利取下神石。这份力量能否真正为干将操纵,能否值得欧冶去信任,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这四块神石,意味着四种不同的力量。”孙武指着神石上四种不同的符号,“分别是天、地与阴、阳。”
“欧冶叔叔,那现在要怎么办?”干将本就只因梦境而来,并无确切的目的,帮助欧冶也不知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冥冥天命。
“根据玄女娘娘的指示,我想,把这四块神石,铸成四把剑。”欧冶取出孙武交给他的那柄断剑,他答应过孙武,要为伍子胥重铸此剑。
“干将,你今后又打算怎么办?”
“我……”干将摸摸头,突然沉默下去。“我也不知道。”
干将的身世,欧冶与孙武心都了然于心。本是楚国太子的他,三岁被吴国俘虏,又经历薛烛一劫,最亲近的师父又死在他面前,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家破人亡。而人间虽十年已过,一直在混沌之界的他,却只是度过了几日的光阴,恐怕过往云烟,在他眼前,依旧历历在目。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干将犹豫半晌,忽然开口,“我想跟欧冶叔叔学铸剑,也想随孙武叔叔学仙术,还想……”
干将欲言又止,扭头望了一眼莫邪,两人四目相对,突然又不好意思的转移目光,羞红了脸。
“为什么想学铸剑?”
“我想把这两把剑重铸好。”干将取出腰间的断剑,剑虽残剑,在干将手中,威力却丝毫不逊,欧冶甚至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戾气,不禁又想起了当年重铸龙牙,却导致楚国被焚,往后的种种因果,究其根本,皆归在胜邪一剑也不为过。
欧冶的表情一时凝重起来。“你可知你身上背负的力量与这两把剑,究竟是何来历?”
“蚩尤给我讲过他的故事。”干将答道,“他说过世人都把他当做给人间的灾难,但他只是为了争取魔族的自由,还世间一个道法。这两把剑,本来是他的武器,但被轩辕剑斩断,同蚩尤一起被封印在了混沌体内。”
“这两把剑,一名虎翼,一名犬神,皆以上古凶兽精魄为魂,即便是残剑,力量也非同凡响。既然你知道,那你也应当明白,这些力量,曾经给世间带来过空前绝后的灾难,如果不能好好使用,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况且……我怕寄存在你的力量之中的,还有蚩尤未泯的神识。”
“我相信自己可以控制这些力量,我也相信蚩尤虽然确实带来了破坏,也很可怕,但他绝对不是后世认为的那种坏人。我相信他,也相信你们。”干将坚定的目光,让欧冶心中有了些许动摇。
“既然如此,我也相信你。”欧冶将眼前四块五彩神石中代表着阴阳之力的两块推到干将面前。“这本就该属于你,没有你,我不可能取出神石。”
干将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神石收起。
“这块神石,被世人称作铁母,只因由它所生的神铁轻便坚韧,是铸剑的希世之材,湛卢便是由神铁所筑,而铁母本身之力,更是不言而喻。”欧冶细心嘱咐干将,“但同时,这份力量也不是轻易可以使用的。好生保管这两块神石,等你先随我专心学习铸剑之术,到真正需要使用它的时候,再重铸虎翼与犬神不迟。”
“另外,我仍担忧你无法克制体内的力量,一旦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孙武接着欧冶的话道,“学习铸剑之余,我传授你一套心法,助你协调体内之气,以更好地控制运用蚩尤之力。”
干将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引得莫邪在一旁嗤嗤暗笑。
次日清晨。
欧冶踏出竹屋,环视四周。
龙泉一带,自古钟灵毓秀,尤其是龙泉之下,自古便是剑师汇聚之处,剑池之中数百古剑,未有一把不是至宝。何况铁母坠于此处,又给龙泉多添了一分灵气,七口水井之前,尚有前人铸剑之时留下的冶金炉,在此重铸伍子胥君子之剑,当是最好的选择。
欧冶放飞手中的信鸽,信鸽扑朔着双翅,转眼消失在天际。要在龙泉炼铸神石,恐怕非一时半日可以完成,欧冶既已寻得神石,又要留在此处铸剑,自然要给还在等待的勾践送去消息,告诉勾践他已寻得祥瑞,待剑成之时,再启程回谒勾践。
“欧冶叔叔!”远处传来干将的声音,欧冶转身望去,孙武与干将正从山上下来,没想到天方微亮,二人便已完成了一日的修行,孙武对干将,亦可谓尽心尽力。
“孙武叔叔已经交给我心法了,我练完之后,觉得自己灵力大增,什么时候能和欧冶叔叔切磋一番,我肯定能打赢!”干将露出自信的微笑,抡着左臂舒展筋骨。
“你还差得远呢。”欧冶学着孙武之前的口气,但心中却觉得,自己若真与干将相敌,未必是他对手。“你若有心思去想这些,不如替我去将那水井前的剑炉生起,我想先将此剑重铸。”
欧冶取出伍子胥的断剑,朝孙武望了一眼。孙武会意,点点头,转身向竹屋走去,眼中依稀可见一丝哀伤。
干将很快便将火生好,旺盛的炉火纯青炽热,但欧冶知道,想要熔炼神石,绝非易事,虽然手中这块,只是碎片,但其中蕴含的代表着“天”的力量,不知自己现在能否将其融于炉中。
炉火之中,神石的碎片虽被灼烧,欧冶却可以感受到它依旧冰冷。右臂剑痕闪烁,轩辕之力亦化作炽热的火焰,融于纯青的炉火之中,段炼着神石。神石受轩辕之力的催动,通神铸剑泛出亮红,但也仅此而已。无论欧冶再如何催动轩辕之力,他只能感受到力量在神石之中川流,却终不能将其熔化。
传言当年女娲为了熔炼五彩神石,亲自从幽冥之界取来三昧火种,方才成功补天。三昧真火是幽冥之界一切火焰的源头,是至阴之火,蕴含着至阴至阳两种属性,然而欧冶的轩辕之力是至阳之力,恐怕要熔炼神石,还须至阴之力。
欧冶望向干将,就如之前击破神石一样,看来唯有轩辕之力与蚩尤之力相结合,才足以熔铸这份天力。看来真的是一切自有天命,干将的这份力量,与欧冶即是互补,又彼此约束。想要熔炼四块神石的任何一块,都需要两个人共同的力量,缺一不可。
“干将,借你的力量一用。”
欧冶伸出右掌,与干将的左手相合,红色与黑色的两道剑痕交错,曾经水火不容的两股力量,如今却完美的交织在了一起。剑痕蔓延,两者的灵气在彼此身后幻化作一红一黑两个人影,命运的宿敌,此刻却并肩而立。
炉火忽而跃动起来,随着两股灵力的注入,红黑的火焰直蹿长天,火焰中心汇集成一个漩涡,灵力纷纷汇入神石之中。只见一道五彩的光芒再次闪烁,神石的碎片渐渐熔成一道五彩的溶液,缓缓从炉中流出,将铁砧上的还残留着血迹的断剑覆盖。
光芒骤熄,五彩神石已然化作一把新的剑型,剑身通透,光芒四溢。
“从现在起,想要最终铸成此剑,还须两步。一是反复的锤炼,二是足以赋予此剑生命的剑魂。你既要学习铸剑,就需从最简单的每一锤开始!”
干将点点头,接过欧冶手中的匠锤。这把锤子对他来说,那么陌生,但此刻开始,他亦将作为一名剑匠,带着自己的责任与使命,挥舞起这把千斤之锤。
一连十天,欧冶与干将轮番挥锤,不舍昼夜地锤炼着剑身,每一锤,手中的剑便又趋近完美。但只要还有余地,每一锤挥罢,都还有下一锤的声音。
干将此时才发现,当挥锤这么简单的事情变成永无止境的时候,竟是那样能够锻炼人,没有一颗持之以恒的心,是不可能成功的,但他坚持了下来。他知道,想要赶上欧冶,就必须先把手中的铁锤挥完。休息之时,干将亦不忘修习心法。莫邪每天在两人旁边,欧冶帮忙打点,亦不嫌无聊。
这时光,仿佛回到了那十年之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锤炼纯钧。尽管不再是曾经的人,但或许是可以将自己的一切托付于他的人。
直到从此处离去的飞鸽又落在屋檐,再次捎回勾践的口信,欧冶知道,该来的一天总是要来的,毕竟是自己曾经带去的恩恩怨怨,与其逃避,不如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