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刑侦一队的大办公室就是空的,庄琰进了门四下看了看竟然一个人都没见到,连白录征的办公室门也是锁着的。这时小张抱着一摞卷宗走了进来,见到庄琰道:“庄琰你来了,早上有案子,白队带着其他人都出去了。”
庄琰放下包,走过去帮小张拿了一部分卷宗,问:“放哪儿?”
小张道:“就放那张桌上吧,那是以前老李的位置现在就给你用。”
庄琰将东西放下,看了看这些案件卷宗,就听见小张说:“白队的意思是你是新来的,就先负责做些书面工作,正好给你时间多熟悉熟悉情况。这些是近期要举证归档的案子,你是新来的就给我搭把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庄琰点头,“好。”
一个案子抓到嫌疑人并不是终结,刑警的工作还包括大量的后续书面工作,举证,归档,总结犯罪模型,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庄琰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毕竟她也做了六年刑警。当年刚入职时整整做了大半年的文书工作,带她的那位老刑警才肯放她去现场。那位老刑警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刑警这行经验最重要,别指望书本上的东西能有什么用,想当好学生就滚回去念别的。
小张觉得这位新同志还真是挺踏实的一个人,长得清清淡淡的,跟他们刑侦一队粗犷的画风十分不符,可说话做事还挺有刑警作风的。忍不住问:“你以前在F城,怎么调来A城的?”
庄琰微微抬头,面色平静道:“我是服从上级安排。”
小张乐了,又问,“其实我看你还是比较适合做文职,怎么会想要来我们一队呢?”
一个女同志都到结婚生子的年纪了,还要在一线与犯罪分子奋战,也是蛮拼的。
庄琰淡淡的看了小张一眼,微笑回答:“我做刑侦六年了。”
小张一听愣了一下,说:“看不出来你比我警龄还长。”
小张叫张新杰,警大毕业第三年,在基层锻炼了两年去年才调来白录征手下,所以在刑侦一队还是个新人。现在老李走了庄琰来了,本还想以老同志自居,结果警龄才是人家一半,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白录征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庄琰正埋头整理文件。她神情极为专注认真,一缕发丝垂下被她利落的别在耳后。还真是个乖乖的好学生,白录征心想,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倒不像是离过婚有孩子的女人。
身后小赵和雷哥也进来,两人还在讨论着什么,看见队长杵在门口愣神,都有些奇怪的看过去,然后就见到庄琰和小张坐在那里。小张抬头见到众人,站起身,“队长,你们回来了。”
庄琰也抬头,下意识的跟着小张站起身,没说话。
白录征“嗯”了一声走进来,径直去了自己办公室。其他人便走过来跟庄琰打招呼,态度都挺热情。小张问:“怎么样,你们去现场看了,有什么发现?”
小赵摇头,“应该是酒后意外,也没找到目击证人,现在就看鉴定科那边能不能有什么线索了。”
庄琰问:“什么案子?”
雷哥说:“一个工地的农民工昨晚喝了点酒之后死了,尸体被倒插在地基上暴露在外的半截钢筋上,上空的脚手架有踩断的木板,应该是从脚手架上不慎跌落后背钢筋刺穿。”
小张道:“这种事故倒也是常有的,晚上喝点酒蒙了就稀里糊涂丧命在工地上,去年就有好几起类似事件。”
白录征从办公室走出来,大家立即停止了讨论,齐刷刷的看向队长。白录征正色道:“雷双喜赵远乔,你们两个去一趟鉴定科,确定致命伤。刘正和邝志云,你们去查一下这个曹二平的人际关系,看看有没有私人恩怨。张新杰,你负责联系死者家属。”
庄琰听了白录征的话意识到没有自己的分工,便也没说什么低头继续整理手上的卷宗。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雷哥和小赵从鉴定科回来,从表情上就知道收获不大,老刘和老邝不一会儿也从外面回来,神色也不大好看。身边的小张已经打了一上午的电话,最后把手上的电话机一摔,焦躁的叹了口气。
庄琰看了看众人,便起身去办公室一旁的饮水机,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水。
雷双喜接过水杯笑道:“咱队里有个女同志就是不一样了。”说完又看向庄琰,“小庄啊,谢谢你。”
雷双喜的搭档小赵打趣:“难得看见咱雷哥这么温柔,可别吓着人家姑娘家的。”说完哄堂大笑。
雷双喜可是他们一队除了白队之外性格脾气最火爆的一个,人称雷哥,那张天生的凶面走在路上都能把小女孩吓哭,这会儿对着庄琰却眉开眼笑的,模样着实喜感。
庄琰对众人的调笑并不介意,只是微笑的问:“调查进展怎么样?”
雷哥听到案子就叹口气,“致命伤只有钢筋刺穿那一处,但是要从高空滑下去摔成那个姿势也挺蹊跷。可惜虽然有疑点,却找不到证据。老刘你们那边查到什么?”
刘正回答:“就一个普通民工,为人还算老实也没什么朋友,是经老乡介绍来的,平时干活挺实在,没听说跟谁结过梁子。”几句话说的也满是江湖气。
老邝补充道:“有个女朋友,本打算年底回老家结婚的。”邝志云为人比较稳妥,和刘正搭档久了,也习惯了给他做补充说明。
小张却说:“我打了一上午电话都联系不到他家里人,他留的老家地址不对,那个女朋友的手机也打不通。”
小赵挠了挠头说:“我觉着应该就是事故了,不过这个建筑公司也有点问题,这一年里也出了不少乱子,倒是可以让经侦那边查查看。”
庄琰思索着什么,白录征正好这时走了进来,见众人都在,便道:“上头的意思是三天之内查不出重大疑点,就按事故结案。”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脸色冷了几分,“听明白了吗?”
众人脸色都跟着一变,随即异口同声道:“是!”
庄琰看着大家都像上了发条一样各回各位的忙起来,也明白了白录征话里的意思,其实她和白录征意见一致,这应该不是一起简单的事故,里面肯定有内情。眉头便下意识的深锁,回过神来时目光恰与白录征相接。
白录征看着庄琰,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说,便走过去拍了两下她的案头,“给你安排的活都干的习惯吗?”
庄琰还没开口,旁边小张就接道:“庄琰做事细心的很,也比我有经验。”
白录征与庄琰对视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便道:“对了,有个分局递上来的案子你看一下,下班之前给我说说你的想法。”说着走去自己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手上一个卷宗放在庄琰桌上。
庄琰看了一眼那卷宗,“7月1日孕妇诱拐案详情汇总”,平静道:“是。”
等白录征走了,小张瞄了一眼那卷宗,急忙说:“庄琰,这可是个影响很大的案子,分局一直调查也没有结果,白队这是考你呐!”
庄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笑笑,“那我就好好看看。”
事件发生在七月,最炎热的夏日午后,一个怀孕五个月的孕妇在小区花园里散步时中暑晕倒,一个年轻女孩路过便将孕妇搀扶起,又送孕妇回到家中。孕妇感激女孩,便给她倒了一杯水,女孩喝了那水之后却神志不清,再醒来时发现手脚已经被捆住,孕妇手持利器,面露凶光。女孩拼命挣扎,挣脱绳索,与孕妇扭打时将孕妇推倒在地,孕妇当场流血昏迷。女孩欲逃走时恰好孕妇丈夫回到家中,见孕妇流血大惊,想要抓住女孩,女孩为了逃脱便拿了花瓶砸了丈夫,随即逃出小区并打了110报警。
但是以上均是年轻女孩一方的供词,庄琰翻过下一页看到了孕妇及丈夫的供词,则完全是另一个故事。在这一版本中,孕妇中暑晕倒之后得年轻女孩相助,将她送回家中之后,孕妇感激女孩给她倒了一杯水喝,可那女孩却没有喝水,反而意欲偷窃,孕妇大惊之下被女孩推到在地,当场流产,生命危急。幸而丈夫及时回家,与女孩周旋,但因为救妻心切而遭了女孩暗算,被花瓶击中头部,于是也顾不得女孩逃走,而急忙拨打了120急救。
庄琰看到这里微微皱起眉,双方口供之后的便是三人的伤情鉴定,现场取证。孕妇流产,幸亏急救车到的及时保住了一条命,孕妇丈夫头部中创,也确实为花瓶所砸,并且在花瓶碎片上找到女孩指纹。而桌上那杯水并没有年轻女孩的指纹,水里也没有迷药。家中并没有搜到绳索,可是年轻女孩手腕脚腕上确实有绳索勒过的痕迹,而且女孩报警后也的确因为中了迷药而晕厥。事后此事在网上引起巨大争议,双方各有支持者,口水战打的一塌糊涂,然而案件的真相却因为双方相悖的口供和各自所持的证据变得愈加破朔迷离起来。
一下午的时间,庄琰仔仔细细的翻阅了全部卷宗,眉头深锁,却不语。
白录征在办公室里不时透过百叶窗看向庄琰,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弱柳扶风的小女子到底有多少本事。
终于,庄琰合上了卷宗,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起身去了白录征办公室前敲了门。
白录征微微弯起嘴角,“庄琰同志,案情看完了,你有什么想法?”
庄琰仍是微微皱着眉,问:“白队,这三个人的背景调查,确定没有任何交叉点吗?”
白录征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眸光深邃的盯着庄琰道:“分局的人已经查过了,那个女孩与这个孕妇以前绝对不认识,因为那女孩是六月底才从C城来A城的,之前一直在C城小学教书。而那个孕妇以前是个高级白领,因为怀孕了就停了职在家安心养胎。两人的人际关系没有任何交集。”
庄琰却说:“不,我问的不是她们两个女人,而是三个人。”
白录征问:“什么意思?”
庄琰若有所思:“我总觉得,这三个人之间,有着某种联系。那个年轻女孩确定不认识孕妇的丈夫吗?会不会是他们三个人都在撒谎呢?”
白录征眸色一变,问:“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庄琰微微一笑,“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