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妩中午跟朱颜约好吃饭,选在公司附近的韩式料理。
整个早晨事件,办公室女同胞将程又岚出道史翻了个底朝天,从初期整容风波到潜规则,小道消息还细节至她八年前出席某个电影发布会,声称自己是程咬金的后代。
南妩不理解这种信息有什么八卦价值,让一众女孩笑得花枝乱颤。
一姑娘笑岔气了,“哈哈哈,程,程咬金,你说好不好笑?”
南妩卖她个面子,停下敲击键盘的手,回转头看她,一愣,接着温柔低声道,“嗯,好笑。那个,主任在你后面。”
姑娘这回真岔气了,直咳嗽。
至于为何矛头全部指向程又岚,因为关于梁君白的资料甚少,没什么可深扒。除去为公司及新戏做宣传,他干练的秘书挡去很多八卦歪风。
午饭时间,朱颜迟到五分钟,她哭丧脸,“小妩,我犯错了,请组织原谅!”
“怎么了?”南妩从菜单间抬头,镇重其事,“组织决定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林夏珂找我问了些事,我可能表达有误。”朱颜瞥着别处,心虚地对手指。
“他?”
事情的脉络要追溯到朱颜出公司那会儿。
林夏珂穿了大片破洞的牛仔裤,衣服袖臂套了几只银环,哐当哐当地响。林夏珂蹲台阶前抽烟,守到朱颜出来,他丢掉烟头,拿鞋底碾去火星儿。
“喂,朱颜,我问你点东西。”他一身烟熏火燎的味儿。
朱颜捏起鼻子,“什么重要事情,值得你来公司堵我?”她追问,“你哪来我公司地址?”
“我想要当然有法子,你别管。”林夏珂手指转着打火机,“南妩真和梁君白在一起了?”
朱颜揣测,梁君白大小是个偶有出境的名人,那晚喝酒着实也不愉快,林夏珂能从报道配图里一眼认出他,算作正常吧。
她沉吟,久久不给准话,“这个……不好说,你懂的。”
林夏珂的气温急剧下坠,直至冰点,他是不动气也显凶蛮的人。他冷眼,“看新闻了么,梁君白潜规则女演员,那种货色……”
他骂,那种货色,他没说清楚,话头指的是程又岚差劲,还是梁君白。
朱颜一惊一乍,“真的?不能吧。他这朵高岭之花,不像饥不择食的啊。”
林夏珂二话不说,晃着叮铃哐当的铁环,留给朱颜一个深沉背影,有些张狂,又漏出一缕缕外渗的危险。朱颜喊也喊不住他。
听完,南妩十分恨铁不成钢,盘问她,“组织有个疑问,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回答‘不好说,你懂的’。”
“感情这码子事谁说的准。”朱颜一脸理所当然,“也许你们谈了,也许你们谈过又分了,也许你们闪婚了,也许你们闪婚又闪离了,也许你们领证前已经珠胎暗结了……感情如此微妙,我怎么好说呢,没想到林夏珂悟性太低,听不懂我话里玄机。”
南妩勾勾手,“来,把头伸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朱颜捂脸,“梁君白真跟人苟合了?”
“这些我是不信的,他多么骄傲,做不来这种掉价的事。”这场绯闻大战,南妩或许会是撇去梁君白之外,第二淡定的人。
“那,你说,林夏珂他要干嘛?”
南妩沉默,她大概知道林夏珂会做什么。
如果说,陈佑儒是朱颜青春期的一场劫数,那林夏珂就是南妩学生年代里的意料之外。
饭后南妩思想再三,拨通梁君白电话,“你当心林夏珂,他今天找颜子问了我们的事,其实你跟我一清二白……”
“等等。抱歉打断你。”梁君白插话,“他暗恋你是一回事,但是否有资格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又是另一回事。”他停顿,淡淡道,“对,我吃醋了。”
南妩靠在走廊深处的墙壁,想笑,“我跟他,就是你跟程又岚,别捕风捉影,没有的事。唯一不同,林夏珂待我不错,而程又岚一心往你身上泼脏水。”
梁君白背脊离开皮椅,眉头舒展带笑,“哦?你也知道我在12年,香格里拉大酒店,五楼总统套房,下午三点,潜规则了她?”
南妩笑出声,“我了解的没你具体。”
“我看了完整视频,归纳总结,以上是全部信息。”梁君白清清嗓子,颇为在意地问,“作为交换,说说那小子吧,他追过你?”
“没有。”南妩往前踱步,“相反,整个高中时期,我们总共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梁君白甚为满意,“好,很好。”
只要他无关南妩的过去,梁君白有信心,他同样轮不到南妩的未来。
这时,罗洛敲门,拿来一叠下午新剧《挽歌》开机发布会的资料,剧中男女演员乃是一线老牌艺人,同梁君白私交甚好,他应邀出席发布会,一面是为公司造势,二来替老友捧场。
南妩挂断电话,倒杯水的间隙,一只飞鸟落入半敞的窗棂上,轻柔灵巧。她高中坐靠窗位置,春暖花开的节气,雀鸟成□□来小憩,南妩会在灰白水泥砌成的窗台洒些小黄米,引它们来啄。
当时她担任历史课代表,这光荣头衔归功于老师点芝麻点到她,砖头厚的历史书,定期抽查笔记和书后思考题,她负责将抽到同学的书集齐并上交。
“靠!我被扣了两百三十分!南妩,老师怎么批的?”男生拿回批改过的历史书,翻了最后一页,大喇喇的负二百三十,他有些承受不来。
南妩温和解惑,“历史书有二十四课时,每课时结尾有至少两道思考题,每题十分。”她关切问,“被刺激到了?”
他扔书,“心拔凉!”
南妩以课代表姿态维护大Boss,“这个政策旨在鞭策大家学习,你的负二百三十分,老师可是拿计算机摁了十分钟,生怕少扣一分,最后亲笔誊到点名册上,留作期末考试的参考分,多么敬业!”
男孩气结,捂住心脏,“这回抽到谁的学号?”
他抢来纸条念,“28,36,47,33……咦,47和33号……”他乐道,“47是林夏珂吧,33刘烁,他们都不省油,有你好受。”
南妩想,他将对负二百三的仇恨发泄到自己身上,瞧那嘴脸,多幸灾乐祸。她惆怅,“祝下次负四百六!”诅咒罢了,南妩跑去收历史书,长发散在空中。
午后的风醺醺然,刘烁在林夏珂的斜对角,早晨最后一节体育课,他们穿着球服还未脱,刘烁高一已长到一米七八,手臂有画上去的纹身,被教导处谈话多次未果。
南妩轻轻喊他几声,刘烁醒了,但掉转头装睡。
南妩再接再厉,拍他肩膀,“刘烁,抽到你交历史书了,刘烁……”
“你烦不烦啊!”
他嘭地弹起身,桌椅撞开几步远,凶神恶煞地瞪南妩。刘烁不蠢,他没做过笔记,更别提见鬼的思考题,这会拉低他期末平均分,有什么比装傻更彻底呢?
他何尝将南妩放眼里,轻蔑道,“滚远点,别来烦我。”
刘烁刚坐下,椅子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椅腿裂道缝隙,他朝旁摔去。
刘烁狼狈地爬起来,骂句三字经,林夏珂已经走到他课桌旁,翻他台板,旁若无人地跟南妩聊天,“历史书是么,别急,我找给你。”
南妩感激地又添一言,“你也被抽到了。”
“哦。好。”林夏珂伸手蹭掉额头未干的汗,刘烁抓他手,骂,“林夏珂你有病!别动我东西!”
“滚开。”林夏珂比他狠,拉开他朝后猛地一甩,大高个撞进别人的课桌,借着惯性,一阵稀里哗啦地乱响,接着砸到后墙壁。
同学吓得作鸟兽散,林夏珂拎起刘烁的包,开口向下,轻轻一抖,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刷拉拉落了满地。他蹲下,捡起历史书,抖去上面沾的细灰,“拿着。”
南妩赶快虔诚接过。
他回课桌取来自己的书,“去交差吧。”
两本书如新拆封的,里面只字未动。
做完这些,林夏珂回位子睡觉,困倦极了的样子,哈气连天。风掠过汗湿的球衣,辗转打旋,拂向他弯如银月钩的嘴角。
高三毕业,山高水远,各奔前程。
南妩听人说,林夏珂没考上大学,大专也还差几分,报了所成人夜校学电脑技术。
她再见到林夏珂,是病后第二年,南妩沿小区河道跑步,剪影投入红色板砖地,像皮影戏里落寞的纸人儿。林夏珂站在铁门边抽烟,烟头火光零星,照亮他蓄了胡渣的下巴,他脸型是棱角分明,黑夜似块深邃的画布,他是一幅铅笔素描画,有些地方,打着浓厚的阴影。
他问,“身体不好?”
他大概从旁人那儿听来些风言,南妩撑着膝盖,细细喘着,“已经好多了,谢谢关心。”
良久,林夏珂抽完烟,道,“保重身体,别太累。”
他只说两句,就走了。
在河边跑步的一年,她遇见林夏珂几次,之后却只是点头招呼,没说过一句话。一年过去,她寻到其他锻炼方式,不到那条河了,也不知林夏珂有否再路过这儿,站在黑幕如瀑的夜里。
南妩心如明镜,这人对她的感情,青稚,隐晦,失措,又无所求。
年少轻狂时,敢想敢拼,却没人捅破那层白色薄纱。如今一年沉淀过一年,躁动和勇气落到时光之后,她以为,就这样了,他们将和岁月一起,缓缓流逝,各自到老。
有关《挽歌》的开机新闻发布会,下午两点主创人员陆续到齐,梁君白卡点现身,发布会准时开始。
记者向男一顾洹生,女一杜妮发起问题攻势。他们都连续桂冠影帝影后的奖项,却是首次合作,两人讲起拼戏过程,全场笑料不断。
“我想请问顾洹生,《挽歌》这出剧感情线荡气回肠,是看点之一,你会不会因戏生情,和杜妮发展一段地下情?”
顾洹生转脸笑问杜妮,“你会不会因戏生情,和顾洹生发展一段地下情?”
杜妮轻呵,“去,没个正经。”记者们哄堂而笑。
“好的演员会避免混淆戏感和现实情感。”顾洹生说,“如果我拍部戏,谈段恋爱,这么没自制力,那白瞎梁总找我来演男一。”
记者又问,“梁总很少出席新剧发布会,今天是为什么呢?”
梁君白擅打官腔,也不失平和幽默,“两位主演吨位太重,和我私交多年,《挽歌》开拍前,他们警告我,如果新剧发布会我不出席,他们就罢演。你们看,大牌耍到我这来,我还得服软。”
又是阵笑,开场气氛称得上活跃而自如。
陡然,有人提高声音八度,问,“我想请问梁总,关于女演员控诉你潜规则,作为公众人物,被爆出这种丑事,你还能稳坐董事会么?”
整个会场蓦地冷飕飕的,大家寻找声源,一时凝神屏息,场面尴尬得没一点声音。
那人手举大世网的话筒,跟拿支棍棒没两样,少了些记者的架势,嘴唇上头一圈是细密胡渣。
有人悄悄嘀咕,“不是来砸场的吧?”
梁君白直视他三秒钟,不慌不忙地调整坐姿审看他,笑了。
林夏珂,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