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龙不愿就此冷场,堕了自家气势,他自然知晓张士诚不会如此轻易失败,只是于志龙也不熟知这段史实,不明高邮战事今后有何变化。
见身边诸将有些胆寒,于志龙遂开口道:“国之兴亡,不在兵强甲利,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亦不在一两个圣君贤臣之功,在于惠民仁政,在于政事昌明,在于下情可上达,在于吏治高效廉明。观古今兴亡,鞑虏朝廷可占一项乎?”
“至于鞑虏军势之盛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君不见颍州之战,号称十万官军之众,即便有精骑万余阿速军之威,亦不过是片甲无归。张士诚不过一盐徒耳,须臾间即可聚众数十万,鞑虏呕心竭虑,驱使各地军民何止百万?至今不可下一城!如今官军羸弱已至不得不用各地义军为辅,当此时,纵你有百万大军,又有何可虑?”
颍州一战尽显元军无能,至今元廷对此仍是多羞于启齿。若不是主将乃脱脱之弟也先帖木儿,光是朝野议论就能淹死也先帖木儿!
俞伯、谭子琪自是知晓此事的始末。闻之一时无语,过一会儿,俞伯才道:“此主将无能,累死三军耳,不足为凭。”
也先帖木儿顿兵沙河整一个月,不敢进军,同知枢密院事赫厮、秃赤与河南行省徐左丞三人但以酒色为务,属下军士则四处剽掠,只当是一场武装出行。结果被不耐烦的刘福通等一场试探性的夜袭搞得炸了营,十万军马不明就里,自相践踏攻杀,至天亮时已经溃散的一个不剩,最后也先贴木儿带回来的只有一万残兵。
于世昌、万金海、夏侯恩相视一笑:原来如此。
于志龙接着道:“蒙元骄横,漠视汉人生死,自来已久,前者有镇巢全灭之例,后有颍州尽覆之役。高邮,弹丸之地耳,区区月余仍不可得,脱脱大帅之能,吾等今知矣!”
至元十二年,元宋两国在长江沿线持续殊死搏杀,时镇巢南宋降将洪福,因新戍阿速军在当地的强横残暴,民深怨之,洪福遂设计用酒灌醉阿速戍兵,突然兵变,全歼了戍守的近千名来自高加索地区的阿速军,归正了南宋朝廷,在当时的战争前线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此战随过去数十年,因为涉及蒙军精锐阿速军,故世人多有知之者。
近来蒙军和汉军战力不佳,战果不显,世人所知,倒是难以辩驳,唯有徐州一战大胜芝麻李,可惜脱脱事后屠其城,尽失民心。俞伯和谭子琪心知肚明,若是举出此例,只怕更坚对方抵抗之心。
俞伯一时无法辩,谭子琪出言:“纵徐州李二、颍州刘福通、泰州张士诚一时广结声势,占州据县,但我贤右丞相领官军所至均如星火流散,今李二授首,刘福通惶惶然远遁深山,张士诚困兽犹斗,官军大胜指日可待!诸君何苦沉迷若此?”
于志龙反问道:“自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元室倾颓,四海民怨沸腾,正是吾辈鼎新日月之时,两位若真为天下计,何不就此弃虏归汉,一展胸怀?”
谭子琪不能言。
刘正风接口冷笑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既能胜一次,就能胜二次。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大家尿不到一个罐里,两位还是趁早请回吧!”
俞伯、谭子琪无奈,起身告辞。
“若诸位这几日改了主意,请尽早告知益都,朝廷开出的条件绝不会更改。若执迷不悟,他日朝廷大军一到,恐悔之晚矣。”俞伯最后留言,众人听了只是冷笑。
待见这两人走后,刘正风留下诸将商议今后行动。
秦占山道:“为今之计要么北上,要么南下。现在鞑子在南边建有大营阻拒,北边的益都军败后,他们更是把道路封锁得严密,这探子也回报说那营寨建得是深沟壁垒,难以攻打,我看还是北上为好!”
万金海、夏侯恩、刘启赞同秦占山。于世昌无所谓,只要大家伙继续跟靼子干,一切听刘正风的。
于志龙思来想去,一时难以决断,现在南北的消息不足,尚不足以下决定。本来过河向东最好,但河面上根本没有桥梁,于志龙本来想收集舟橹临时建一座浮桥,可是元军早已经将大部分舟船收拢到了对岸,自己能够找到的舟太少,完全不够使用。
另外河中还有元军的水师昼夜巡逻,对岸现在又建了许多望楼,夜间在岸边还遍插火把,方便观察,所以想寻机渡河的难度极大。
大军渡河绝对是个技术活,不仅需要的舟橹和船夫甚多,对诸将佐的指挥、应变能力,以及士卒的纪律性等都是一项挑战,更何况钱正已经探出对方后面留有伏兵,冒然渡河恐被敌所趁。
所以在元军的眼皮底下玩渡河,顺天军的这几个将军完全没有信心。于志龙也是如此!
相比之下,诸将多倾向于北上,绕过益都坚城,向东或向西皆可。那里人烟稠密,多是产粮大地,若能站住脚,必有一番天地。
但是于志龙觉得时机尚早,益都坚城就卡在路上,既然无法夺取,就必须绕路,倘若进军不利,后路极易被掐断,而且北地富庶,道路较为通畅,元军的调动和补给更为迅速,元廷因不愿有失,到时难免反复争夺,以顺天军现有的实力恐怕是力有未逮。
几人商议良久一时没有结果。刘正风道:“既如此,自今日开始加大对南北两边的探查,把探马再放的远一些,各部这几日加强操练,时间不等人,估计再有十几日益都路那边就可能做好了准备,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于小哥,你也不妨派出一些斥候南北探一探,当初斥候队里最能干的现在多是在你部,赵石兄弟的能力我是最信得过的!”
“没问题,我这就回去安排!”于志龙答应道。
诸将出来,各自回去。看看天色尚早,于志龙打马返回,直接至城外军营。
因为担心扰民,战后于志龙令靖安军的大部移驻到了城西,各部的操练多在此地进行。人还未到,就见数百士卒喊着号令在野外奔跑,当头一人正是马如龙。
在如何操练上,于志龙主要采纳了明雄的练兵之法。在于志龙看来,明雄毕竟是专业出身,对行伍的了解远远超过自己。
于志龙主要是增加了一些体能和队列的训练科目,增加了趣味性和奖惩力度,特别强调在训练时潜移默化的增强团队的协作训练,如前面的原木训练,只有所部全体人员都完成,才算是该部训练结束,人员的分配调拨几乎是随机挑选,中间的过程谁也不允许插手。至于分配后每组人员如何搭配就是牌子头、百户该考虑的事了,上级军官不做具体要求,只是严格按标准考核。
每日最终的胜负都是有奖罚的,第一个完成当日体能训练的十人队或百户队可以享受一顿加了肉的美味肉羹,夜间可以不用安排警戒上岗,能够睡个好觉。但是最后一名的十人队或百户队则必须回去打扫该部的茅厕,洗刷马桶,给全体人员端洗脚水,而且没有肉羹享用,同时负责当晚的值岗。
于志龙边行边看的仔细,一拨拨士卒或挥舞兵器练习刺杀、劈砍,或练习阵列转换,或进行各种体能训练。因为赵石、明雄督促的紧,诸将又均不甘人后,所率士卒多不敢偷懒耍滑,演练场上吼声震天,倒是吸引了不少附近的老弱乡民时不时过来一观。倘若看到谁听错了令,出了丑,还发出阵阵哄笑,臊得出错的士卒面红耳赤,气得其部的百户脸色发青。
正看着,一队十几人士卒低头搭眉的抬着六七个大木桶,灰溜溜的在演武场边上一晃一晃的过来,惹得正在操练的将士一阵嬉笑。
隔着不远,就闻得一股骚臭味,当是昨日不知哪一部的马桶被抬出来洗刷。
这对士卒自然是今日上午考评为末等的一队士卒。
其牌子头本来低头急匆匆绕着走,不想正撞上前方过来的于志龙一行。那牌子头顿时臊得面红脖子粗,赶紧放下木桶,期期艾艾的单膝跪下施礼:“属下见过将军,小的冲撞了将军,小的有罪,这就退下!”
“莫急,汝何罪之有?不过是输了一场而已,汝等当勤于操练,改日再场上较量赢回来就是。靖安军的男儿,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堂堂正正站起来。”于志龙不以为意。
那牌子头羞惭道:“将军教训的是。”他刚才对于志龙施礼,手下十来个军士紧随其后,一个个放下扁担、木桶等,均随着跪下施礼。
于志龙端详着牌子头的面容,道:“我记得你本是侯英部下一员,战后叙功为三等,升为牌子头,可是姓周名济?”
这牌子头喜道:“贱名鄙陋,有辱将军清耳。今不能率领手下夺冠,反倒是落在末等,小的实愧对将军栽培!”这周济本是一个小卒,当日在锋线与孟氏义军血战,立了些功劳,功劳簿上有他的姓名,于志龙曾反复阅过,对其有些印象。
“知耻而后勇,当为吾辈奉行,汝已为军头,应照应手下兄弟共同努力,吾观队中有二三体瘦之人,莫非是因此有累?”于志龙眼光在队中扫了一遍,发现里面有几个体瘦的士卒。
周济郝然道:“然,这二人年幼体弱,无论是考核跑跳负重,还是挥舞兵器,皆是末等,拖累了全队考评。只是当初上官划拨士卒而来,属下亦是无法,只得编入队中。”周济如此说,那二人面色羞愧,其中一人再跪道:“好教将军知晓,小的虽体弱,可绝不畏死,周头也平时督促的紧,小的不敢懈怠,只求练好本事沙场上多杀几个鞑子,为家人报仇!”
周济解释道:“这二人倒也努力,只是身子骨单薄,需得好生敲打一番方可上得沙场。”
于志龙点点头,问道:“尔有何仇?”
那士卒道:“回将军,小的本是滨州人氏,奈何家中田亩尽被鞑子老财侵占,圈为马场,一家再无以为生,只得四处流浪,家父体衰,前些日子殁于路上,家姐早已卖人,如今只余家母和一个幼妹,幸得顺天军收留,这才来投军。”
另一个体弱士卒道:“小的本是莱州渔户,因大前年遭飓风,船毁无着,父兄皆亡,小的也落下一身伤病,故体弱未复。家中为办丧事借的羊羔息,这利滚利,初时借得八两,至今还了近二十两仍然有欠,临近年关债主催得急如星火,不得已携老母妻儿离乡逃难至此。”
于志龙叹道:“都是沦落受苦人,只为生计起刀兵。”
周济请道:“小的教练无方,累兄弟受惩。实在汗颜。将军尽管放心,明日考校,怎么也不会再落人后!”
他话音刚落,身后又有一个士卒抬头拱手道:“实不怪周头,队中兄弟皆已尽力,只怪小的前日胳膊使脱了力,这两日红肿疼痛,小的昨日小比时,负木奔跑,一时失手,害的本队跌倒,故落至末等。”
“哦,既然有伤,就应歇息医治,怎可继续参加操练?”于志龙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