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叙着话,有寨内管事请对,酒席已经准备停当,白世轩延请靖安军诸位入席,吴四德也闹腾着要进入,于志龙见他情绪激昂,不忍拦阻,只得令人搬胳膊,架腿,硬是将其抬了进去。席间他吃喝不便,身边自有一个小厮为其添饭夹菜,倒是那白家小娘子暗地里唤一小厮过来递话,要吴四德保重身体,少饮黄汤之物。
白家寨诸人自事变后均躲避于此,这几日县城内外的动静皆不知,于志龙只得等待斥候回报。
饭后于志龙唤来军医给吴四德诊治,解开包扎物,只见吴四德身前后背多有刀伤箭创,有的伤痕深处尚未完全结疤,稍稍活动,又淌出鲜血来。这是先前吴四德躺在床上,急奔寨门时颠簸所致。
吴四德逃得匆忙,自然无药,好在白家堡内有不少跌打止血伤药,甚至还有益都城益生堂的招牌跌打膏,止血生肌,效果非常好。白世轩取了一小坛,几乎抹遍了吴四德身子。
那白家小娘子在旁亲自侍候,初时尚有娇羞之色,待见到热血涌出伤口,急得不敢出声,紧紧握住手中药瓶,瓶塞早已取下,只待于志龙吩咐,就要在吴四德伤口上敷药。
吴四德浑不在意,摇着头,只道自己命大福大,不过是鬼门关上走一个来回。
“又没有见着阎王,哭甚么哭!没得令大人笑话!”吴四德本不愿她在旁侍候,无奈这小娘子就是不离身,见于志龙不反对,吴四德才作罢。
军医仔细一一审视创口,将创面清理,大创口处缝合了十几针,才吩咐敷上药石,在胸背上加了几根夹板,小心绑系住。
“吴将军真乃有福之人,有些创口虽深,倒是未及内脏,加上当日处理及时,待好生静养十几日,当无大碍。”军医处理完毕,对于志龙道。
“注意这些时日不可饮酒,不可动气,更不能纵意跑动,最好先在床上静养五六日,待创口全部结疤愈合后方可慢行。”
吴四德听了大为皱眉:“这岂不是要杀了俺!没有酒肉,有不得动,就是一日也难活!”
“胡说!医者为大,悉听医嘱。此为军令。”于志龙斥道。
“四郎莫要着恼,待养好了身子,何处使不得”那小娘子轻声轻气劝道,手上动作却不慢,一会儿就给吴四德穿好了大褂,轻轻系上衣襟,动作温柔,婉如春风拂面。
见那白家小娘子如此殷勤侍奉,于志龙觉得这吴四德当真捡到了宝。
安慰吴四德静养几日,于志龙出屋,一个小校奔近拜道:“周边村舍等已经打探完毕,未见贼踪,那石泽波掳掠一番后,自回城了。庄外西边的河滩地里埋了不少尸首,小的挖掘出来查验,皆是前日攻寨死去的贼众。周边乡邻皆受贼众荼毒,死伤者不下百人,被掳去的女子数十人,其家人听闻将军到来,多至寨前求肯,请发兵剿灭贼众,救回家人。也有一些青壮愿意参军,穆春将军请示将军定夺。”
此时已近黄昏,于世昌早已出发,算算时辰,若是顺利,已经混入城内,估计明早方回。
寨外的惨状,前期白家庄士绅也曾哭诉,不过涉及大户,多是财产损失极大,但是周围的这些民户本就家贫,家中积蓄和饲养的牛羊被抢,无异于塌天大祸,再加上妻女被掳的,更是雪上加霜!谢林只是简单走访了几处,就誊写了一叠文书,赶紧报了过来。于志龙看毕,心内震怒,这石泽波肆意残民,实非善类。于志龙本来还有点与之交涉,回转双方关系的念头,就此冰消。
问及阳朔的动向,据说他纠集数千人众,一部入了城,与石泽波一起大肆洗劫城内富户、民家,一部在城外四处游行,鼓动各处民众蚁附。甚至还处决了不少地方富户,家资尽被其瓜分,妻女有姿色的尽被掳去,霸占。
白家寨的这些士绅,很多在四乡里有田庄、畜栏,如今这些几乎尽被洗掠,至于躲避不及的家小、亲族,其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寨内躲避的士绅们纷纷探寻自家情形,听闻遭难情形莫不痛哭失声。如此,相助靖安军复仇的心理愈甚。
于志龙回想后世的北方拳民起事,南方长毛割据,不禁有些感慨。国民愚昧贪鄙者众,虽有朴素的平等求福心愿,但是极易偏激,行事狭隘,再加上领头者多私心重,从中浑水摸鱼,肆意剥夺,民间不苦才怪!
担心于世昌出现不测,于志龙吩咐苟富贵领一哨人马便衣简从,今夜驱马至县城外接应,白世轩选了一个当地土著引路而去。
至于愿意投军的青壮,于志龙令人好言去安慰,待夺回沂水城再做道理。他估计这些人被劫后家中度日艰难,少了劳力,今后生计会更窘,于志龙再向白世轩等士绅暂借些米粮相赠。众乡民拜谢不已,这才散了。
孔英、孟昌、金炎三人则一直跟随谢林四下走访村舍,了解民情,誊写遭贼洗掠等事,忙得不可开交,至深夜方回。
孔毕领着自泉林镇而来的投附之人,在寨外帮助四周乡民修缮房屋,如今已经立冬,天气转冷,这些乡民茅舍本就破败,再被贼众破坏,焚烧,更是经不起寒风,挡不住冬雨。靖安军的部分军士亦被抽调过来帮手;另外,于志龙又劝导地方乡绅等捐献粮米等救济灾户,虽然数量不多,总好过没有。一时靖安军仁善之名广为传播,后期踊跃参军者众。
第二日天色大亮,过了晌午,于世昌终于快马回返,进了庄,于世昌亦不歇息,满头大汗的直奔于志龙处禀告所探消息。
“这次亏得有白家引路,进城还算顺利,属下在城内四处观察,那石泽波已经开始招兵买马,城内不下千人众,而且看到了清风寨吴胜的面容。”
于志龙心内微惊,这二人终于还是会和在一处了。想必卫宝等均在城内。
“至于阳朔那厮,在城内也有不少教众,占了一些大宅,开香设坛,笼络了民众。他与石泽波唯一不同的就是,石泽波四处搜掠的钱粮细软多是给了清风寨自家人,阳朔是多分发给教众和部分教区所在的乡邻,故其现在得人更多,只是其中老弱混杂,不如清风寨精悍。此时那阳朔多分派手下头目在城外四乡游行,鼓动,不知就里的民众多有附之。”
“阳朔能有多少人马?”于志龙问。
“其部众四散的到处都是,实难猜度,估计不下万人,可战之兵也就两千。”
“原先被我军俘虏的各部汉军改投了石泽波,当日吴四德被击败如此之快,一个原因是部分汉军将佐与地方大豪有勾连。城内这些富豪彼此间争利,有势成水火之人。见我军得了城池,有人就想趁机谋夺对头家资,不料吴四德将军随后出榜安民,严禁劫掠、纵火,故他们转而投附了石泽波,并暗中串通被俘的汉军将佐,鼓动士卒,再加上阳朔那厮前来合伙。石泽波贪恋城池之利,才纠合众人趁夜发难。”
于世昌侃侃而谈,这些消息现在已经不是秘密,城内乱兵、教众四处乱窜,彼此间高声议论,倒是让于世昌省了很多力气。只要扮作新附之人,请他们一顿酒食,就可得到不少内幕。
“石泽波毕竟出声匪类,名声不佳,城内富豪和汉军等对其疑虑甚多,吾见汉军自成一系,不与其统属,阳朔则是大肆宣扬教义,广招教众,四处还劫掠富户,民宅。不过自吴胜入城后,清风寨反倒是开始约束部属,并拦阻阳朔不得肆意妄为,据说两边倒是争了数次才作罢。”
“如今城内贼众虽多,然互不统属,彼此还有猜疑,城防戒备松懈,许多民众对石泽波和阳朔的行止极为不满,若我军突然进击,定可大获全胜!”
“世昌辛苦了!”于志龙很是满意。
于世昌自刘正风死后,不免心内有些彷徨,眼下于志龙已是全军之首,地位无可动摇,自己若要建功上进,总是绕不过去。以前自己曾不给于志龙好脸色,当时还有父亲于海,顺天王刘正风照拂,如今不得已,只好放低身段,多做事,争取在对方眼里落些好。
至于妹子喜欢这个飞将军,于世昌隐隐有所知晓,此时也就不太放在心上。
不理会于世昌心内小九九,于志龙暗自思量如何进击之事。
于世昌接着道:“回来路上,路遇一人,自称乃弥勒教之人,姓谭名烨,有要事拜见将军。吾问之,只称为救黎民百姓而来,不愿与教内同流合污,属下不知其用意,暂且绑了,就安置在院外。”
“哦,倒是有趣!阳朔已在县城内外混得风生水起,不知这人是如何关系?”于志龙奇道。
“未曾细说,他只言见了大人有事呈报。”
“既如此,且唤来。”
于世昌领命而去。
不多时,于志龙高座在堂上见到那谭晔,此人五短身材,面黑无须,年近四旬,大手大脚,粗壮结实的身子一看就是苦力出身。与孔毕相类。
谭晔倒是有眼色,见堂上众人护卫着中间一青年将军,遂上前俯身拜见于志龙,“小人谭晔见过飞将军。”然后再不言语。于志龙亦不令其就座,任他站于堂下,两人互相打量。
于志龙终于开口道:“吾已知弥勒教首阳朔阴结石泽波,再伙同地方劣绅,合谋夺吾城池,吾军将士多有遭陷贼手者,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汝乃邪教之人,安敢径来见吾,难道不晓得大军动若雷霆,必有誓师祭旗之事。汝自取死,休怪靖安军无情!”
谭晔闻言稍稍惊惧,拱手施礼道:“弥勒教义乃普度众生,济世万民,何谓邪教?世上皆道靖安军仁义之师,飞将军有不世之勇,匡世济民之心,小人粗陋识浅,心甚敬服。今日所见,实不知竟是虚言!”
堂下诸亲卫大怒,劳景赫然拔刀,欲斩。曲波横眉斥道:“无知匹夫,安敢妄言!”
劳景本是临朐人氏,因孙兴战亡,于志龙见他忠勇,故提携为自己的亲卫之首。劳景本是职司步军百户,这次升迁为下千户。这劳景有多年打行掌柜行路护送的经验,做护卫之首又肯尽职尽责,做这职位正合适。
几个亲卫上前反缚谭晔双臂,就要扭送出去。行数步,快要出堂时,于志龙见谭晔面色仍从容,这才挥手令亲卫将其押回,亲卫暂退,道:“萍水相逢,何言相激?汝既自来,必有所事相禀。且如实道来。”
谭晔左右顾视,于志龙笑道:“此间无外人,诸位皆吾心腹,汝尽可言来。”遂令赐座。
谭晔拱手相谢,这才挨着屁股边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