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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理想主义者开始安慰即将分离的母女了。
“我在这里干上一年,挣上一点钱。”杨晓涛对她俩讲。“回到北京咱们买上一辆汽车,捷达牌。”他又比划着打方向盘。“嘟嘟嘟,一到星期天就进山里玩。莉莉,咱们看红叶,住农家小院,吃大柿子,贴饼子,烤小鱼,多美呀!”
“算了吧”吴丽娜望了他一眼。她说真要买车也不倒这儿挣钱。她分析如果她没说错,杨晓涛这人是上了大学上研究生,然后又是洋插队,可从没下过乡,与同龄人相比是一大遗憾。“你到陕北来,是想圆你的上山下乡梦!”
杨晓涛哈哈大笑,他转过身:“莉莉,我常说你妈是你爸爸肚子里的蛔虫,她把我了解得太透彻了。”
这时杨晓涛又张口唱起了歌曲《五月的鲜花》。这歌是他上小学一年级时母亲教他的,弦律很美。立刻吴丽娜也唱起来了:“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他们在浴血抗争倒底!……”
这是从人的肉喉里发出的声音,它是如此柔和美妙地轻轻滚出,然而在这黄土山上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与虚无飘渺。但它又是那样的美妙与亲切。正因如此,使人又觉得那真真确确就是人的声音。那是一种艳声,一种肉质的花瓣打出的人声,一种美丽的女性才能发出的声音。
吴丽娜的歌声刚落,就像他们常遇到的那样,四下柏树林里、砖头甬道上,还有灰色的古塔下传来一阵游人的掌声。
“你妈不唱则罢,一唱就气沉丹田,一鸣惊人,”杨晓涛四下里看看,对女儿说。“咱们家已经容不下她了。她应是个公众人物。”
“你说错了,”吴丽娜反驳道。“我现在最想当的就是家庭妇女,侍候我的孩子,我的老公。”
“这个愿望很快就会实现的。”杨晓涛明白她的意思。
真正的爱情应有战友感、感激感,应是一种奇迹,一种力量。杨晓涛对妻子就是这种感觉。他感谢他的美丽,感谢她的歌喉,感谢她对这个家庭所作的一切。她说的是心里话,为了这个家庭,她放弃了很多东西,这其中还有一次去国外留学的机会。她现在最大的愿望真的就是一家三口能团聚在一起,呆在北京双榆树那套两室一厅的家里,她兴高采烈地采购回鸡啦鱼啦,然后下厨给大家做好吃的。
宝塔山下是一处悬崖。从他们这儿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山峁和脚下的土崖都长满了苍褐色的灌木,它们如鱼鳞一般覆着在崖壁上,看上去横亘交织,斑斑驳驳。
莉莉爬在栏杆上,小脑袋东张西望。她似乎发现了一个问题。“妈妈,为什么近处的山头有树,而远处的山头没有树?”
吴丽娜解释起来很简单,远处的山头没有树是因为人们乱砍滥伐造成的。可延安是革命圣地,游览的人很多,所以附近的山头人工种植了很多树。
“人们为什么要砍树呢?”
“为了生存呀。把树砍了,好种庄稼,好烧柴嘛。”
莉莉摇摇头,表示不理解。一股热朴朴的风迎面吹来。杨晓涛眯起眼睛。他看见对面山上有一条亮乎乎吸足了阳光的小路如盘旋的游丝一般一个劲地往上赶。它爬上了一个山梁,又爬上一个山梁,最后又爬上了一个更高的山梁。在白花花耀眼的阳光下,周围的黄土山峦露出了贫瘠的本质。它们一片一片连在一起犹如老衲身上破裂的败絮。“这是什么样的黄土?”杨晓涛突然问妻子。“苍白的黄土,浑浊的黄土?”
吴丽娜想了想,说:“阳光下一片裸露的黄土”
杨晓涛半天没有说话。也就是在陕北,他开始凝视起这种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熟视无睹的黄土,审视起黄土的功能来了。
莉莉想起了上午的问题:“爸爸,咱们都姓杨。为什么刘志丹夫人叫爷爷黄参谋。他怎么又姓黄了?”
杨晓涛给她解释起来,抗战时到延安的年轻人有一个风气,改名字。有人叫路飞(比喻一路飞到延安的心情),有人叫光大(此人曾偷藏公家银元,被立案审查,当时称“光大”贪污案。不知底细的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贪污怎么还要发扬光大)。爷爷那时叫黄岗,奶奶叫景旗。莉莉撇撇嘴,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杨晓涛没有对女儿讲,那时还有一位在上海叫蓝萍的电影演员——以前叫李云鹤,来到这儿也改了名。她的名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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