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这个家庭里还有一种奇怪现象。尽管学法律,可杨晓涛却偏爱音乐,他会弹钢琴会作曲,而尽管是位美声唱法的花腔女高音,可吴丽娜却喜欢用形式逻辑的精确严谨分析问题。杨晓涛管这现象叫职业的“错置”。每当家中送走一位客人,不论是同学、朋友还是亲戚,吴丽娜都会一板一眼、有棱有角客观评论起来,而且分析得准确,甚至血淋淋。杨晓涛就不会这样做,他宁肯想得模模糊糊,或者推到以后去思考。但妻子逻辑的锋芒与尖锐在他这个家,在他和女儿面前,却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因此当杨晓涛在出站口看见她时,她就如同一位家庭妇女一样普普通通。此刻她正和女儿一起嘻嘻哈哈地向他跑来。还用说什么,外人一眼就可看出这是一个快乐合谐幸福的三口之家。
“爸爸,爸爸!”女儿莉莉大叫起来。她头戴小黄帽,肩背绿水壶,脚穿歪头红娃娃皮鞋,扎起胳膊象小鸟一样飞跑过来。然而见着她爸爸这孩子的第一句话却这么说:“我五月三号还要上课呢。”
如许多歌唱演员一样,吴丽娜也是一个又胖又高的美人儿,长条柔和的眉毛,洁白亮闪闪的牙齿,一副珍珠项练嵌在丰满白皙的脖子上(杨晓涛见她这会儿穿了一件蓝色针织短袖衫,灰格羊毛裙,另外还有一件桃红色钩花衫)。她是那种长得美却一点不为自己貌美而感动的美人。这种女人在家庭中已忘记了自己的美丽。
“我已订好二号的飞机票了,坐飞机回北京,误不了你上课。”杨晓涛对女儿说。现在他开始抓紧每一个机会给孩子讲课了。杨晓涛指着候车大楼那蓝莹莹带穹顶的玻璃幕墙,只见上面一道道铝合金装饰清晰准确地勾妥勒出黄土地上独特民居的条条框框。“莉莉,你看这是什么造型?”北京的孩子停下脚步看呀看,然后干干脆脆地说:“不知道。”吴丽娜接茬了,她说那是窑洞。“对,这是陕北的窑洞。”杨晓涛又对女儿说。“莉莉,再看这是什么?”他指着广场中央一座高大的不绣钢雕塑。就见一对青年男女大步扭腰,神采飞扬,腰间的绸带如波浪一般起舞。莉莉仍摇摇头。还是吴丽娜过来解围,说那是安塞腰鼓。
“安塞腰鼓打起来非常好看了,又飘又高。”杨晓涛对女儿讲,他要给她买一个,带到北京去。女儿想了想,同意了这个意见。
然而等他们到了停车场,就轮到吴丽娜感到奇怪了。杨晓涛挡了一辆出租车,让大家上去。那车同延安许多出租车一样,只见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被碰得紫里蒿青的撞痕,而且腻子粉又抹得哪儿都是。
“你们的车呢?”吴丽娜问道。她见过小李。在北京是她在康格公司送他们走的。
“县上有个单位把车借走了,晚上才能回来。”杨晓涛解释道。
也就是在这段去市区的路上,杨晓涛向女儿讲起此刻他们要去见一个人,这人是他的干妈。而且他还一再叮咛女儿要永远记住这个人,就像要记住一段历史。于是立刻又见这个北京的小姑娘张大嘴,惊讶的脸不停地扭来扭去。她始终弄不明白,她坐火车走了一千多公里,到了陕北这么一个旮旯地,怎么在这个地方又钻出来一个他爸爸的干妈。这件事太奇怪了。她想问问她妈妈,可吴丽娜并没有热心参加谈活。此时就像那些初到延安的人,她只是仔细地打量外面的山山岭岭。很快在一处山坳上她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八角九层楼阁式佛塔。她问,那是宝塔山。
“对,可正确的说法应是嘉陵山。”
“不高嘛。”吴丽娜不以为然地说。
杨晓涛指着下面一条的河床,“看,那就是延河。”然后他讲到这条河就从他们的油井下流过,流到这里。
吴丽娜看了看这条几近干涸的河水。她认为延河水、宝塔山,走到跟前其实也很普通。
“你要带着一种感情去看,才会有不同的意义。”杨晓涛正儿八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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