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郡秦军大营
仲夏的阳光投射在燕山茂密的丛林上,将山脊上灰色的城墙晒的如火烤一般。城墙几乎看不到士兵,执勤的哨位都躲在烽火台里的阴影里,只有那迎风招展的旗帜在向外来者表明这里已经是大秦的国土了。长城脚下是望不到边的军帐,一对对黑甲的骑士穿梭如飞,步卒们在校场演练着阵法和号令。这里是秦军在燕地的总帐,5月里九原将军辛胜所率领的十万秦军自中山苦阱出发后就驻扎在这里。大军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迎击北面胡族的进犯。
大营的马道上,几个秦军押送着一辆青铜的轺车往大帐的方向驶去,车上坐着个灰色布衣的青年人,那青年眼上蒙了黑布条,左右手各被一名秦军夹着,他身上的衣服和头发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想必是赶路时落在身上的。另外一名士兵驾着马车,车上放着几件简单的行李,和青年人的衣服一样都蒙着落灰。这辆轺车虽然铜锈班驳,轮厢松动,然却是六尺车盖的大臣规格,气魄自在引得路边的兵士纷纷侧目!
并非秦国士兵少见多怪,实在是这件事儿大为奇特。按这辆青铜轺车的华贵典雅,惯常当是四匹同色骏马驾拉,方合高车驷马的规矩。至少也应当是两匹骏马驾拉,方算得轻车简从。这不仅仅是威仪匹配,还因为这种青铜轺车坚实厚重,决非一马之力可以长行。但这辆轺车却只有一匹并不雄骏的棕色马驾拉,偏又跑得轻松急促。秦人素有马上传统,岂能不感到大为惊奇?更有眼疾的士兵惊呼:“呀,还没有驭手!”“六尺车盖!”“布衣无冠,如何便有此等高车?”
轺车停到了总帐的门口,俩名士兵夹着蒙眼的青年就往大帐门口走,另一名士兵拾起车上的物品跟了上去。中军大帐内主将的位置空着,只有两个军士在帐内,一个年青的军吏坐在边上,用毛笔书写着竹简。另一个布衣小吏则坐在边上将一方墨块沾上水在长条的卵石上摩擦,让磨出的碳粒溶在水里便成了墨汁,这便是原始的研墨方式。
写字的军吏用手中的笔头沾了沾墨水开口说:“这蒙恬将军推行的笔还真不错。比小刀好用多了。就是这笔头太软手腕上的力度不好掌握。写出的字忽大忽小的。”
那研墨的小吏笑道:“嘻嘻,公……”
“你喊什么!”那写字的军吏柳眉一竖,他们俩穿的虽是男装,但言谈举止却活脱脱的是两个小女孩。
研墨小吏忙改口:“哦,史录大人,蒙将军说过,这毛笔极考验写字人手腕的巧劲,您要多加练习才……”
那个史录军吏不耐烦的挥挥手:“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这时就听见帐口的卫士大声禀报:“大人!有图安使者求见!”
那史录忙放下笔,对研墨小吏说:“图安的使者?找我干嘛?”
小吏忙说:“大人,幸胜将军不在,这里就是你说了算呀!”
史录连忙粗着嗓子回道:“带进来!”赶快起身坐到了帅案后。
“喏!”随着军士的回应,一个灰衣蒙眼的年青男子便被带到了史录的面前。一名士兵撤下他头上的蒙布。那使者眯着眼睛努力的想适应这刺眼的亮光。史录看见那使者眉清目秀的,虽是灰尘铺面但仍可看出他是个俊美的男子。
“下站着何人?”史录模仿着父亲的语气,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威严。
“图安使者求见秦军统帅!”
‘图安使者?’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啊?史录仔细的端详着那图安的使者。那使者好像也在仔细的看着他。
“是你!”两个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
“姬良!”原来这人就是作为图安使者的张量山。他一入秦境便被秦军捕拿,秦军虽不信一个秦族布衣会是图安使者,但见他乘坐的青铜轺车精细华美,车盖竟有六尺,也不敢怠慢,便蒙住张量山的眼睛将其送至中军大帐。
“嬴……姬良见过……殿下!”张量山也认出了这手持毛笔的俊美军吏便是如月公主,差点就顺出公主的名讳,只是不知该怎么称呼公主,见她男装便猜想她是隐瞒身份,就含糊称嬴灵为殿下了。他连忙上前给嬴灵行礼。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身为图安使者该自称外臣,可持有秦国符传。却不是秦国正式官吏,可又不是黔首百姓。所以张量山既不能称草民,也不是臣子。好在他算是嬴灵的门客,只好自称属下了。
原来自嬴政下令恢复黑冰台后,嬴灵便将精力投入黑冰台的建设中去了,她以军中史录的身份做掩护,秘密从各军中甄选出得力的人选作为黑冰台的探员。眼下正在燕地驻军中甄选探员,这里只有主将才知道她的身份。
嬴灵也认出了这人便是那在咸阳见过的姬良,见姬良精明没有说出她的名号,心中微感满意便说:“我认识他,他是辛将军的人。你们下去吧。”卫士们见状连忙称喏退下。
卫士一退出,张量山便再次行礼:“姬良拜见公主殿下!”
嬴灵虚扶了一下:“平身吧!小柔,请先生坐。”原来那研墨的小吏便是嬴灵的贴身侍女小柔。
张量山连忙谢过,嬴灵便问:“姬良,你怎么又成了图安的使者?”
张量山叹道:“这可说来话长了……”便将他在图安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嬴灵。说道他被误认为真姬良认亲时,嬴灵不觉微微皱眉,接着说道图安王授给他博士头衔嬴灵却笑了,但听到王后赠给张量山燕支剑时嬴灵脸色大变,正欲开口细问,突然帐帘一挑,一位身着黑色将军战甲,身材高大相貌威武的秦将走了进来。
“图安的使者在哪?”那秦将嗓门很大,转眼却看见了嬴灵连忙行礼:“末将见过,哦……史录大人。”
嬴灵起身扶起那将军笑道:“辛将军,咱们秦国的史录什么时候大过将军了?在军中是该我拜见老将军才是!”
那辛将军有些尴尬的说:“公主,您这样说可折杀老将了。我听说有图安使者来?”
嬴灵冲张量山一努嘴:“喏,就是他。”
辛将军那两道锐利的目光便望向了张量山,那锐利的目光像极了吕将军,张量山一惊心说怎么这些当将军的目光都一样的犀利啊,连忙上前行礼:“嗯……小人见过将军!”称呼上有些迟疑,便看了嬴灵一眼。嬴灵笑着说:“这位是九原将军辛胜!这位是我水镜宫的行人姬良,自然是也将军的属下。”
张量山忙改口道:“卑职拜见辛将军!”
辛胜奇道:“卑职?你不是图安的使者吗?怎么又是水镜宫的人?”
嬴灵笑道:“有何不可吗?”
辛胜笑道:“原来公主早已有了安排!”
饶是嬴灵脸厚也不觉有些脸红忙说:“也是巧合了。”
辛胜不以为意,几人重新坐下,姬良没有君爵辛胜便问:“姬先生,这图安派你来所谓何事啊?可是两国要开战了?”
张量山摇摇头:“非也,正相反,图安想和大秦结盟。”接着刚才的话题把图安提出的结盟条件和细节都讲给辛胜和嬴灵听。
听完图安提出的结盟条件,辛胜没有说话,只看了看嬴灵,嬴灵皱着眉低声说:“这图安的条件太可笑了吧!”正欲细问却听到辛胜说:“公主,我看与图安议和也未尝不可。”
“为何?不犯大秦?这种条件也亏他们想的出。若是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岂不让其他国家小瞧了我秦国?”
辛胜笑了笑:“不然,公主你有所不知,这图安虽小,但也颇具实力,那图安王号称精骑十万,加上原来燕国逃散的五万燕山铁骑,也算一小战国了。我大秦虽可剿灭图安,但也需要投入大量的兵力,燕地原有十万秦军,原来就是为防备东胡的,原本计划攻打图安,我从九原带来十万骑兵。谁知南方战事不顺,陛下下令从我这里抽五万步卒南下,调走步卒后我们就无力进攻了。再则即便我们占领了图安,就会直接面对东胡和匈奴。那时兵力就更捉襟见肘了。”
嬴灵点点头:“是啊,眼下内史驻军五万材士,北地郡德水也是五万材士只够防备之用。九原蒙上将军有三十万骑兵是防备匈奴的不能动,山东六国各驻军两万,另有五万水军驻扎巴蜀。岭南已经投入三十万大军,却还无法拿下。眼下要调兵也只能是抽调燕地这二十万秦军了。东出的百万秦军,到现在居然不够用了!”
辛胜说:“如果利用图安抵御东胡,则至少可解放十万秦军南下。”张量山惊叹周姬情报的准确。
嬴灵问张量山:“姬良,你在图安时间不短了,图安人是真的要打东胡吗?”
张量山点头:“图安与东胡已经结下血仇了!所以连燕国旧臣都要去打东胡。”
嬴灵犹豫说:“这点我明白,东胡才是大秦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
“只是我们提供的粮草兵戈,说不定那天就打到我们自己身上了。你说这怎么办?”
张量山答道:“造一件兵器只要几个月甚至几天,可养一个东胡鬼子要十八年!”
“东胡鬼子!呵呵!”嬴灵被张量山逗笑了。
“是十五年!”辛胜也大笑着解释:“胡人的兵大多是十五左右。嗯!”辛胜对嬴灵说:“你这个手下说的有道理,不过是些许兵器粮食,图安还要出人与东胡拼命呢!”
张量山又说:“其实卑职还有一策,不费一兵一卒可使图安自愿依附我大秦。”
辛胜奇道:“哦?说来听听。”
“图安说过要与我大秦互市。我们就用这点同化图安。”
“是啊?这怎么同化图安?”嬴灵问。
“图安人喜欢我们秦国的什么?”
“当然是兵器、丝绸、粮食、服饰、珠宝、还有……女人……”辛胜看了嬴灵一眼才说。
张量山点点头:“我们就给他们这些,用惯了秦国精良的兵器,谁还会自己去制作兵器?穿惯了秦国的丝绸,谁还会穿皮茹毛?图安的官员用惯了秦国的这些奢侈品,再加上通婚,图安人的上层开始向秦国文化靠拢,喜爱秦人的衣物、食品,长此下去,有被同化了。到时候图安的经济命脉就掌握在秦国的手中,我们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的!还不算为取得这些东西图安给大秦提供的肉食和马匹。”
虽然没有听的太懂,但嬴灵和辛胜都已然明白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于是当时就商定下来,由嬴灵带姬良回咸阳向陛下报告这个消息。辛胜则暂停进攻图安的准备,转入防御。
在回帐篷休息前,嬴灵想起那著名的燕支剑,便向张量山询问:“姬公子,我听说那燕支剑是上古名剑,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张量山从包裹中检出那只燕支剑交给了嬴灵:“殿下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嬴灵笑道:“本宫只是玩赏一下,自会还你。”
晚上嬴灵一边玩赏着燕支剑一边自言自语:“这图安的条件十分苛刻,一点也不像是和大秦结盟的样子,除非是有别的目的……”想到这里她看着燕支剑。姬良、周姬、结盟、使者、燕支剑、突然心中一惊‘难道是要……这周姬也太大的胆子了!’想到这里嬴灵不由得柳眉倒竖:不知那姬良还可靠吗?这一切会不会都是阴谋?想到这里嬴灵唤来几个探员,密密的嘱咐了几句。那几个探员就连夜南下了。
这时的张量山正躺在自己的帐篷里,也许是兴奋了他睡不着,随手拿起皮囊打开喝了一口,感到味道香甜原来是一袋羊奶。他看看皮囊不由得笑了,早上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