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在壮丽浩瀚的星空中。由于在水中，看起来显得分外巨大、神秘、扑朔迷离。柔和的月色把宫殿照得闪闪生辉，有种既非真实、又非虚幻的奇异感觉。
月圆人未圆，不免惹起慕蟾宫的伤情。此时他站在危楼顶上，低声念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他感受着冷落、沉寂的夜色，不觉深深叹了口气。
碧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旁，如同飘忽来的一片云彩，轻声问道：“你在叹什么气？”慕蟾宫痴痴地答道：“日子真难熬啊！”碧清怔了怔，笑道：“你这话可不要让别人听了去。你可知道，追云原是公主身边的侍卫，一直痴恋烟霜，而烟霜却无动于衷。追云伤心失意之下，去了东海，在东海二太子手下当差。听说他不知怎的得罪了二太子，被二太子罚变成鲨鱼来讨好公主，才发生了如此惨剧。比起他来，你不是幸福多了么？究竟有什么让你难熬的呢？每日能看到天姿国色、可令任何男人倾倒的公主殿下。她高傲无比，就算把全天下的金银珠宝都堆在她面前，也不能博得她那令人魂飞天外的浅浅一笑；就算向她磕一千个响头，也不能让她那双妙目多瞟上一眼。而你现在随时可以看到她的嫣然巧笑，还有她那双动人的眼眸发出的万丈光芒。可你居然还不情不愿的，真是不可思议。恐怕有人在背后骂你不知好歹呢！”
慕蟾宫听了碧清这番貌似奇谈怪论、却有几分道理的话，心中更是气闷，顿时思绪如泉涌。他性情清高，公主那样轻视戏弄他，只能引起他的反感。公主的外表越是美丽绝伦，就越是令他反感增倍。在此处虽说是美女如云，但美人们与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美人们居高临下的姿态，使他极为自卑，比侮辱他还要令他难受。唯一一个感到亲切的碧清，则活脱脱是白秋练的影子，一颦一笑都让他更思念白秋练。
他把烦心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不错。除了公主以外，你们几位贴身侍女也是各有千秋。只是除你以外，个个趾高气扬，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对我丝毫不假以辞色。你们喜欢在水中轻飘飘地游弋，就像鸟儿在天空中自由飞翔般的轻盈灵巧。举手投足，可谓优美典雅。我虽然也会游水，可是动作笨拙，实在不好在你们姑娘面前展示，只好老老实实地走路。三个贴身侍卫对我更是冷冷冰冰，几乎从未和我说过一个字，偶尔瞧我一眼，目光中还带着怨恨和仇视，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还有，我对龙宫中的规矩也不熟悉，经常做错事，尴尬无比。这样的日子，我能快活么？”碧清听了忍不住格格直笑。
慕蟾宫却笑不起来。身处仙境，隔绝尘寰，他并不快活，日日夜夜怀念在凡间的岁月。与白秋练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体验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幸福。什么天宫仙殿，什么极乐世界，又怎比得上缠绵悱恻的温柔之乡。只要救出白秋练，他永生永世不再想入什么仙境了。
※※※
日复一日，就这样没滋没味地度过。公主时而拿他取笑一番，碧清偶尔与他聊聊天，其余的人对他爱理不理。日子一成不变的持续着。
他心急如焚，公主却压根儿没把救白秋练的事放在心上。他又不敢提起，生怕公主怪脾气发作，竟不肯相救了。他对公主的冷嘲热讽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一腔恼恨又发作不得，常感到五脏六腑一阵燥热，生怕有一天真给气炸了。
有次忍不住在碧清面前抱怨了一番，碧清却对他说，不要焦急，白秋练没有危险，尽管心平气和地大饱眼福，每日欣赏公主的容妆服饰也不错嘛。
可提起公主的服饰，对慕蟾宫而言更是一场纯粹的苦刑。
公主每日都要更衣数次，穿过一次的衣装绝不穿第二次，可谓千变万化。那些以真丝织成五彩衣裳，恰到好处地配以清丽的花纹，质地柔软光滑，又薄如蝉翼。她常常露出手臂、胸、肩，赤着足，苗条而玲珑浮凸的美好身段表露无遗，晶莹如玉的肌肤泛起难以形容的奇异光泽。头上、身上挂上以洁美光润的宝石、美玉、珍贝等造成的各类奇形怪状饰物，在水中飞掠时叮当作响。她尤其喜欢水晶和钻石，常佩戴一串串雕琢精莹透亮的水晶珠子，每颗珠子中都有形状各异的空洞，反射出绚丽夺目的光彩。
慕蟾宫在凡间虽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但也未见过如此打扮的，免不了多看几眼。当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注意公主玲珑有致的体形和暴露出来的柔嫩肌肤，并有些想入非非、心荡神摇时，忍不住切齿地痛骂自己：“畜生！卑鄙！下流！”这样一来，“大饱眼福”反倒使自己变得“禽兽不如”。对这位君子来说，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
这日，公主见慕蟾宫怔怔地盯着自己，便嫣然一笑，抛了个媚眼过去。慕蟾宫顿时浑身燥热，心神大乱。公主带着一丝似喜似嗔的动人神气，问道：“我美么？”慕蟾宫结结巴巴地说道：“自……自然……美得很。”公主甜甜浅笑，心满意足，暗道：“他终究还是觉得我比白秋练美。”又问道：“你和白秋练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没发现她是妖精？”慕蟾宫道：“没有。”
公主笑道：“白秋练看中你这个瘦得像竹竿、脑袋笨得像猪的蠢物，可真够有眼光的。”慕蟾宫一怔，嘴唇抖了抖，也无法说什么。公主微笑道：“你也和她一样有眼光，才会看上她嘛。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么？你以为当时我真的想杀你么？我只是虚言恫吓而已。我早看出白姐姐会救你的，才会那么做。你们现在结成美满姻缘，应该谢我成全才对。再说了，你生得如此俊俏，我可舍不得杀你呀！”慕蟾宫静静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面红耳赤，心中叹息：“我是如此轻贱的人。你这样的天之骄女又何必成天戏弄于我？”
公主笑着问道：“你是用何种手段勾引她的？能得到我父王看中的女人的垂青，好不简单！”慕蟾宫怔了怔，说道：“这……我没有用什么手段啊？我也不知道秋练如何看上我这一介书生的。也许是我们都喜欢吟诗的缘故。”
公主笑道：“这么简单？嗯，难怪整个洞庭湖都没有她看上的人。不过别忘了，还有你这俊俏的脸蛋。如果你是个丑八怪，她还会喜欢你么？哈哈！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秋练就已经对你发痴发傻了。难不成在此之前，她已经听过你吟诗了？”慕蟾宫暗自感叹：“她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怎能理解我和秋练之间那种心心相印的深情厚意？”转念又想：“不过在我遇到秋练之前，夜里常常见到一个奇怪的白影子，当时未以为异，后来却不见了。难道竟是秋练！”
公主的娇嗔打断了他的思绪：“喂！在想什么呢？竟敢不听我说话！”慕蟾宫连忙道：“不敢。”公主道：“你们念的都是些什么淫诗艳曲呀？”慕蟾宫道：“不，我们念的都是些吟诵春花秋月的雅诗。”公主冷笑道：“得了，在我面前不用装什么正人君子。你不好色么？你若真是不好色，我就毁了白秋练的容貌，让她变得奇丑无比，看你还喜不喜欢她！”言罢，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慕蟾宫长叹道：“好，我好色！我好色……”公主心满意足地灿然一笑，拍手道：“我就知道男人没有一个不好色的。”
慕蟾宫心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不见得人人都沉迷于美色。她自恃貌美，如何懂得这个道理？”
正在这时，冰柔走过来行礼道：“请公主殿下移驾游吟厅用餐。”这声音如春雨般软绵绵、甜腻腻的。冰柔抬头向慕蟾宫甜甜一笑。慕蟾宫连忙转过脸去，生怕冰柔听到了他刚才与公主的那番话，来取笑于他。
仙人原本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但为了滋养延年，仍需摄取一些精华之物。
公主答应了一声，盈盈起身，款款迈步，叫慕蟾宫也跟过来。一路上侍女们纷纷行礼。慕蟾宫不见一个侍卫随行，心里惴惴不安。
三人来到游吟厅。只见镂花镶玉桌上摆满了鲜艳欲滴的美食，配着精雅的餐具，并散缀着几瓣兰花，显得清爽怡人。慕蟾宫看得眼花缭乱，仍看不清是何食物，但已感到垂涎三尺了。而公主瞥了一眼，嗔道：“又是这些东西。就没有别的花样了么？我早就吃腻了。”冰柔行礼道：“公主恕罪，请恕奴婢照应不周。请公主将就用些，奴婢再去叫下头做一些好的来。”公主道：“不必了，他们能做出什么好的来？”
慕蟾宫暗道：“公主如此苛刻，这些侍女也不知一天要她‘恕罪’几次？”
公主打发走冰柔和其余的侍女，只留慕蟾宫在厅内伺候，嫣然笑道：“慕公子，可否赏脸过来陪小女子一坐。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她既对饮食无甚兴趣，便要寻些乐子来。
慕蟾宫只得走近。他仔细一看，见玉盘中的美食竟是摆做人形，或是轻歌燕舞，或飘然飞天，不觉心中一震。
公主浅呷了一口酒，拿起镶珠象牙筷子，又轻轻放下了。她看到慕蟾宫惊讶的表情，抿嘴一笑，美目生辉一瞬不转地凝视他，媚声道：“你也想吃么？”慕蟾宫连忙摇头道：“不！”公主噗哧一笑，道：“你好像怕菜里有人肉似的。这些菜肴虽说看起来秀色可餐，但里面有的是凤髓龙肝、山珍海味，就是没有人肉。我从不吃长得不美的动物的肉。况且人类蠢笨如猪、呆板如牛，有甚好吃？”她见慕蟾宫噤若寒蝉，又惊又怕，更是得意，道：“不过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慕蟾宫一惊，愕然抬头看着公主。公主嫣然一笑，说道：“我呀！宁可吃猪肉、牛肉，也不吃你的肉。”慕蟾宫满面通红，甚是尴尬。公主娇媚地笑着，娇媚横生，风韵动人，忽而拉起慕蟾宫的一只手，轻轻抚摸，又吻了吻。慕蟾宫不禁大窘，欲缩回手时，公主却猛然张开樱桃小嘴，用如玉皓齿把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慕蟾宫痛得“啊”地一声大叫起来。
公主扔开他的手，冷笑着轻蔑地哼了一声，道：“你怕我真的吃掉你呀？我倒没那么好的胃口。”慕蟾宫苦笑一下，微含愠色，紧紧地盯着公主的脸。公主笑道：“看什么？我是毒蛇么？”
慕蟾宫叹了口气，没有做答。他此时真的恨不得公主是条毒蛇，立刻把他咬死，一了百了，免得忍受无休止的精神折磨和相思煎熬。
不料公主忽似对自己的话心有所动，感叹道：“不过你认为我是毒蛇也未尝不可。毒蛇有什么不好，它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身上才带有毒的。如果它没有毒，还不知成了谁的盘中餐？”慕蟾宫不解其意，怔了好一会儿。
公主道：“我说的不对吗？”慕蟾宫感到公主的话中寓意很深，必大有缘由，但丝毫不解其故，也无法发表意见。他略一踌躇，道：“公主真是见解独到。只是……”他发觉公主似乎并无恶意，此时还挺和气的，便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把日思夜想的话说出口：“公主……什么时候能救秋练？”他听到自己抖颤的声音，似乎不是自己发出的，也不像是在询问，只是怅惘地在空旷的厅内徘徊回旋。明明是公主早已答应的事，可他怎么连问一问就害怕成这样。他温文平静的俊美面孔上满是询问的表情，静静地看着公主。
公主没即时回答，慢条斯理地抬皓腕轻理云鬓，娇媚无限地转脸道：“你很焦急么？”慕蟾宫道：“是的。”公主猛然换上一副不耐烦的神情，道：“那你自己去救她好了。别烦我！”慕蟾宫吃了一惊，顿时心灰意冷，缄口不言。
公主俏脸含嗔，道：“她关在牢里又少不了一根头发，再过二十年再救她也不迟么。你放心，她不会老得太快的。你到不惑之年，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娇妻，难道不好么？”慕蟾宫听了不禁大吃一惊，惟恐公主说一不二，真的留他个二十年，让他在此度日如年地熬掉青春。公主又道：“我告诉你，别惹我生气。我现在不想听到那贱人的名字，你要是再提她，我就立即让她香消玉损。”她语声轻柔，有如仙籁之音。慕蟾宫却听得毛骨悚然，听她把白秋练叫做贱人，心中更不是滋味。
公主媚笑道：“你不听我的话，难道想跟他们一样么？”慕蟾宫道：“跟谁一样？”公主对下面朗声吩咐道：“把那些最次等的舞姬叫来！”
只见一群体形粗大、浓妆艳抹且相貌丑陋的舞姬迈着细步走来，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手捧瑶琴，有的挥舞双扇。到了殿上，开始歌舞起来。舞姿笨拙，歌声沙哑难听，矫揉造作，令人恶心。仔细一看，原来都是男子。慕蟾宫只看得几欲作呕。
公主道：“你瞧见了么？他们原本都是和你一样俊秀的男子，谁知打扮一下竟这般难看。你想变得跟他们一样么？”她天真的神态仿若涉世未深的少女，而轻轻松松说出的却是恐吓的话。慕蟾宫叹道：“公主，您杀了我罢。”公主道：“别动不动就叫我杀你。难道你认为我是那么狠的人么？”慕蟾宫见公主处处刁难，顿时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话。公主道：“你们男人从来都是强迫女人对他们买弄风情、强颜欢笑，玩腻了就毫不怜惜地扔掉。我这样做就不可以么？”她说这话时略有些激动，好像在与人争辩。慕蟾宫自然无意与她争辩，他根本没把公主的话听进去，只想着白秋练的事，见公主如此危言耸听，感到一阵阵失落和绝望，脑子里轰鸣一片几乎要炸掉，叹息道：“当然可以，你怎么做都可以！杀了我罢！”公主眉毛一挑，问道：“为什么？”慕蟾宫心伤神断，说道：“我不能不提秋练。除非你杀了我。”
公主见他义正词严的样子，全心全意叨念着自己随口说的话，忍不住格格笑个不停，命男舞姬退下去，叫来冰柔悄声吩咐了几句。冰柔答了声“是”，很快取来一个水晶杯，盛满紫红色的液体。
公主对慕蟾宫说道：“你要寻死，我就成全你罢。谁叫我这么好心呢？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来，干一杯！”慕蟾宫从冰柔手里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液体味道甘甜，他却感到难以下咽，胸中气血翻涌。他闭上眼睛，一心等死。而满脸笑容的公主，眼中却放出了光彩。她巧笑倩兮，神态妩媚，显然心情极佳，娇声道：“我也是怜香惜玉的人，像你这般俊美的人物，我真舍不得呀！”慕蟾宫怒火中烧，冷冷道：“我死了，不用你来可怜。
良久，慕蟾宫也未感觉到异样。他睁开眼睛，眼前的公主脸上的笑容倒是又灿烂了七八倍，美目在慕蟾宫的脸上滴溜溜的打了一会转，然后纵声大笑，笑得头上的玉钗乱颤。她说道：“你的表情真有趣，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我请你喝酒，又没有说是毒酒。哈哈哈……”
慕蟾宫的脸色刷地变了。为什么说美人一笑倾国倾城，而公主的笑却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问道：“为什么不杀我？”公主道：“你要我杀你，我就偏不杀你。我就是这样的性子嘛。”慕蟾宫听得头疼，实在无法待下去了，愤怒地走出宫门，耳边银铃般的笑声久久不绝。
慕蟾宫心中一片混乱，惊疑自己为何来此受这份闲气，猛然发觉自己竟几乎忘了来到这里的目的。这么一想，立即停住了脚步。他定了定神，想到他是为救白秋练来的，要救出白秋练只能请公主相助，就算公主根本无心相助，自己也是无计可施，只有耐心等待。若是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去了，白秋练也没了重获自由的希望。
他站在紫晶园当中，望着广阔无边的奇妙美景和翩然往来其间的众多美丽仙女，茫然觉出一种强烈的虚幻感。斯人是何人，斯处是何处？日月为何高悬天空，百川为何纳入大海？为什么这么多事他都想不明白？
他心道：“你胡思乱想做什么？再想就变成疯子了！”控制不住思绪乱飞，简直恨不得拿石头砸自己的脑袋。他静静的站着，用手揪着头冠。
公主一个人坐得没意思，便缓步走出，看到慕蟾宫的傻样，抿嘴一笑。她忽然有了个新念头，拿了颗浑圆的大珍珠，随手一扔，把慕蟾宫身边的一个镶珠银盆砸摔在地。“当啷”一声，那银盆四分五裂，珠玉撒满沙地，好像闪耀的泪滴伤心地滚动着。慕蟾宫身躯猛然一震，满腹思绪飞得无影无踪，放下手，仍立在原地不动。
众侍女连忙停住脚步，恭恭敬敬地向公主行礼。
碧清见公主倚在门边，神情似乎有些不快，便迎上去，笑道：“公主砸得好！”公主叹道：“无聊透顶。碧清，你把我的弓箭取来。我要练习射箭。”碧清答应了一声，立即穿堂过户，取来公主的新月弓，双手捧着向她献上。公主接过，道：“把珍珠给我递过来。”烟霜恰好也站在破裂的镶珠银盆旁，推开慕蟾宫，拾起珍珠，给公主送上。公主不接，拿起新月弓，走向紫晶园中央，狡黠的眼眸滴溜溜地转动，笑道：“我要射这颗珍珠，放在哪里好呢？”众宫女知她又要出什么古怪主意了，皆不做声。公主道：“就让你们中的一个人拿在手上罢！”她忽而诡异一笑，道：“烟霜！不那么麻烦了，你来罢。”
慕蟾宫感到烟霜在看他，抬起头，只见烟霜一双美眸含着一股冷冰冰的光芒，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不禁怔住了，心道：“她向来对我不理不睬的，此时为何这样望着我？是什么意思？”
烟霜收回目光，神色自若，慢条斯理地走到三丈开外，面向公主，悠然用两个手指捏住珍珠轻轻举起。
公主拉弓搭箭，缓缓道：“我的箭法不太准，也不太差，也许刚好射中你的头。你不怕么？”烟霜用低沉柔韧如棉似絮的声音淡然微笑道：“只要能让公主开心，烟霜死不足惜。”竟是从容不迫，神采奕奕。慕蟾宫暗暗佩服，却也深深为她担忧，除非公主是神箭手，否则想不伤到烟霜都难。
公主却是放下弓箭道：“不好玩。你不害怕，我偏不射你。慕蟾宫！”慕蟾宫吃了一惊，道：“你在叫我？”他竟用你字称呼公主，众人均是一怔，讶异的目光向他投去，令他如背针芒。公主却满不在乎，道：“除了你还有谁叫慕蟾宫？我看见你目光中满是担忧之色，显然是为了这位烟霜姐姐。既然你如此关心她，就由你代替她罢！”
慕蟾宫只得默默走过去。烟霜漠然把手中的珍珠递给他，但目光中却似含有深意，冰凉的指头轻轻触到了他的手。他不禁心中一颤，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烟霜把什么重要的事物托付给了他。公主叫道：“还不快点！”烟霜便匆匆走开了。慕蟾宫只得站在那里举着珍珠，闭上双目。公主再次搭上弓箭，道：“我可要射了！你还有什么话就快说罢！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慕蟾宫不语，脑中空白一片，耳边传来阵阵娇笑声。
“嗖!”箭如流星闪电般飞来。慕蟾宫的心也几乎跳出胸口来了。
只听“啪”的一声，他觉得胸口被不知什么硬东西撞了一下。那瞬间他猛地一哆嗦，喉咙干渴而且堵得慌。他惊呼一声，那东西却掉在地上。
周围呖呖莺莺笑成一片。他睁开眼睛，低头看掉在地上的东西，发现那是支蜡制箭头的箭。其实公主与侍女们嬉闹游戏从不用真箭，此事只有慕蟾宫不知，是以故意拿他取乐。
公主笑道：“射死你太可惜了。我于心不忍，只好饶你一命。你还不快谢我？”慕蟾宫感到一阵虚脱，叹口气道：“多谢公主……”公主莞尔一笑，便回到宫内去了。
烟霜走到慕蟾宫身边，低声道：“慕蟾宫，你随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慕蟾宫虽心下茫然，但也没多想，默默随她而去。
※※※
自从追云死后，烟霜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常常神色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她虽对慕蟾宫不理不睬的，但偶尔看慕蟾宫一眼时，目光中总流露出一种有话要说而无从说起的神情。而慕蟾宫本就颇为同情烟霜，理解追云之死带给她的伤害，又察觉到烟霜似有难言的隐衷，因而很愿意与烟霜谈一谈。
慕蟾宫跟在烟霜身后，低着头只顾看路。走了许久，起初脚下是玉石路面，后来路面越来越粗糙，最后已是黄沙一片。抬头看时，已来到远离宫殿的空旷处。放眼望去，广阔无边，却是个不毛之地，鱼虾也看不见一条，湖水有一种冷森森的冰凉触感。他凝望着眼前烟霜窈窕纤秀的背影，静静等待她开口发话。
烟霜转身面对他，凛然问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龙宫的人，你为何要到这里来？”烟霜性情淡漠，不爱与人交往，也不留意他人的言谈。是以别的侍女早已了解慕蟾宫的来历，她还一无所知。
慕蟾宫道：“我不能告诉你。”烟霜道：“你不知道你已经成了那个女人的猎物么？”慕蟾宫愕然问道：“你说什么？”烟霜冷冷地加重了语气，道：“公主永远不会喜欢你的。你不过是她的玩物罢了。等她厌倦你之后，你将是死路一条，甚至比死还痛苦。”慕蟾宫不解地问道：“我又不是追云，你怎么说我又是猎物，又是玩物的？”烟霜一怔，心中涌起初愈的伤口被撕扯的揪心痛楚，神情顿时变得极为痛苦，有气无力颤声道：“不要提他的名字。”她对追云也非毫无情意，在不经意间使追云为她丧命，她怎能不魂断神伤？
慕蟾宫慌忙道：“啊，我不是故意的。其实……这都是天意。缘分之事，不可强求。你也不必太过自责。”烟霜冷冷道：“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害的，你们全都是她的猎物！”她不肯认为自己有错，连同另一件她所介意的不幸之事，所有的过失统统推给了‘那个女人’，也就是猎回追云的公主。此番叫来慕蟾宫，也是为了阻止她所担忧的错误的延续。于是她紧盯着慕蟾宫道：“你喜欢公主，也是天意么？”慕蟾宫心中一震，才明白烟霜完全误会了，错以为他痴迷于公主，才来到这里，顿时满面飞红，连忙辩解道：“不，我不喜欢她，我也从没想过让她喜欢我。我来这里，是有事求她。”烟霜冷笑道：“猎物有请求猎人的权利么？”慕蟾宫默然良久，道：“也许没有。但不请求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也许某天，她会大发慈悲。”
烟霜道：“等她大发慈悲还不如逃走。我可以帮你。”她虽是敢做敢当，不想让别人替她承担责任。但慕蟾宫愿为她瞒住放走鲨鱼追云之事，仍是令她颇为感激。再加上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她有意再放走这条呆笨的“猎物”。谁料慕蟾宫说道：“多谢你的好意。可我不能走。”烟霜一怔，心中讶异非同小可，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慕蟾宫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为了白秋练。”白秋练的名字如同流星一般划过烟霜的脑海。公主曾提起白秋练与慕蟾宫的关系，烟霜当时并未留意，此刻极为惊讶，紧盯着慕蟾宫问道：“你说什么？白秋练？”
慕蟾宫索性把他和白秋练结合，以及真君帮助他来到水晶宫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了烟霜。烟霜听罢叹道：“我还以为你也是那个女人的猎物……不过你可知道那个女人是不会帮你的？她没心没肺，把你留下只怕另有目的。”慕蟾宫道：“不，她会帮我的。我并没有什么可利用之处，她还有什么目的？”烟霜一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好像要从他的眼中寻觅出什么，道：“你宁可相信那个女人，也不相信我？”慕蟾宫道：“不是。”烟霜脸带怒容，道：“罢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但愿你不要后悔。”说罢转身就走。
慕蟾宫呆呆的站着，心乱如麻。烟霜痛恨公主，蔑视公主，用最毒恶的话语咒骂公主，只怕与公主之间有着深深的仇恨。她是否要向公主寻仇？她为何拒绝追云？烟霜这一番古怪的话后面似乎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她和追云的事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这龙宫表面上平静祥和，背地里却暗涛汹涌。龙宫里究竟有什么样的隐秘，公主和她周围的人究竟有什么恩怨，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但显然他已经无可避免地被搅进去了，难以脱身。烟霜能向他透露出这样惊人的想法，愿意助他离开龙宫，又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实在是奇怪之极的事。
身边的湖水渐起微澜，波光闪烁，轻轻荡漾。他感到寒意直透骨髓，全身上下变得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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