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样,虽是堵了众人的口,皇上落下个清廉无‘私’的名声,可心情大坏,却是可想而知的。
看人不准。任皇上再怎么竭力撇清自己,这四个字还是逃脱不掉的。自然没有臣子敢于这样直言,可谁也不是傻子,皇上更不是。明知人人心里这样想,却惜在无理由可以辩白。
谁也不说反成了坏事,不说便不可辩,背后议论更令皇帝讨厌。
这笔帐皇帝全算到了泓世子,与太后头上。世子罢了,皇上且得仰仗,再说,这事不过再巧叫世子碰上,他不办也不合适。
因此反叫世子立了功,皇帝赏了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因太后下旨封了做静王,皇帝又赏真珠宝玩,‘玉’石金银,器具杂物,不计其数。
最让皇帝生气的是,将这块现成‘肉’放在世子嘴里的,是他的亲生母亲,是将他一手扶上龙椅的人。
为什么母亲总要与自己过不去?自成年之后?难道母亲真有夺权之‘欲’?
皇帝愈发不上章德宫来,庄贵妃正好背后煽风点火,李公公想到这里,不由得头疼起来。
太后却是满面‘春’风,与前段时日大相径庭,皇帝来不来她再不介意,倒是整日看着各家朱‘门’富户的‘花’名册,每日接见京中不同贵‘妇’,与她们的‘女’儿。
今日又是刘相家中五小姐,刘相三‘女’儿几年前入宫,如今做到妃子,赐号贤。
太后梳妆过后。便要先见贤妃,先从她口中了解下她这位妹妹,然后再见其人。
“不,不要这盆,”太后从镜中看见宫‘女’,正捧出一瓶初开的红梅,新‘艳’娇嫩,煞是喜人。太后见了却不十分喜欢,“敬事房暖房里,听说新近开出一批牡丹来,去,传哀家旨意,捡上好大红的摘来供瓶!”
那宫‘女’听说便赶紧收起红梅,外头小太监们听不得一声,早已经去了,即刻人来。果然大捧的怒放牡丹送到,皆是红如鲜血般,朵儿更比孩儿脸还大。
太后见之欣喜:“这才是哀家说的呢!盛服浓妆。韶颜雅容!敬事房事办得好。传哀家懿旨,赏一个月例银!”
送‘花’来的小太监喜不自禁,忙伏地磕头谢恩,李公公正将太后最后一缕青丝挽起,太后笑眯眯地捡起妆台上一只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对着背后道:“这个好。喜气!”
太后近几日喜事二字竟不离口,李公公心弦微微颤抖一下,哪来的喜事?他却总觉得不详。
敬事房的小太监笑得合不拢嘴地去了,太后临走又特为赏他一对喜从天降金锞子,李公公紧闭着嘴。一个字不‘露’。
太后看也不看他,待头梳好便叫宫‘女’:“‘床’上那套衣服不好。换那套红地折枝牡丹纹闪缎窄裉袄来!裙子也换了,哀家记得有条翡翠‘色’洒金银丝长裙呢?寻出来配上!”
宫‘女’们立刻开了柜子来寻,果然一寻即出,李公公跟在太后身边来到衣架前,终于忍不住开口:“太后!”
皇上近日心情大坏,满后宫无人不知,妃嫔们没有敢大气的,太后却这般大张旗鼓地闹起来,且宋全明之事背后谁在捣鬼皇上知之甚明,太后即便事成满意,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如此打眼。
皇上还年轻,又是小孩子心‘性’,真‘激’起他的火来,再做出些叫人预料不着的事,可怎么好呢?
皇上可是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后自其幼时到助其登基,可谓一路相随倾曩相教,皇上的心计太后没有不知道的,反之,亦然。
想到这里,李公公的担心愈发盛了几份,于是口中又叫一声:“太后!”
太后不耐烦了,眉头蹙起,直到宫‘女’们伺候她将新取出的衣服换好,方才拖长了声音回道:“有什么事?只是这样叫,大清早的要触哀家的霉头么?”
李公公忙就跪下了,拂尘一挥,口中哀道:“奴才不敢!不过。。。”
太后只作没听见他后面两个字,板起脸来道:“既然知道不敢就给哀家闭嘴!”
皇上?他还小呢!小‘毛’孩子有几斤几两,做为他亲生母亲我会不知道?宋全明几回想以御史身份上书参了我的人?!
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东西!就有皇上替他撑腰又怎么样?哀家一个念头不照样轻轻办了他?
且还叫皇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下好了,倒一个宋全明,连带后头载一大片!
我是恨那丫头,恨不能她死!可不代表我不能用她!
她亦恨我出血不假,可不代表她不能替我办事!
想到这里,太后脸上复又满是得‘色’,心‘花’再度怒放,皇上?皇上也不得不服哀家!
当年先帝在时便是如此,现在?依旧不得不如此!
只是老太后。。。
太后眉心微起涟漪,不过很快也就展了开去,老妖‘精’还能有几天好活?上个月去看她,‘床’上躺着只剩下出气了,不过比死人多一口气罢了,理她呢!
“那条明黄镶胡珠的宫绦呢?”太后志得意满极了,挥手叫身边一位宫‘女’:“我记得都收在那边的柜子里了,你去,找出来,哀家今日要系!”
宫‘女’取来,小心替太后系上,随即赞不绝口:“太后腰身依旧如此纤细,若不说,谁看得出来,太后是生养过的。。。”
一言既出,身边宫‘女’立刻拉了她一把,这人回过味来,吓得脸‘色’惨,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话不是明说太后年纪大了么?这还了得?!杀头的罪过这可是!
不想太后不怒反喜,和颜悦‘色’极了,挥手示意李公公拉她起来,口中软语道:“这有什么?吓得你这样。你原说得没错,哀家生了皇帝,何错有之?”说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哀家能有今日,其实不全靠着个好儿子?你这话说得在理,说得极好,依哀家所见,不但不罚,反而要赏!李公公!”
李公公张了张嘴,过后随即回道:“奴才在!“
太后笑眯眯地对他道:“记下来,赏这丫头两匹宫缎!”
地上宫‘女’忙磕头谢恩,觉得这是天上掉了金子下来,几个站着的也面面相觑,太后这几日心情太好,实在太好,简直随便说句话做件事就能得赏。
不过好到极处便是坏,这是公理,常证不败。
太后舒舒服服地用过早膳,又再次赏了御膳房的人,正高高兴兴于自己宫内小院里遛弯消食,等着贤妃上‘门’请安。
不料贤妃没到,却将皇帝等来了。
皇帝已有近四个月没有进章德宫大‘门’了,起先是为了庄贵妃的事,太后不喜欢这个‘女’人,总在皇上面前明枪暗炮,‘欲’抬高郑相‘女’儿为贵妃,以与之抗衡。
还有便是太后手伸得太多,虽说皇上已经成年亲政,可前有郑相上书,后有太后懿旨,皇上事事总不能自己拿主意,这也罢了,可有几回,郑相与皇帝心意相背时,朝堂之上,郑相竟几回强硬不知退让,皇帝失了面子,心里恨之极处。
可郑相背后是太后,皇上动他不得,每每晨昏请安时,太后还总在皇上面前说尽郑相好话,并‘欲’再助其下小‘女’儿入宫为妃,进一步培植自己在后宫的势力。
皇上终于烦了,最后索‘性’称病,避了一日两回请安。
后来便是因为宋全明的事,皇帝更比前面生气得厉害,这回动了真格,老太后派了蓝芷,带传懿旨,几回从中斡旋,皇上态度强硬,称除非太后放手朝政,否则绝不进章德宫大‘门’一步。
不进就不进!太后才不放这种小事在心上。
说来也奇怪,做了太后,人心也变了。以前她总算还觉得自己是个母亲,妻子是早就忘了的。
一心一意的,只想自己儿子好,想他当皇帝,想他一朝能君临天下,令众人臣服。
可人心是难测,实在难测的。她以为自己早已经缅灭了‘女’人之心,不料尹度死了,阳王,不在了。
可一见到他‘女’儿,她当自己已经是成了灰的心,又活了起来。
怎么这丫头就跟她爹那样相像?一双眼睛,有如阳王再世,望着自己的时候,如在提醒,自己当日如何错付一腔真情。
这也罢了,‘女’人的心没有死,母亲的心却影踪全无。
太后真真确确地感受到,自己失了爱,于是她决定,不能再失了权力。儿子当上了皇帝,这很好,不过还不行,权力的滋味让人总也品尝不够,儿子毕竟大了,不能事事顺从,当年那个膝下小猫一样的孩儿,长大了。
皇上总有自己的想法,稚鸟正在慢慢远离母亲的怀抱。因此太后觉出了失落,为了儿子的权力她几乎付出了一切,她怎可轻轻便放弃?因此她愈发觉得不能失去,即便那是她亲手给儿子奉上的。
不过可惜,儿子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在这一点上,皇帝跟太后太像了,对权力的追逐,他并不弱于她。
因此皇帝今日上‘门’来了,他来不为别的,权力之争而已,这一点太后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