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血压骤然升到一百七,后脑如被人闷了一棍,看什么都是重影的。
这里,是展家老宅,是余扬长大的地方。眼前这几个人,是他的血脉至亲……
展建华看了我一眼,冷着面容没有说话。反倒是季梦容,对我笑了下,回头对老妖精,不,对展老爷子道,“爸,这是咱们公司的?”
展老爷子没搭话,回头对我扬了扬手,“冉冉,过来坐。”
“爷爷,我……”
“过来。”展老爷子对我挑挑手指,不容质疑的道,“坐到我身边。小李,郝志忙什么呢?去看看。”
李助理轻推了我下,轻声说了是,转身出去了。
我挪到展老爷子身边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指甲盖深深扣进掌心。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算把烦乱不安的心压制下来。
“爸,”展建华中年发福,有点胖。他转过身来,对展老爷子道,“我派车去接我妈?”
展老爷子捻着指间的珠串,冷着脸没说话。
客厅里气氛凝结,站在远处的生活助理们不约而同退出,连个动静都没出。
随着时间推移,展建华眼底浮上不奈,脸上强撑的平静眼瞅着就要挂不住。
季梦容不着痕迹的用手指尖推了推展建华胳膊,一别头,吮着茶看向别处。
余扬倚着墙吸烟,嘴角噙着笑,眼里含着刀。一刀一刀又一刀,在现场的人身上轮番刮。
我视线偶与他撞上,只觉得那股寒意直刺入心脏,冻麻了五脏六腑。
气氛彻底僵住时,一个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擦的锃亮反光的皮鞋踩在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手中用白方巾托了一只精巧的西式茶壶,走到我身侧,微微弯下腰,给展老爷子倒了一杯茶水。
倒完后从茶几上又拿了一只茶杯放在我面前,给我也倒了一杯。
我双手虚扶,在茶水倒在七分满时,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一抬头,看着这男人楞了下。
这男人面容和郝助理长了六分像,身上那种淡定从容,处事不惊的气质也一脉相承。年纪比郝助理大上许多,两鬓已有斑白。
“不客气,能为方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方小姐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声音沉稳轻缓,无论是态度还是语气都可圈可点。
我刚要回话,展建华在一边豁的一下站起来。他气冲冲的走到客厅中间,努力稳着气息对展老爷子道,“爸,您老了老了,怎么糊涂了呢?好好日子不过,您非要弄个妻离子散才满意?老太太被您气走了您不让往回接,老二一家子你也不让进门……然后,在这……”
展建华指指我,一咬牙,指向门外怒斥道,“滚出去!”
我心中一抖,端着茶杯没动,侧头看展老爷子。
展老爷子回头,身子微微向我一倾,没事人一样笑问道,“主楼上面有个露台,赏月不错,就是清冷些。刚才那个亭子也挺好,抬头,天上一个月亮,低头,水里一个月亮。你说去哪好?要是都不喜欢,还有别的地方……”
我动动嘴,不知要如何作答。
角落里,余扬喷笑出声。明明,很不合时宜也全完规矩可言,展建华却没发作,连展老爷子也没说什么,只是把目光看了过去。
余扬深吸一口烟,眉心拧住又舒展开来。他走到我和展老爷子面前,弯腰把燃了一半的烟按在红木茶几上掐死,抬眸对展老爷子道,“老爷子,你越来越会玩儿了。”
说完,扫我一眼,转身离开。
人走的不见踪影了,展建华火气再次燃起,指着门口道,“他像什么样子!”
展建华还想说什么,季梦容起身拉住他,对展老爷子道,“爸,我们先出去了。思柔说今天回来,应该到了。”
说完推着展建华走了。
展老爷子脸上那抹笑没了,看着门口眼神闪烁,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一样。
良久,他对站在一侧毫无存在感的郝志摆摆手,“去吧,他干什么也别拦着……”
郝志轻声说是,转身离开了。
又坐了会,展老爷子回头看我,“脸色这么白,被我那不提气的儿子吓到了?”
我点头又摇头,看着他动动嘴角,坚难出声,“爷爷,不,展老,我冒昧问一句。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余扬的关系,知道我是他情妇吧?”
不用他回答,我也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一年前在医院撞到也许是偶然,可后面这一年每一次联系都不是偶然。
“他未婚你未嫁,怎么就和情妇扯上关系了?”
“展老,我何德何能,要让您屈尊来和我交朋友。还是,余扬的每个女人,都有这么荣幸?”
“冉冉,爷爷说过,我和你是同一种人。”
脑中片段纷飞乱闪中,我抬起左手挡在眼前,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一切都对上了。
一年前杨副总要非礼我时,“正巧”给他打电话的是展老爷子而非展建华。当时余扬震怒,是因为和展老爷子见面……
我有一段前后链接不上的记忆,是躺在移动病床上时吴用和郝助理对话。当时两人有提到展老爷子,也就是说展老爷子打电话的事,他们是知道的。那,余扬也应该知道展老爷子救我这件事,可为什么后期他一点没有提过,不仅没提过,刚刚看到我时眼中露出惊讶……
略略一想,我明白了。
余扬,并不知道这件事。郝助理和吴用一个是他心腹一个是他兄弟,可却,另有其主。
我笑出声来,问道,“展老,您在余扬身边安插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只怕,我不能为你效劳,我想您应该清楚,我和余扬结束了。”
“冉冉,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要比我想的还复杂吗?”我抬头看他,沉下呼吸道,“展老,你还是叫我方小冉吧,这样,我心里会舒服些。”
每一声都是讽刺,在无情揭露我这一年的愚蠢。
展老看我,抖抖唇,没说话。
“让我猜猜,你今天叫我到这里来。”我舔舔嘴唇,心中像横着一块冰,“应该,是想把我再推到余扬身边,可明显,余扬并不买帐。我感觉你现在这样做有点早了,起到了反作用。”
“冉冉,如果爷爷说,事情远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今天,爷爷只是单纯叫你来过个节,并没有叫他,你信吗?”
我要怎么信?定定看了他一会,我笑道,“展老,承蒙您这么看得起我。不过,吴用和你说过我有病吗,我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你没病。”展老爷子看我,坚定摇头,“冉冉,爷爷不觉得你有病。就像吴用那孩子总说我孙子偏执,可我不觉得偏执是病。身为一个家族一个企业的领头人,这会让他更完美。而你……”
展老爷子把手搭在我手背上,手心温热,“冉冉,你是少一人理解你,对你好的人。但凡有个人能站在你的角度去想一想,哪管是听你说说话,你就不会这样。”
我心一撼,看向一侧,眼前模糊了。
“没关系,这个人爷爷来当,爷爷疼你。”展老爷子拍拍我手,长叹站起来,“爷爷说过,我们是同一种人。不同的是,爷爷做错了事,所有人都说是对的……”
展老爷子一向笔直的后背有些佝偻,他一步步走出客厅,声音变的缥缈,“……你要是不理爷爷了,爷爷还和谁耍赖去。”
我看他被逆光模糊了的身影,眼泪滑落。
不是我不理你,是你们豪门大宅的水太深!我还没涉入其中,就已经混乱不堪。
独坐一会,我擦净眼泪起来。
这里,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待了。叫了两声没有人出现,我凭记忆顺着原来的路往回返。
出了客厅,上了回廊,穿过假山,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刚才看照片的院子。
怪不得,看照片时我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余扬的手笔,我当然会觉得熟。
穿过那栋别墅向外跑时,被站在台阶上的人影定住脚步。余扬靠着石柱,黑色衬衫半解,正在仰头看天。
回头扫我一眼,他站直身子,走过来,“在找我?”
我后退两步,退进别墅,对他摇头,“我没在找你。”
他没生气,没怒,嘴角甚至有一丝笑。可,这样的他很危险。
“没找我,进我的院子?你在害怕,有老爷子撑腰你怕什么?”余扬逼进我,在我连连后退时,把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上下打量,“你叫他爷爷叫那么亲,难道你是他流落在外的亲孙女?有可能,毕竟我只把你的血和季韩两家做了鉴定……还真是,防不胜防,他们什么玩法都想试试。”
“余扬,”我看着他,浑身发凉,咽下一口吐沫,急急道,“如果我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你信吗?而且,你说的话有悖常理,如果我是你爷爷的孙女,又怎么可能让我和你……”
“还装!”余扬手滑到我脖子上,微微用力,提起,眼睛变的腥红,“你会不知道,我被踢出展家是因为我是那女人偷人生下的野种,是展家的耻辱?十七张亲子鉴定,你张张都看了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