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若离心底咯噔一下,迎着他的眸子动了动,一时语噎。
“都若离,因为你,朕的父皇死了;因为你,朕这龙椅坐不安稳;因为你,朕几次九死一生;因为你,朕的母后哭得肝肠寸断;因为你,朕你二弟几乎丧命。而你,从不知自己的错,而自认为有多委屈,自认为伤得多重。朕你问,你说,你做下的祸端,就该要让朕受吗?”月峻熙眼底狂怒简直天翻地覆。
“我……”都若离猛的后退,低吼道:“可你不该用那样的方式,我爹也死了,他是我爹,没有他便没有我,我不该难受吗?不该恨吗?”
“他是活该!”
月峻熙凤眸染了一片血色,杀气在眸内翻腾,将手中酒壶一掷,大手猛地掐了她的颈脖,怒道:“朕的皇爷爷,留了你爷爷一命,朕的父皇,未对你爹赶尽杀绝,而你们,你爷爷,你爹,他们都做什么了?恩将仇报!除了恩将仇报,扰乱江山,他们还能做什么?你们这些祸害,就不该留你们,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你……杀啊……”都若离觉得脖子一紧,顿觉得窒息,脸上似火烧的热了起来,血液直往脑间冲,“杀……啊……”
“你以为朕舍不得?”月峻熙咬牙,父皇的脸自脑中一闪,他心中怒火似要冲破胸腔,大手一紧,加重了力道。
“砰”一声门响。
“皇兄!”
“皇上。”
随着两声惊骇大喊,月忻宣闪身而至,恼怒的将月峻熙推开,拦腰将快要晕倒的都若离抱起,直往外面跑。
“先别入屋,让她在外头呼吸一下。”水三水扶着月峻熙朝那已奔出木屋的人喊。
“我知道。”
水三水看向脸色惨白,眸光失了神的月峻熙,轻声道:“皇上,这不是解决事儿的法子。”说完扶着他坐落。
“师父,让朕静静。”
月峻熙的声音像是天外来音,水三水怔了怔,沉眸看他一眼,道:“亦好,有何事便唤老臣吧,老臣在隔壁屋子,二虎亦会在。”
说完,将火架子上的锅取了下来,换上装了清水的大壶子,再拨弄一下火堆,添了两把木柴,这才出了屋子。
关上木门,水三水看向这一排木屋尽头,相拥而坐的那一男一女,鹅毛飞雪飘飘曳曳落于两人身上,二人一动不动,是那般的沉静,水三水脑中突然闪过几十年前凤君晚与年画在宫墙下相拥而泣那一幕,心底不由得动容。
无需说,他亦看得出宣儿对都若离的那份爱,他亦懂此时宣儿心中的痛。
亲眼见自己自小敬爱的兄长对自己所爱之人下手,能不痛心吗?
红颜祸水。
可又岂能一概而论?
当年他对年画不也曾那般认为?何曾想,会是一代名相,一代名后?活了一辈子,他这快要入黄土之人,自然不会忍心说道这俩孩子,有缘,拆亦拆不散,无缘,黏亦黏不到一块来。
“水大人,皇上如何?”雷二虎自一旁木屋走出,轻声问。
水三水眸子一闪,道:“无大碍,若有事他会唤你的,快入屋去,外头冷。”
萧天佑亦从另外一间木屋大步走出,拧了眉道:“水师父,怎闹这般大的事儿?熙表兄竟真下得了手?”
那一刻他可真吓得不轻,这都到了此处了,玉玺转眼便可寻回,月峻熙又发什么疯?前些日儿不要命的去救人,转眼竟又可以下得了手的?他真看不明白这一位皇帝表兄。
水三水白眉紧拧,摇头示意勿提,“萧大王,外头冷,你们且入屋歇着吧。”
说完大步向坐着的那二人走去。
萧天佑看向都若离那瘦小的脊背,眼眸微敛,负在身后的大手握了握。
此番这样,他还真得考虑要不要再袖手旁观了。
有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都若离当年毕竟未将玉玺交了出来,现下亦愿意来寻回玉玺,还有何罪?
有那样的爹那样的爷爷,便是罪过吗?试想天下间有谁能选择得了爹娘选择得了爷爷的?
他眸子一闪,收回了眸光,返身回屋关上了木门。
那一厢,雷二虎既忧心亦无奈,转身见了施柳柳在那边探了头出来,他摆摆手,道:“施侍卫,回屋吧。”
施柳柳指指木屋尽头,拧了拧眉。
她无法想像忻王爷此时的心情,她为他难过,亦为若离难过,但她又不能像尧王那般去劝忻王爷,只能看着干瞪眼。
尧王要她多留心皇上与忻王爷之间的矛盾,可那是皇上,而是她只是一名侍卫,她能做得了什么?即便她将是尧王妃,亦干涉不得皇上与忻王爷。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护都若离,她知道若离在皇上与忻王爷心中的份量,那日见皇上豁了命去救若离,让她感动,而今,皇上又发狠要若离的命,让她震惊。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啊?
雷二虎轻声道:“有水大人呢,你别担心。”
施柳柳无奈,只得点点头,退回木屋。
雷二虎看一眼隔壁紧闭的木门,他无限担心,他觉得皇上太苦了。
心中微叹,他回到木屋里,轻轻掩上了门。
那一厢,水三水走到那相拥坐着的二人面前,看着二人那沉静的模样,若不是下雪,他真不会来劝他们。
“孩子,回屋吧。”他弯了弯唇,向二人轻声道。
月忻宣抬眸,眼眸一颤,那雪花儿抖落,犹如雪泪,随风飘零,看得人心头震荡。
水三水心头一热,蹲了下来,伸了满是皱纹的大手拉了他那冰冷大手,紧紧握着,眸了闪了闪,看着他道:“孩子,你的心情,师父都知道都理解。你且听听师父说,你与皇上,在娘胎中是一样的,可出世后便不一样了,皇上比你先降临,自那一刻起,皇上与你便不一样了,他身上多了重任,他便不是为自己而活着,而是为江山而活,为月氏列祖列宗而活,换而言之,你吃饱了无需多想旁人,而皇上未吃之前得先想着旁人能否吃饱。孩子,师父侍候了你皇爷爷,你父皇,他们的苦,也许只有师父知道,为帝者,不容易。你与皇上,双生本是一人,皇上甚幸有你,而你,亦有甚幸有皇上,而非嗔怪,有之便珍视。”
月忻宣眸子一闪,木然眼底滞顿,转瞬闪了濛濛波光,唇角嚅动,“师父……”
“爱很重要,兄弟亦同样重要。”水三水沉定道。
“而忻王妃,老夫亦希望忻王妃能明白事非黑白,而非活在仇恨当中。”水三水顿了顿,看向都若离,不轻不重道:“当年,老夫的二师兄易容成大师兄、天帝的样貌,受了你爷爷一箭,死于你爷爷的箭下,而后,老夫亦极恨你爷爷,极想杀了你爷爷,但天帝网开一面,念着命不由人之理,留了你爷爷一命,老夫慢慢的亦理解了。你想想,天帝待你爷爷的恩情,小吗?”
沉浸在痛恨之中的都若离心底微震,抬眸看他。
心底如浪般起伏。
水师父说得没有错,怨怨相报何时了?
月峻熙恨她,她亦恨月峻熙,他在报复她,她亦在报复他,如今他要杀她,她是否亦得要杀他?
这仇,何时了?
水三水分别看二人一眼,道:“老夫的二师兄为了大师兄而死,秦二公子秦江槐死在自己兄长秦youling的剑下,临死还说一命换一命,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兄长秦youling的命,忻王妃,这秦二公子便是你的叔爷爷,你有这般叔爷爷,你该以此为傲,而你有这般亲爷爷,亦该为耻,黑便是黑,白便是白,为何要回避?为何不敢认?这样的兄弟情,不值得传承吗?老夫之意,并非要以死的方式来传承兄弟之情,而意在兄友弟恭。”
都若离心头又一震。
黑便是黑,白便是白,是啊,有为救兄而死的叔爷爷,她为傲,有恩将仇报的爷爷,她为耻,为何要回避?
对便是对,错便是错,爹该为自己所做下的错事而承担后果,她做为女儿无能为力而救,她又如何当不得秦家人?
她当年盗了传国玉玺,如今寻回以纠自己之错,她如何对不起秦家列祖列宗?
一阵凛冽寒风刮来,卷着雪花直扑而来,都若离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回屋吧,黑夜总会过去,白日总会到来。”水三水向月忻宣淡然微笑,“师父老了,让师父病倒,可不是宣儿的性子。”
月忻宣眸子一闪,深深吸气,带了歉意道:“师父,是宣儿的不是了。”
说完松开搂着都若离的长臂,双手扶了水三水站起身,而后又伸手向都若离,轻柔道:“若离,来,回屋。”
水三水面色平静,眸光平和的看都若离。
都若离那挂着雪花的长睫轻闪,映着冰雪的眼底清澈透亮,她将细手放入月忻宣冰冷的大手,微微一用力,站了起身,道:“好,我回屋了。”
说完,洒脱的转身,大步向自己住的木屋子走去。
“哎,我送你。”月忻宣长臂一伸,未捉得住人。
都若离脚步未停,抬手摆摆,并未回身,道:“王爷目送吧。”
这一位水前辈的胸襟值得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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