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落时分回到文府。想起从御书房回到尚仪局后,两位尚仪的眼神,心里仍十分不快。
而直到我睡下,文老爷子也没有回来。他最近更加繁忙了,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他。他是不是知道文禾即将被诏回京的消息了呢?
第二天一切照旧,去了尚仪局。发现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徐瑶徐典籍借故遣开了给我讲《女鉴》的女史,拉我到一旁问:“宋掌籍,昨日你在御书房与圣上掩门而独处有近一个时辰,然后文外郎就要回京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任何事。圣上就是要通知我,他要诏文禾回京了。”我平静地回答。
她狐疑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圣上让我为他读了点奏折。”
“仅此而已?”
“是,仅此而已。”总不能说在龙榻旁边跟他磨机了一会吧。
“你行事要小心啊,宫内是非多,如果这事有人添油加醋跟皇后说,你就有大难了。还好,文外郎回来之后,你就脱离是非之地了。”她担忧地看着我。
她并不知道,我脱离不了。我微笑着对她说:“多谢徐典籍关照,璎珞会多加小心的。”
“嗯。后天是罗尚仪寿辰,记得送礼,如果拿不准,我帮你准备一份,你要自己递上。”她说。
“璎珞记住了。”我再次行礼感谢。
在文禾回来的前一天,她们通知我,女训诸本的学习告一段落。我仍然没有实际的掌籍工作,但是我可以候旨而进宫,专为皇帝讲海外文化了。
也就是说,我终于可以回到文府,而不用天天去尚仪局报道了。得知这个消息,我几乎是蹦着回府的。文禾,我回来了,你也要回来了。
我蹦到文府门口,脸上笑容还在,抬头却迎上一张更灿烂的笑脸。
“勤之兄?你好了?”我叫道。
“托姑娘的福,好了。”胡黾勉笑眯眯地看着我,“什么事这么高兴,从没见你笑得这么开。”
我摸摸脸,摇摇头,说:“你找我吗?”
“是,特来拜谢姑娘忙中抽空去探病,胡某有礼了。”他作了一个夸张的大揖,逗得我也忍不住笑眯眯。
“等我很久了吗?我们进去说吧。”我说。
“好。还想向姑娘讨几首词呢。”他点头道。
让人把茶水果品摆到池边亭里,我跟胡黾勉坐下来,说:“最近太忙了,也没有心思,没能写什么词,真是对不住。”
“主要还是没有心思吧,不过明天之后,可能就有了。”他浅笑着有所指地说。
我轻叹一声。文禾明天回来,可是他回来之后,肯定不乐意我继续给胡黾勉写词的。
“那日晚间宴席,文公子说清歌曲儿唱的好,还赏了她一对玉珰呢。胡某说,这玉珰应该有一只是属于宋姑娘的,结果惹得文公子不大高兴,最后喝得不甚痛快,胡某愧疚不已。”他喝了一口茶,“文公子对姑娘护得紧,姑娘即便再有佳作,胡某以后许也再难见到了。”
原来他还是很明白的。我笑道:“如果真有文思写了好词,少不了勤之兄的,我也喜欢你的曲儿啊,更加上清歌一副好嗓子,谁个不爱?光有词,未免寂寥了些,你且放心吧。”
“胡某说笑罢了,姑娘还是以文公子心意为重,他为国勤勉,不可再有多余烦恼来扰他啊。”他说。
“他哪里就真那么小器了,勤之兄,放宽一颗心就是了。虽不是男子大丈夫,但我许诺的必然做到。”我给他添了茶水。
“那,为此,多谢宋姑娘。”他甩开袖子起身接过我递过的茶,道。
我又闻见那香粉的味道了,好似是他袖子上带着的,不由心头嘀咕。
他仍然端端正正坐着,看着池里的群鱼游弋,眼里是一片平静的波光。
夜里依旧读书。试图写一阕词,结果写了两行就撕掉了。扔开笔,唤了人准备水沐浴。
泡了一会,门外突然有人声嘈杂,我叫道:“红珊!”
红珊还真就正在门外,可是并没回答我,而是好像在跟谁说话,隐约听见几个词“姑姑”“回乡”“饶了我吧”之类的,乱七八糟。后来一个男人开口说:“别哭了。”
文禾?我不会听错了吧。我又叫她:“红珊!”
她突然停止了说话,沉默了一会,答应着:“姑娘,你洗好了吗?”
我急急地起身,来不及擦干,披上中衣,套上纱裤匆匆系上衣带,跑去拉开门。门外面站着的,正是那瘦了一圈,苍青直綴,周身仍散发清冽气场的文禾。我看见他眼里微闪的期待,轻启的双唇,心里像有什么突然崩塌了,忍不住扑上去就抱住他。
他用双臂箍住我,抚摸着我湿漉漉的长发,笑道:“信里不是说,不劳心我,所以让我放心在外面打仗吗?怎么一见面就饿虎扑食了?”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我把脸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问。
“我换了不知多少匹马,每一匹都玩命地跑。”他摸着了我的中衣,说,“这太单薄了,还湿乎乎的,快进屋去。”
我这才撒手跟他分开。一转头看见红珊呆立在旁边,见我望向她,赶紧回身往外走,眼底的泪光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弧线。我泛起一丝难过,抬头看着文禾。他一直注视着我,待我看他时,方才说:“珞儿,不是每个人都能当菩萨。”
我默默点点头,不打算说什么了。如若真要追究,我刚才就不该当着她那么冲动。这种事情,同情体现太多,便是一种矫情。我任由文禾揽着我进屋,关上房门。
“你洗完了吗?”他看着依然热气氤氲的浴桶,问。
“差不多,但是听见你的声音,就立刻跳起来了。”我说。
“难怪,的确很仓促……”他仔细看着我身上,嘴角牵起暧昧兮兮的笑。
我低头一看,脸顿时红到脖子根。刚才没擦水就湿着裹上中衣纱裤跳出去了,单薄白衣现在大部分都湿贴在身上,肌肤半透,一览无余。我又立刻跳起来去找袄袍,而那个死男人还坐着跟看戏一样一动不动看着我尴尬地翻衣服。
我烧着脸皮终于套上一件绸袄袍,依然是衣衫不整,走过去瞪着他。他眼里笑谑和火焰流动,伸手拉过我说:“又怕什么夫君看呢,你就要是我的妻子了,不是吗。”
看来皇上没有告诉他,不让我们现在成亲了。他是故意要让我亲口告诉文禾的吗?这小子也太坏了。偏偏此情此景,我怎么开口告诉他这一残酷消息呢?
“呃,文禾……”我任凭他把我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心里使劲遣词造句,“前些天,皇上诏你回京前,要我去见过他。”
他扬起脸,问:“说了什么?”
我看着他的双眼,心里十二分不情愿,咬着牙说:“他说如果要你回来,就不能跟你成亲。”
他并没有像我预料中的那样脸色一凛,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微微颔首:“知道了。他说期限了吗?”
“没有明确的期限。说,说等我讲完海外见闻录再说。文禾……”我抓住他的手,“他让我二选一,我也没办法,他第一个……”
“嘘……”他抬手伸出一根食指,挡在我的嘴前,然后轻轻摇摇头,“没有关系,这与你无关。他想做的事情,不是你可以阻挡的。”
“……嗯。”我只好重重点了下头。
他却突然笑了,又把我拉进怀里,叹息道:“这一个月,我改变了很多想法。看来,我的珞儿也改变了,真让我欣喜得不知所以。”
“你好像是变了,”我犹犹豫豫说,“大冰块变成大木炭了,还是烧红了的那种。以前你难得会笑一次,可是这次你回来,好像一直在对我笑。难道是战争那玩意使人改变,所以你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吗?”
他没有回答。我轻轻推开两人之间距离,发现他已然闭上眼睛,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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