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玉瑶宫。
栖霞殿的傍晚总是分外热闹的,不过今晚却没了往日的喧嚣。平日里,那些和菲儿公主总是没大没小的宫婢太监们,这会儿却都规规矩矩的立在大殿里,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偶尔能听见大殿深处传出一两声愉悦的欢笑声。
突然听见殿内“叮叮咚咚”响起数声,是棋子散落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不甘、无奈抱怨的声音:“不玩儿了不玩儿了,和皇兄下棋菲儿就从不曾赢过一局半子的,没意思,忒没意思了。”
阮凌政看着腮帮子气得鼓鼓啷啷的菲儿,不禁奚落她道:“朕陪你下棋也觉得无趣,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落子时风风火火的扔上去,发觉错了又想悔棋的人。”
菲儿听了面色一红,却仍旧不肯认输的摆出自己的理论道:“才不是呢,悔棋乃兵家常事,没什么了不起的,是皇兄你小气了。”
阮凌政知是她又开始耍赖皮了,脸色一沉,指着散落在地的棋子,压低了声音道:“把棋子捡起来放好,然后回你晴阳宫去,晚晚跑来打扰你静儿姐姐休息,不嫌烦人么?”
一直坐在阮凌政身旁的莫梓瑶含笑道:“皇上您就别说菲儿了,她还是小孩子嘛!棋子臣妾等会儿让玉芝她们过来收拾一下就好了。”然后她拉过菲儿,拍拍她的手背,向她眨了眨眼:“菲儿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好去上书院上课呢。”
菲儿一向谁都不怕,独独怕阮凌政摆脸色给她看。见阮凌政已有些不悦了,连忙朝他扮了鬼脸,一股烟儿的跑出了栖霞殿。
莫梓瑶唤了玉芝过来收拾残局,阮凌政站起身来,轻轻拉过莫梓瑶的柔胰柔声道:“今夜月色不错,爱妃陪朕出去走走吧。”
莫梓瑶笑着,调皮的朝他做了个揖,“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阮凌政和莫梓瑶并肩行走在御花园的碎石小道上,甘霖韵兰等一干人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夜色渐浓,一弯朦胧的明月从林蝉薄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银色的清辉将巍峨辉煌的阮南国皇宫照得一片雪青,远远看上去,假山树丛像是镀了一层流动的水银,如梦似幻。
看到如此美景,不禁缓缓吟道:“石壁千重树万重,白云斜掩碧芙蓉。昭君溪上年年月,独自婵娟色最浓。”转身,握住莫梓瑶的纤手,他含情脉脉的望着她说道:“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莫梓瑶愣了,阮凌政继续道:“犹记五年前在悦福客栈的那晚,你蹲在客栈门外对月浅吟,朕常常在想,是否就是在那一夜,那个小小消瘦的身影悄悄闯进了朕的心里?”
莫梓瑶听完心头兀自一热,他这算是在向自己坦露心声吗?停下脚步轻轻靠在阮凌政的肩上轻轻的笑了,笑得温馨满足。“臣妾亦不知那时候的元公子竟会是如今的一国之主。”
“怎么,意外了?”阮凌政笑问。
“不是,臣妾只是没想到,来阮南国的第一天就有幸遇上了皇上您,如此说来,我们真是有缘人呢。”
“哈哈!”阮凌政听完开怀一笑,“爱妃说得不错,若非有缘,你也不可能转了一大圈儿最后竟然转到了政的后宫里。”
莫梓瑶垂首微红了脸,薄嗔佯笑道:“皇上最会拿臣妾开心了。”
阮凌政笑眯了眼,突然凑近了她低低地道:“难得瑶儿露出如此小女儿家姿态,政很开心呢。”
莫梓瑶脸上的红晕愈发的浓郁了,她回头看看身后跟随的的众人,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直起身子来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小声道:“皇上,现在时辰不早了,想必雅昭仪已经等急了吧?”
这个时候突然说出这么句煞风景的话,阮凌政脸色变了变,眸子中有了些许薄怒,“你就不愿与朕多待一会儿么?”
“皇上……”莫梓瑶心头无奈,却也十分舍不得的喊了一句,自愿他能懂自己的心思。
阮凌政又何尝不知她的心思,用力拉她入怀,看着她错愕连连的模样忍不住低头轻轻的吻上了她樱红的小嘴,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一切。
莫梓瑶时刻都记得这是在御花园中,身后还跟着老大一群人呢,她留恋阮凌政温热缠绵的唇,但这种场合下她的理智让她不得不用力推开了他,拒绝了他温情的一吻。
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表情,莫梓瑶知道她的脸好烫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真是丢脸。急急退开几步,也不敢看他的神色,低头规矩行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阮凌政笑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摇摇手道:“罢了,天色也不早了,爱妃回了吧,朕改日再去看你。”
竟然不怪罪她,莫梓瑶诧异的瞅了他一眼,只见他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盯着他的背影,也不敢多想他今晚是否还来玉瑶宫,连声道:“谢皇上,皇上慢走。”
阮凌政一走,随他同来的侍婢们自然一起离去了,玉芝跑过来扶起莫梓瑶笑道:“奴婢瞧见皇上方才离去时,看娘娘的眼神很是不舍呢。”
莫梓瑶红着脸,正欲叱喝她几句,韵兰反应快,笑骂道:“那是咱们娘娘的福气。还站在这儿耍什么嘴皮子,这天寒露重的,还不快扶娘娘回宫?”
“知道啦!”玉芝耸耸肩,转身接过一盏灯笼,伸远了照亮面前的路,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朝玉瑶宫而去。
流光总是无声,悄悄溜过。转眼已进了十一月下旬。
入冬以来总算是盼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这天很冷,一大早天便暗沉沉的飘着雪,院子里的景物都被皑皑的白雪所淹没,恐是下了一夜才有这效果。风很大,刮得门窗‘呜呜’作响。玉瑶宫里,莫梓瑶和韵兰她们原本想出去走走但因雪后而无法出门,只得围在炉碳边懒洋洋的烤着火。
冬日里的白昼总是很短,吃罢了午饭,雪渐渐下小了,连风也不知何时止住了,雪光的莹白反在明纸上映得房内越发的透亮。
彼时莫梓瑶正斜坐在窗下绣一个香囊,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珠花刺纹的棉服,配着酱红色绣迎春小花朵的百槢长裙。为着怕颜色太深沉,搭了一条米白色缎狐坎大氅在肩上做陪衬。脸上只淡淡施了胭脂,头发随意挽成的髻,坠着一支流苏链儿的簪子,随意的打扮显得雅致却丝毫不张扬,连眉眼间的笑意也是恬静如珠辉,只见温润不见锋芒。
阮凌政批完奏折,来到玉瑶宫看莫梓瑶。进了门之后,远远的站在一旁,也不做声。莫梓瑶明知他来了,只作不知道,一心一意只挽着丝线绣那香囊。片刻他咳嗽一声,方含笑着,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迎接道:“皇上来了。”随即嗔怪:“来了也不说一声儿,让臣妾失了礼节。”
他微微一笑:“大冬天里的,咱们还拘着这个礼做什么?朕瞧着你做的认真,舍不得吵着你。”
莫梓瑶唤玉芝奉了茶上来,笑道:“臣妾绣工粗糙,只是闲来无事绣些小玩意打发辰光罢了。皇上这是从哪里来呢?”
“才批完奏折,想起这是你来宫中的第一场雪,遂来看看你这边炭火可还够?”又笑道:“你绣了些什么呢?”
莫梓瑶盈盈一笑道:“本想绣一个香囊送给皇上的。可惜臣妾手脚慢,还没绣完呢。”
阮凌政道:“不急,你有这片心意就好了。”
莫梓瑶侧头望着他笑了笑,继而又低垂了头道:“皇上等一等,臣妾就快要绣好了。”
他闻言也笑了,凝神片刻,目光落在莫梓瑶手上,含了笑意道:“金龙昂首盘飞于祥云之上,果然够神气,只是朕想不明白,你一个女儿家的不锈些鸳鸯戏水,比翼双飞之类的,如何独钟情于金龙盘飞?”
莫梓瑶笑语清脆道:“紫气东来,金龙盘飞,是极好的祥瑞之兆啊,皇上江山稳固,气势如神龙威武高贵,长命不朽,这就是臣妾的心愿。”
说着话,手中飞针走线把香囊绣好了。阮凌政啧啧称赞了一回,结果香囊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响,低头将腰间的那只香囊取下放在桌上,又将莫梓瑶绣的那支别好,目光仍在上面流连,许久方道:“往后朕便把这香囊日日带在身上,片刻也不离,好不好?”
莫梓瑶低低啐了一口,红着脸不再理他。
两人在房里淡淡闲聊坐了许久,直至天色渐渐暗沉,阮凌政这才依依难舍的起身离开。
莫梓瑶拾起桌上被阮凌政结下的香囊放在鼻前闻了闻,上面有股子荷泱香的味道,便知道了它的出处—芸妃。
就在莫梓瑶沉思的时候,韵兰端了壶热茶进来,见阮凌政已经不在了,放下茶壶给莫梓瑶倒了杯茶水说道:“这天儿真是变得快,一下子就这样冷了,听闻好些人都因此染了风寒了呢!其中不乏一些嫔妃们,娘娘您可要多穿些衣服才好。”
“哦?嫔妃中有谁染了风寒了?”
“听闻有三四个呢,不过要数芸妃娘娘最严重了,据说整日咳嗽发烧,连起床都不易了。皇上都是从她那儿过来的,难道皇上方才没有对娘娘提及?”
莫梓瑶摇摇头,阮凌政来她这里,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起任何一个嫔妃的。复又低头看了香囊一眼,隐隐笑道:“前些日子本宫去看她,瞧见她气色还好得不行呢,这才过了四十九日之期没多久,她倒病得是时候。你去备些补品,等会儿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她走到火炉边,扬手将香囊扔进了炭火中,垂眸看着它被火苗慢慢吞噬成一团白茉儿,眼底眸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