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已尽亮，却不似前几日那般气清明朗。
寺庙倒还真算得是个清静之地，加之无香客到访，周遭便只剩虫鸣鸟叫，暮鼓钟声，与析析风与叶的声响。
在这山中，只要稍遇变天的日子，便能感觉到些凉意。
年轻人倒还算是无妨，此时毕竟也不是秋冬时候，不算得冷。只是殷素问那几人年纪却是稍大了，就要显得怕冷些。
许也是因为人心中长久以来受着孤寂，这身子，便也就暖不起来了。
此刻的众人，正处在佛堂后单独的一座小院前厅。
殷素问坐于主座，文阳师父便坐在边上，而言凉等人，就都在客座之处，此刻安静的不发一言。
慧远慧空上了些早点茶水，便跟着安云与众仆从退了出去。
此刻屋内便也只剩下了他们六人，就这样静静坐着。
言凉起身，直接走到了殷素问面前，面色无几分恭敬，也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冷冷的看着她，看的殷素问都不明状况，愣了许久。
“洪夫人~”言凉淡漠的叫了一声，叫醒了此刻不知在神思什么的殷素问。
殷素问抬眼，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言凉。
“你们几位来这寺院，究竟是所为何事，有何企图？”
殷素问有些气愤，有些恼怒，有些畏惧，又有些…难过。
可这些复杂的情绪一遍一遍的在她心中打着转，怕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企图？”言凉似笑又非笑，缓缓侧过身，没有看向此时的殷素问。
她复又淡淡启齿，道：“洪夫人知道麽？来遥城前的某日晚上，月色姣好，山中静谧，却又静的…令人发慌发冷，在那荒凉的红夕山下，我以笛声相引，你猜猜，我当时是引出了什么？”
殷素问目光闪烁，神色躲避。
“言姑娘，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当真是半句都听不懂。”
“那夜，坟冢之中，忽而有一窈窕女子现身，在墓碑边上迎风起舞，她身姿纤瘦，如骨如柴，摇摇欲坠，看起来原本应当是极好的舞姿，却已是全然失了颜色。”
殷素问面色震惊，抬眼看了言凉一眼，她说得极为认真，任谁听来，怕是都不会怀疑这是谎话，而是实实在在看到过的。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要做什么，怎么会知道红夕山，怎么会知道我在此处，怎……”
“洪夫人~”
言凉加大了音量。
“先听我把话说完！”言凉长舒了口气，她记性似乎并不怎么好，回忆起那日情景却有如历历在目，清晰得很。
析苗在一旁对着华卿嘀咕。“诶~这洪夫人到底怎么回事，到现在还神色躲躲闪闪，搞得我们像是坏人一般，想来她都知道那墓边女子是她姐姐，偏是一直怀疑我们意图，而非是关心她姐姐之事。”
华卿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喝起了茶。
见他不搭理，析苗又转头看向自家哥哥，析禾却立马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她安静听着。
析苗只好又嘟了嘟小嘴，将心中那些莫名的不满压了下去。
华卿看她如此，摇了摇头。
他心想：果真就还只是个孩子……
一边言凉不顾殷素问疑惑，继续对她说道：“舞不好，许是她人间游荡久了便渐渐忘了，又许是常年独留孤寂没了气力。可莺莺歌声却是好听，只是虽是声色动听，可唱的是什么，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若是普通人听来，也怕是只会给吓破了胆。”
殷素问用力拍了一旁桌子，瞬间茶杯倾倒，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可谁也没去在意这响声，都只是齐齐看向情绪略微失了控的殷素问。
“言凉！！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又想说什么？？”殷素问上前一把抓住言凉，已是红了双眼，不知是怒还是悲，直直的看着言凉。
“我说什么洪夫人听不懂吗？你又究竟是一直在装些什么？”
殷素问放开言凉，偏过头去继续躲闪，不自然的理了理衣物。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慌乱些什么。
竟还一时乱了方寸。
“言姑娘，我虽不明白你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桑榆红夕山下确有处坟，那是家中姐姐，你一个外人，突然来此提及我已故家人，倒不由得叫我惊讶与疑惑。”
言凉没去管她的话。
“受着毒酒入肠，殷素宁那时一定死得不舒坦吧？她生前，可有什么未了的愿？素问夫人既是她亲妹，又长久生活在一处，必定是清楚的吧？”
言凉话语试探，却竟是透着一丝危险，她如今看着眼前老妇，不知何故的总能想起来坟冢边的凄凉孤魂，一个回了家乡却连自家姐姐坟冢都不管不顾的人，定也不是什么善人罢。
当然，言凉也不想深究其中原由，只是眼前殷素问闪闪躲躲，实在惹得她没什么耐性。
殷素问却是在一旁喃喃自语。
“未了之愿？什么未了之愿，已是过世数年之人，现在来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殷素问明显也不是说给言凉听的，但言凉却听进了耳里心里。
“意义？如若今日不来说此事，她殷素宁怕是就将以那孤魂野鬼的身份留在这世间，不得往生，永世受这凄苦孤寂，死不得安。”
“我才不信你们这些荒谬之言。”
华卿听言，淡淡插了一句。“洪夫人如若当真半分不信，我们今日便就不会坐在此处了。”
“你……”殷素问有些无言以对。
“阿问。”文师父终也开了口。“我知道，你心中必定是藏了一个许多年的秘密，我从未去问过你，但事到如今，你说出来，或许会活的更痛快些。”
殷素问转头，神色复杂的看向文阳。“秘密？”
她此刻神色中竟又是带了一丝浅笑，深情又无奈。“文阳，你所认为的，那些我藏在心里的秘密，是什么？”
“既…既是秘密，你来问我做什么？”
“问你做什么，你不是一直在猜麽？猜了这么多年了，你怕是早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当了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