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良辰景(2)
“再比过!”江临照看着她出来就喊了起来。
“我可没兴趣天天给你做菜。”既然坚定了“欲拒还迎”的策略,就要坚持到底。
“那比别的。”江临照拦住她。
“不比。”她说着就甩开了江临照的手,没想到稍一用力,手里的玉镯子正好打到了他头上。
“你没事吧?”苏久夜赶紧踮起脚尖,万一在金主的头上砸出一个包,她的罪过就大了。
可这时,她的身体却因为重心不稳,靠到了江临照的身上。苏久夜赶紧扶住他的肩头,站了站稳。
一抬头却发现江临照皱着眉。
什么嘛。
她心里莫名其妙地不开心起来,刚才不是还很享受小姑娘们的窃喜吗,这会子有人投怀送抱你还装不开心。正在恼火却又忽然发现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另一个方向,似乎是因为来人而心绪不宁。
苏久夜回过头去,见着一个女子妆容精致的脸。宫锦流云纹的青色长裙,裙底自下而上绣着碧色的木芙蓉,莲青色的花袖口滚了三层暗纹边的细花。一身青碧色,称的纤细瘦美,芳华难掩。
苏久夜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正好挡在了江临照和孟辰初面前。
“封小姐?”
万一封出云说出来自己拿走了她的羽纱袍和首饰,她绝对会被当成是一个坑害单纯少女的大骗子,那她的发财大计就泡汤了。
还好封出云完全不介意:“这么见外做什么,叫我出云就好了。”
“好好好。”苏久夜捣蒜似的点起头,大小姐你说什么都好啦,只要不问我要那件羽纱袍。
“我好喜欢你做的菜,你再做给我吃吧。”封出云说着就挽上了苏久夜的手,拉着她就要走。
听雨楼的厨房里依旧是忙忙碌碌的景象,封出云随手拿起桂花糕吃了一片,然后把盘子递给苏久夜。
苏久夜摇了摇头,对出门的伙计招了招手,“回来回来。”
她这一招手,江临照也跟了进来,可封出云一见到他进来,反而走了出去。苏久夜不知所以,先就事论事地问江临照:“你想要的是高端雅致,对吧?”
江临照指指盘子里的菜,“这可都是刚刚从江南运来的新鲜水产啊,你知道多贵吗?你还嫌弃?”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能把它变得更贵。”苏久夜说着拿了一个相同大小的盘子过来,从伙计手中的碗中盛出一大勺虾,放在盘子中央。然后拿起一个胡萝卜,三下两下刻出一只虾的轮廓,中间切开,两端分别放到盘子的两头。
“怎么样?”苏久夜把盘子递了过去,“既然你们听雨楼……”
“什么‘你们听雨楼’,是‘我们听雨楼’。”江临照打断了苏久夜的话。
“谁跟你‘我们’,听不听了?”苏久夜立马向他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你说你说。”
“既然要卖的不是菜,而是富贵与气质,那就必须得在模样上下足功夫。你们这些碗筷都太寻常普通了,去进一些什么青瓷什么紫釉,镶金嵌银的好东西来呀,那不是一看东西就不一样了吗。”江临照点着头就出去喊起了人。他出去了一会,封出云便又进来了。
她托着脑袋看着苏久夜切菜,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天。
“辰初说你不愿意留在听雨楼。”
原来刚才是出去和孟辰初说话了。
“对啊。”她压低了声音,“菜太难吃。”
“所以你就更应该留下来拯救众生于水火嘛。邺城现在也就听雨楼这么一家大酒楼,大家想吃都得来听雨楼,它如果不好吃的话,全邺城的人都要吃难吃的东西了。”
苏久夜听了,觉得那还真是挺残忍的。看来她“欲拒还迎”的策略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候。
“好啦,我就勉为其难地留下来好了。”
搬出阴气重重的如意医馆,转而住到鸟语花香的听雨楼,让苏久夜的心里暗自欢喜。吃喝不愁,不用回家,她的目标总算达成了。
可她的欢喜在她整理完房间,走出房门的一刻直线下降。
她又遇上了凌花重这个小屁孩。
她一脸蛮横地挡在门口,破口道:“你居然敢勾引我阿照哥哥,还敢搬到听雨楼来住!”
听到是个“到”,而不是“进”,苏久夜还是舒了口气,还好这姑娘不住在这里,不然她绝对会被烦死。
苏久夜揉了揉发涨的脑袋:“不好意思哦,是你的阿照哥哥请我过来住的,不然你跟他说说,看能不能把我赶出去?”
“不用说!我就能把你赶出去!”
她正气势汹汹地说着,苏久夜却对着她身后无奈一笑,凌花重瞧着奇怪,转过头去一下就变了脸色。
“你这是要把谁赶出去呢?”封出云手里攥着一方月笼纱织的帕子,盈盈地站在她身后。一下就把这蛮横无理的小姑娘给比了下去,果然世子正妃和良媛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封姐姐……”她支支吾吾地喊了声,“我……”
“你喊我什么?”
“封大小姐,”凌花重赶紧改口,“给封大小姐问安。是我不知礼数,我这就告退。”说着便逃似的走了。
“她为什么这么怕你?”
“她跟你有什么过节吗?”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随即便相视一笑。
“她和江临照是什么关系?”
“表兄妹。怎么?”
“没什么,听她一口一个阿照哥哥,怪不舒服的。”
“是吗?”封出云掩着嘴笑了起来。
“不是,”苏久夜一下子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什么意思呀,我可不知道呢。”
封出云这一装傻,苏久夜愈发紧张起来,两个人也就闹开了。
************
春去夏来,苏久夜和他们三人愈发熟络起来,渐渐也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而后,苏久夜很快发现,凌花重不仅怕封出云,还怕孟辰初,当然了,他那么凶谁看着都是怕的。不过这些都只是怕而已,但在江临照面前,她一瞬间就成了个无比温婉的大家闺秀。
她甚至都怀疑这个凌花重身体里是不是有着三个人,一见到她就耀武扬威地蛮横无比,一见到封出云就哆哆嗦嗦地像只小白兔。想起那句“你知道我凌花重跺一跺脚,整个邺城都要抖三抖吗”,苏久夜不禁打了个寒颤。
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不,什么叫“两面三刀”、“虚伪做作”,看看凌花重就知道了。比起什么凌家二小姐,世子良媛,她分明更适合画上浓妆去唱戏,把她那张脸完完全全地遮起来,到时候想演什么人就画什么脸。
而事实证明,苏久夜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这些日子,天是愈发的热了。夏日已经到了艳阳肆虐的光景。
苏久夜拿着封出云送她的一面掐花银丝团扇,没规没矩地躺在软榻上,漫不经心摇着扇子,和江临照说着话。
她想着便笑嘻嘻地对一边凌花重道:“对了,我那里有一匹蓝底桃纹的提花绸,我瞧着还挺称你的,送你了吧?”
“谢谢苏姐姐,家里刚置了新的缎子。”
“哦。”她应了一声,随即笑盈盈地站起身来,走到了江临照边上,然后把头凑了下去。
“嗯?”江临照抬起头,刚好对着她的脸。
“前些日子在我家门口不是把头磕到了么,”她的声音温和无比,“我看看好些了没?”
“嗯。”江临照很听话地低了低头,让苏久夜能看清他的额头。
“还有一点红。”
“没关系的。”江临照道,“今天是八月十五,街上应该有庙会,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啊。”她应下,“花重妹妹也一起去吧?”
凌花重脸上艰难地挤出笑意,不情愿地道:“家里管得严,晚上不让出门的。”
见她无趣,江临照便道:“夜里出去还是有些凉,你去换件衣裳吧。”
“好啊。”苏久夜笑着应了,又看了一眼凌花重,学着她之前的样子,耀武扬威地笑了笑。
凌花重狠狠地咬住了牙。
昨天她跑去爷爷的房间,说苏久夜给听雨楼出了很多主意,她顺着思路,也想了一些,想用在凌家的商铺中。
却没想到换来爷爷一句“我们凌家就这么没生意做,要学着人家的样子?”末了还道:“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要去管。”
她明明是爷爷的亲孙女,是富可敌国的邺城凌家堂堂正正的千金小姐,这样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多嘴的小丫鬟。
凌花重侧过头望着身边的江临照,他慵懒地扬着着两道斜飞入鬓的眉,两指执了一颗晶莹饱满的紫葡萄,缓缓地咬了下去,当真是完美无缺的翩翩贵公子。
她很喜欢他。
却配不上他。
凌家这些年,愈发得不如南宫家,这是大家都看得见的事。不仅如此,凌家这些年一直是她的爷爷一个人在打理着所有的生意。
她的父亲,明明应该成为凌家少主的人,却因是庶出,被冷落至今。
爷爷从来都不让她的父兄去涉及生意上的事,宁可他们游手好闲,做个富贵闲公子,也不愿让他们去铺子里做事。
看似富贵的家世,不过只是落寞前的苦苦挣扎。而哪怕在其中,她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庶女,是无法继承家业的二房。
在明白了这世上有爱恋这回事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阿照哥哥。随在他身后,却终归觉得自己这样微末的身份,是配不上他的。
可为何这随随便便冒出来的野丫头,都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阿照哥哥的照拂。
凌花重盯着苏久夜离去后虚掩的花梨木门缝隙间恍惚闪现的天光,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