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个亲卫禁不住咳嗽了一声,惊得附近的教众回头看顾,这才发现身后多了十几个陌生的身影,有人小声惊呼。
谭晔狐疑的走过来。于志龙哈哈朗声一笑,大步跨出,劳景按刀紧紧跟随,小心护卫。教众纷纷两厢避让。
“谭壮士今日好有雅兴,不知此歌是何人所做,倒是应景!”于志龙大声道。
“原来是飞将军亲临,小人不知,莫怪,莫怪!”谭晔借着火光,待于志龙一行走近,方才辨认出来人容貌。
于志龙未着铠甲,只是一身粗布衣衫,头上简单挽了个发髻,一条青色丝绦牢牢系住,跳跃的橘黄色火苗中映出一张淡淡的笑脸。
身侧劳景和七八个侍卫全身披挂,荷刀挎箭。
谭晔急上前奔两步,跪拜道:“山野狂歌,哪敢入将军清耳,这不过是我教编唱的童谣,为教民所熟知传唱而已。”
“童谣吗?倒是清雅别致的紧。”于志龙轻轻叹道,笑着扶起谭晔,见他避而不谈,也就不再追问。
孔英、孟昌、金炎,谢林见这谭晔虽是一幅耕夫模样,不料谈吐颇有文雅之风,俱是好奇。他们白日见谭晔不惧刀斧,本以为是村野武夫之辈,如今再见,却又大不然。
谭晔忙着将于志龙让至篝火前,引手下十几人过来拜见,皆是普通耕夫匠民之类。其余教众则是纷纷施礼即罢。这里大约不下三百余人,男女老幼皆有,壮男者占了六七成。
“不知飞将军深夜莅临,有何吩咐?”谭晔缓缓问道。
下午相见,谭晔觉得这个年轻的将军虽然对己和蔼,但是心志坚毅,早有谋略,对自己多少有些戒备之意。谭晔率领数百人投附,对数千靖安军的实力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如今靖安军安排己众数百人皆宿在远远的林中,林外还有靖安军士卒在外巡视,若说对己没有防备,打死他也不信。
不过毕竟是自己求人,气势上先是矮了一头,可恨阳朔把一个大好局面搅混,若能与靖安军长期联手,说不定就可成就一番大兴本教的机会。
于志龙扫视全场,这些教众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身上几无棉衣,所有的皮袄等厚衣似乎全给了老幼,壮男身上多是一两件破烂的单衣。众人中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教众手里也没有多少兵器,许多人手中拄着锄头,木叉,或是腰里别者一把黑黝黝的菜刀,感觉就是一群逃荒的。
于志龙在篝火旁就地盘腿坐下,谢林、孔英、孟昌、金炎在后站立陪侍,劳景分派部下四散在四周守护。
谭晔蹲于侧,静待于志龙发话。
“吾观众人多衣不蔽体,不知为何阳朔不给汝等衣食?”于志龙奇道。
刚才进来前,外面的士卒禀告这些人入夜前设灶煮的高粱、野菜。故于志龙有此一问。
谭晔轻叹一声:“阳师自入城后,大肆招揽教众和小民,四处指派亲信抄掠富户,不仅尽取其家资,甚至还处死许多家中男丁。至于宅内妻女,凡有姿色者,无论年纪大小、尊卑,尽与众心腹等分用。城内混乱一团,为了分利,还与那石泽波起了冲突。吾劝阻不听,他反欲与吾翻脸!其手下亲信也多骂吾忘祖,不念教民当初苦楚。后来有人报信于我,说道阳朔等嫉恨谭某,疑谭某有意广接善缘,大肆收买人心,有谋夺本地教帅之意,再不远遁,必遭毒手。我有几个得力手下就已被阳朔等擒杀,不得已,我只好带着这些同志之人,趁夜脱离,想天地之大,何处可容身?恰巧途径此处,遇见了飞将军,某也曾听闻临朐将军为民之事,故特来所请。”
于志龙默然一阵儿,叹道:“自古小人得志便猖狂,目光鄙陋者多容不得人,一旦上位难免妄为。谭壮士若与之划清界限,是好事!”
“不知这阳朔是何来历?”孔英插话道。
“不敢瞒诸位,阳师乃是我教明王弟子,受命至此地传教,后明王遇难,香军受挫,我等不得已避开益都城,转来沂州地界躲避,暗中发展。”
“小人乃是阳师亲传弟子,自然应礼敬上师,只是座师如此行事,某不敢苟同,前者曾有理念争执,已然是令座师不快,如今阳师得了城池,行事再无忌惮,座师身边一些小人更是巧言令色,搬弄是非。某以民间为苦,不得已领众人沦落至此。”
谢林道:“想这阳朔以前亦是命蹇之人,对伪元和地方劣绅深以为恨,今日得势,自然快意恩仇,不过这做法未免太过偏颇,反倒是害民了。”
孔英接着道:“正是,大家本是同根之木,怎能彼此视若仇眦?”
“穷人乍富,不知所以;小人得势,不辨是非。”于志龙随口道,“人非圣贤,皆有所短,若内无禁忌外无约束,不论圣贤,就是良善之人时日久了亦难免成魔。”
谢林,孔英俱是一呆,只觉于志龙此话似有所指,细细品味,又觉此话意味悠长。
谭晔听后,想起教义,心内翻起波澜。他虔诚礼教,笃信教义可渡天下苍生,但是数年传播,虽得许多教众,却多是民间愚昧小民,只知膜拜教尊,虔信今生苦难必有果报,或狂热追随各地香主等,人云亦云,所行之事不明究竟。何曾有一思之得?师尊阳朔初时也是礼善待人,愿与众人共患难,但自从做了本地教尊后,渐渐眷恋权势享受,虽然还是被官府缉拿,露不得行踪,不过暗地里却开始渐渐讲究排场、饮食,如今痴迷沂水城之利,公然与这靖安军做对,是难以回头了!
见谭晔低头不语半晌,于志龙笑道:“深夜而来,某却是有一件事相托。”
谭晔猛然惊醒,自己陷入沉思,却是怠慢了这飞将军。
“小人何德何能,能忝入将军法眼,不知将军有何吩咐,小人定然力行。”谭晔忙道。他心里明白,自己前来报效,自然需听于志龙指派。大家虽然最终理念不同,但是此时却是他强己弱,不得不臣服。
“明日我军即将攻打沂水城,为了遮掩身份,需要谭壮士从部属中挑选十几精壮可用之人,混入我军士卒,以教民身份明日拂晓城门开启后,设法混进城。我军将随后突袭。汝等在内接应,大事可成!”
于志龙本想自谭晔中选百人精壮教众,但是看到这数百人多是破衣烂衫,瘦骨嶙峋,还混杂不少老弱妇孺,遂改口为十几人。
谭晔受命:“我等虽与阳师不合,但是扮装教民入城应无大碍。飞将军如此看重,谭某必竭心报效。”
“此地距离县城十余里,不如卯时出发,辰时入城。至于兵器不宜露出太多,毕竟弥勒教里那里也不多,最好还是带着一些老弱为伴,免得太扎眼。”谭晔建议道。
“如此最好。”于志龙点点头,唤来劳景,令他留下一亲卫,专与谭晔联络,再对谭晔道:“吾已令军中钱正将军选锐卒,扮作教众,多携短兵器,藏于衣下。汝等入城后,可相机行事。”
谭晔忙道:“愿尊钱将军令!”
于志龙满意道:“今日得见教众,方知诸位度日艰难,谢县尹,速去军中支些米粮来周济。”当着谭晔的面,于志龙不妨大方。
谭晔等人连忙拜谢。今日早见靖安军救济寨外民众,谭晔等虽饥渴,不过恐于志龙多心,未敢轻言讨粮。
两人再叙些话,于志龙将事安排完毕,这才回转。
于志龙不入庄,直接去寨外军营内安宿,此时各部将士已经安睡,明日卯时中刻即将饮食出发。
于志龙再召来谢林、钱正一一问询庄内外和军中事项,临近三更,方才遣散二人安歇。
天色未亮,诸将士已经起来洗漱,就餐,头一波选中的将士已经在钱正的带领下,跟着谭晔早早出发。于世昌则是带另一拨人马,人数更少,不过十几人,昨夜就已出发。
吴四德因不能去,则愤愤不平,于志龙道其有伤,令其将养在寨内。如今吴四德只能干巴巴的枯坐于胡床上,无聊的数着室外朵朵白云捱时辰。那白家小娘子给他端来香甜的米粥,佐以几样清淡的小菜,色香味俱全,吴四德只是不乐。呵斥着几个手下在寨外远远守候军情,一旦有信,速速来报!
于志龙则是整顿主力,待朝阳高升后,列队出发。白世轩等士绅则是紧张的坐拥于堂屋内,一边饮茶,一边思虑着夺城的境况。
今日阳光明媚,石白水绿,行军所处,若非看到道旁的茅舍有许多破败、燃毁,倒是一幅农家怡然之乐的美景。
各处斥候早已探知,自石泽波和阳朔围攻白家寨无果后,在周围劫掠一番,回城。如今周围数十里全无敌情,就是敌方斥候亦未见。石泽波、阳朔对军情如此大意、麻痹,就是方学、孔英等亦觉惊讶。
诸部一路前行,离城不到八里,忽然前方一骑飞驰而来。到了于志龙面前,急报:“城内昨夜发生战乱,石泽波与阳朔火并,阳朔大败,突城而逃,城内似乎大乱。于将军已经混入城内待机,钱正将军暂时隐在城外三里处,因担心与石泽波部相遇,不再前行,特来请令,如何是好?”
于志龙等面面相觑,事态转化如此之剧,这两人前几日还携手共谋吴四德,得了城池,想不到今日就翻脸。
“城内现在如何”于志龙问。
“数处起火,城门大开,城上只有少数人马守御。于将军遣人回报城内秩序大乱,乱兵、溃兵极多,两贼互相攻杀,死者无数。于将军暗中拘数个敌卒问询,原来是石泽波与阳朔为财货女子斗气,彼此不对付,原先城内的汉军、大豪等皆蚁附了石泽波,天未亮,石泽波就猝然发难,阳朔不察,不支后弃城。”
穆春上前请道:“将军,此正进兵之大好时机!钱、于将军兵少,冒然突入,无以为继,可令其混入城内,暂观敌动静,待大军至,再合力取之!”
“正是!令钱正、谭晔遣精悍士卒至城前打探,,勿要惊动贼军。”于志龙大喜。石泽波与阳朔人马合计不下万人,如今两者相争,必实力大损,且城内刚刚战毕,人心不稳,正是自己趁势发动的良机。
于志龙环顾诸将,谢林、孔英等文士都留在了白家寨,身边的曲波、苟富贵等将佐俱是按捺不住。
“苟千户,令你部为先峰,速去与钱正汇合,然后即刻进击,不得延迟!其余诸位,传令步军加快速度,半个时辰,必须赶至县城!”
诸将轰然响应,纷纷领命各归本部。未久,前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行军鼓点声,各部长官大声催促。听闻城内之敌自相残杀,靖安军很有可能去捡便宜,诸部将士喜笑颜开,这行军速度骤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