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罗帖儿返回益都后,又是两日血战,元军除了给临朐北城造成更大的破坏,顺天军再次付出数百人伤亡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战果。
就在城内外都在苦苦煎熬下,这日夜里,一支响箭却在城西突然秘密被射进了城内。
此时也先等元军诸将尽是烦恼,两日血战未获寸功,反倒是折了近千将士,若不是益都先后又有数批援军过来,仅这几日的伤亡就不得不转攻为守了!
这日升帐议事,孟家齐老老实实的站在后列,他这几日算是见识沙场血战了,众多的元军将士无论武功多么高超,在攻城战上都一般不了多少便宜。对方的滚木擂石如雨点般自城头落下,自己的几个亲卫直接被砸成肉酱,侥幸伤了手脚的,今后一辈子也是个残疾了。若不是亲卫护卫的比较周全,自己这条命也早就交待在城下了。他本来还埋怨父亲孟庆一直把他留在后营,不让他出战立功,如今是深深体会到孟庆在战前对他说的话了。
如果说当日与靖安军野战失利落败,孟家齐还不服气,今日见到临朐血染的城头,心中戾气和蔑视已经被抛至九霄云外。
“此次朝廷大军虽然占了先机,但是贼军的根骨未曾受损,特别是城防一应设施齐全,倘若我部被令先期攻城,所受伤亡绝不会小,你三哥已经不察丧于贼手,我怎忍心再令你先期出战?只要也先大帅军不发话,你绝不可主动请战!”前些日孟庆曾谆谆告诫,只是孟家齐当初并未放在心上。
“姜还是老的辣啊!”孟家齐如今默默感慨。
孟庆等心中明白,攻城之初,也先并不愿意益都官军一开始就受到巨创,所以前期啃硬骨头的攻城仗必然是孟氏、田氏等各地义军为主,待敌我双方筋疲力尽后才是益都官军的正式登场之时。
现在也先令彻夜攻城,孟庆隐隐猜到他是担心莒州大营一事,作为也先帐下的高级将领,孟庆、田辉都接到军情司的通报,知道于志龙一部秘密南下,而且斥候来报发现了于贼南下的踪迹,偏偏莒州大营已经数日未有消息传来,孟庆也是担心。昨日见一彪元军连夜拔营南下就知道也先已经无法对莒州的形势放心了。
看看帐内诸将脸色疲惫,神情萧索,江彬捋须慢慢道:“将军,各部轮番彻夜经战,现已疲惫,且待稍稍歇息,稍后整军再战。”
也先知江彬说的不错,目前将士不仅劳累,而且许多人也是胆怯,这一夜各部汉军竟然折了一个千户,五个百户,虽然将城池破坏的千疮百孔,看上去就差临门一脚,就可将其拿下,只是各部血战多时,士气已失,确是需要暂且歇息,重整旗鼓。而且这一夜消耗的弩箭和投石巨大,几乎告罄,急需补充。
也先强撑这微微一笑,道:“今夜虽然没有破城,不过贼军也是力竭,夺下城头只在旦夕之间,各位久战劳累,所部士卒亦需歇息,这就快快下去吧,两个时辰后再议军事!”
诸将听了道了声“诺。”纷纷出帐而去。
也先的脸色渐渐失去笑意,望着渐渐东方升起的朝阳,陷入了沉思。
江彬来到也先身后,顺着也先的目光望向天际红日,凛冽的秋风下吹遍军营,吹得帐外军旗猎猎作响。
“将军勿忧,属下观此城已经破烂不堪,不需半日就可将其彻底击毁,到时大军入城定可将贼军尽数围歼!属下现有一计尚请将军决断,趁着大战间歇,何不阵前再行招降,即便不能令贼自乱,亦可大大降其士气?”
“不错,我军只需集中全力,下一次必定拿下贼穴!是某心急了。”
也先洒然一笑,连续数日血战,贼军损失绝不会小,现在城内可用之兵绝不会超过三千之数,自己的战兵三倍于敌,实在没有什么可虑之处。兵法云十倍围之,城内贼军各部将出多头,并且据刘启陈述互不统属,彼此难免互不服气,在元军压力之下,这人心隔肚皮,说不定会有人心生异志,倘若自己再加把劲,说也许就会出现有人逃跑、投降之事。
“来人!”也先道,一个亲卫百户进来垂手而立。
“挑选几个嗓门大的,去阵前喊话。就说城破已在旦夕之间,只要他们投降,朝廷既往不咎,若是有人因担心被冥顽不灵之人胁迫无法投顺官军的,只要在作战中虚以为蛇,不出力亦可!凡投降士卒每人可赐白银五两,军官来投,官升一级!赐银百两!”这招降赏赐不谓不厚了。
江彬再追加了一句:“若是有士卒斩其贼首而归附,另授此人贼首之职!”
也先赞道:“先生此言甚好!”那百户接令而去。很快城北就有一队元卒往来反复宣告也先的通告。
血战至今,双方损失都非常惊人,也先数次驱使百姓前驱,使得至少上千的百姓丧命,顺天军士卒多对元军恨之入骨,少有动摇之人。
元军反复通告,城内死一般寂静。
一日后战事再起,也先继续提高赏格,激励各部奋勇登城。因各部义军伤亡甚大,暂令其后阵整队,益都的汉军则是举着云梯,推着巢车呼啸冲城。
北城墙数段完全破损,元军潮水般涌入,但是纪献诚早已在后面以石块,青砖等筑起胸墙等,胸墙分为前后多道,元军突破了一层,后面不远处就又是一层。此时双方完全是短兵相接,墙内外不断倒下一片片尸体。临朐是个小城,两个城门后没有瓮城,纪献诚在昨日就令高尚部收集砖石在城北沿街垒砌了数道简易的石墙,其间只留下狭窄的通道,此时这些障碍开始发挥作用了。不过在兴奋的入城元军面前能坚持多少时间还未可知。
“贺喜大人,破城就在今日!”江彬喜滋滋的对也先道。看着自突破口不断涌进去的元卒,也先哈哈大笑:“此战之功,皆诸位耳!待平定之日,某与诸位痛饮!”身侧诸将自是纷纷给也先道贺,皆称此次灭贼之功非也先大帅不可得,诸将能尾骥于后实乃三生有幸!
恭维声中一将提议道,应在城南多设障碍,免得贼军突围逃逸。也先笑着摆摆手道:“无妨,正是要逼其弃城南逃,倘若贼军在城内一心顽扛,岂不是多折我军将士?南城外早有李指挥使埋伏,某只担心贼军不愿出城。告诉李指挥使,令骑军后撤十里,城南的步军主力收拢回营!”诸将听了又是一番赞叹。
益都城内德祥楼,广阔的一楼大厅此刻内部已经人满为患,底层和二层包厢全部挤满了看客。
楼内北侧有一半人高的戏台,两侧以青布遮掩,左右通道的帘幕垂着,十几个乐手已经就位,笛、笙、箫、唢呐、三弦、琵琶等乐器纷纷持在手中。
正对着戏台的空地,中间至少摆列了四十多桌,最后面还放着数十条长凳,此时不下三百多各色人等紧挨着坐在那里,嗑着瓜子,品着清茶,闲唠嗑。
楼上八个包厢里,城内的官宦家眷等一一在此等待戏文开演,除了楼里的小厮时不时进来问候,添茶水外,还有其家奴、下人在侧小心侍候。
趁着尚未开锣,楼下几个端茶倒水的小厮踮着脚,提着大茶壶,见缝插针、满面殷勤的四处忙着给看客们添茶倒水。虽时入初冬,小厮们仅着单衣,却忙的额头冒汗,帕头下沿已经见湿了。
今晚第一折戏文是《汉宫秋》,这是洪福班在益都城的第十场了。洪福班是前些日子自江淮一路坐船沿着海边,由黄水洋,经东海,入莱州湾,边演边行而来。因益都是山东大城,这里是其着重打响名声的地方,虽然赶上了临朐战事,但是在世人眼里,毕竟是一个下县闹了匪事,益都城只不过紧张了几日后,就又恢复了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景象。
这洪福班也是有真本事,吹拉弹唱俱佳,各出戏文演得是活灵活现,尤其是班里的生、旦角,不仅扮相清秀、俊美,而且身段和唱腔清越婉转,极得看客的喝彩,短短几日就红遍了全城,甚至城外不少人也是慕名而来。
“卢掌柜,发财,发财。今儿有性又来捧场?”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对旁边一桌的一个男子问候道。
“吆,柳掌柜,同喜,同喜。听闻这洪福班的唱功甚是有名,这不,今特地带着浑家等过来一观。”说话的柳掌柜面容清瘦。他们两家素有往来,彼此熟识。
卢掌柜见了柳家娘子,拱手道:“柳家娘子,稽首了!”
“先生,万福!”那柳家浑家忙起身回礼。两家子女再分别过来拜见对方长辈。
卢、柳家俱是城内人氏,开着杂货店铺,在等着开戏的空档,两家人不时闲聊。
“柳兄,这城里的粮米价昨日又上涨了一成,连着近一个月,这已经是第三次涨价了!不知贵号如今生意可好?”
“小店本小利薄,这两个月着实难熬。最近收到的宝钞愈来愈多,若是不收,来往散客、熟客只得多赊帐,毕竟小户人家谁会有许多碎银和铜板?”柳掌柜小声叹了口气,“咱家收得宝钞多,从外进货,也就尽可能多付纸钞了!”
卢掌柜回头见两家娘子聊着正欢,凑近柳掌柜道:“纸钞频贬,入不敷出,若按市值,小弟这里亦是收付了许多,这一个月粗粗算来怕不是亏了至少近百两!兄台的铺面还大于小弟,想必兄台那里亦不会少于此数。”
“实不相瞒,已近两百两之亏。”柳掌柜很是无奈,“别说粮米涨价,就是这食盐,本月亦是涨了八成。再说这卖家所售之货,杂有的泥尘、碎石之多,大超往年。说起来,这言家的心肠未免太毒了!”
“嘘,轻声!楼上就是言家的人。当心惹祸上身!”卢掌柜赶紧示意,右手斜指后上方包厢。两人不禁瞥一眼那里,只见包厢内或座或站八九人,一个青年高座榻上,左右各有一个艳丽侍女紧紧挨着他,殷勤的给他剥着瓜子,往他嘴里送。此子正是言家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