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并不是说要以强力把你禁锢，从而让你无从报复。只是，若是我说，我有办法让你投胎回转，再次去到你父母兄弟之间，你觉得如何？”周玄轻弹剑锋，发出铮铮的声音。
李幼琳的脸色一瞬间凝固起来。
她为恶鬼，需在其怨念最深重之地，才能保有长久形态。若是千里而下，要前往故乡南州州县，她必不能支撑到那时。如今，李幼琳心中虽然报复史家是其心中目前最大之执念，可是剖开心窝，其一生一世，魂牵梦绕之事，全系在家中亲人之上。人死之前，身前之事便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走过，李幼琳已经是死了的人了，六岁之前的景象，在死前，早就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李幼琳面色变化，模样从鬼相和人面之间转化不定。
“我，我有父母，家中是时代书香。”李幼琳神色轻松，“我是家中长女，父母却从不以女儿待我。读书识字，早早开了蒙学。我记得，我记得，我被拐子带走的时候，还有一名幼弟，才两岁。那天，本是要带着弟弟一起出来的，结果母亲嫌他年纪小，不好照顾，就把他留在家里，让妈子看着。”
“我爱蹦跶，出去之后，就撒疯了一样爱逛。我到现在还记得母亲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慢点，别跑，免得摔了。’”李幼琳低垂下去，情绪有些激动。
一时无语，周玄侧过头去，不去看李幼琳垂泪低沉。
“没有想到，这却是爹娘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李幼琳抬起头来，眼中幽黑消退。
周玄点点头：“若是你要舍了自我报仇的念头，等那地府设下之后。我就保你转世轮回，再去到你父母兄弟身边。到时候，和本界的府君说说好话，让你保有今世念头，也不无不可。”
李幼琳颇为意动，看向周玄。
“仙长认为呢？”她身边鬼气浮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
周玄含笑，李幼琳能问出这么一句话，说明其内心已经大为倾向后者。
“我有两道步骤给你：第一，在神道和人道未立下之前，我为你牵引，你托梦给本省巡抚林宗则。他素来有大儒正气的称呼，对于这种事情必然不得轻饶。如此，先让王法治下这山间的史家，你也好先出出气。”周玄悠然说道。“这些只是小惩大诫，你放心，等到了鬼道之后，府君那边，判官那边还有更加具体的做法。保管让你心满意足，美滋滋的。”
扑哧一下，李幼琳被周玄逗笑了。
“其二，你之后去投胎之后，神道已立。城里头的城隍，值日，草头，这些神人也立下了。如此一来，你也可以感受一下这再世为人，天伦之乐的妙处。我说句实话，虽然到时候你的辈分或许小了一辈，恐怕受到的宠爱还要多谢。何必在此和那史家死磕？浪费了无数好处，欢乐？”
李幼琳神色变化。
“九幽轮法天尊，或许你不知道这位天尊的威能。他是诸天万界中，最为尊贵的几位大人物之一。”周玄笑了笑，扯上了天尊的虎皮。“他老人家立下的轮回地府，乃是万界诸天人道神道之根基元胎。你难道还信不过这位天尊？”
等等，天尊层次太高，这李幼琳未必能明白。我这就好比和球盲说马拉多拉，最后听出来的是拉布拉多……周玄心里面忽然反应过来。
“太华门如何？大魔寺如何？大魔圣教如何？”周玄又是一笑，站起身来，指点江山。“这些大宗门，就连王朝也不敢轻易得罪。其背后是一代代的元神真人，数代流传下来的无匹底蕴。”
李幼琳点点头，说道：“太华门我是知道的，天下仙门中最大的门户。人们都说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仙门！”
周玄拍拍手，负手转过去，说道：“不错，不错，太华门和本界的东极帝君有着很深的关系，是本界一等一的大宗门。可就是这样的仙门大户，在九幽轮法天尊面前，就如同萤虫之于日月。
李幼琳这一回明白过来了，她长着嘴巴，有些吃惊。
“仙长说的是真的？”李幼琳已经被周玄的故事吸引过去了。
“真的。”周玄转过身来，郑重满面，点了点头。“你尽管放心。如今两条路都在你的面前，你若是执意报仇，就是荆棘满路，后患无穷，你也会因此受到牵连，永世沉沦。可若是你选我给的第二条路，于情于理于法于诸天铁则，都是天大的道理，你的身后站着的就是一位万界至尊九幽轮法天尊大神！”
李幼琳笑出声来，让周玄摸不着头脑。
“我从前看话本剧本，那些仙人往往都是如同凡人一样，快意恩仇，替凡人做主，为冤魂伸屈。为何，仙长你却如此讲究‘道理’？”李幼琳叹了一口气。
周玄摇了摇头，笑着说：“世人只道神仙好。其实哪有这么简单？若是神仙都和话本剧本中说的一样，那和那些武林豪客又有什么区别？你们这么说，就像老农说皇帝用金扁担一样了。”
“倒不是我们自比君王，只是这修行路上有很多坎坷，不足为非修士之人道也。”周玄右手一点，那围着李幼琳的神雷银圈就被其收起了。
…………
史家是这一带的大族。
他们这家祖上出了一个巡抚，死后给家里讨了个诰命。
后来，有陆陆续续出了不少科举之人，算是这一代的绝大门户了。
在袁家皇室看来，这样的平民家门算是可以树立的典型，大概在史家五代之前，还赐下匾额：勉善励诚。
今天，史家大锣大鼓，红红火火。
史家的老太君坐在首席，看着底下儿孙满堂，风采非常。
“布政使专员罗起大人到！”史家大院里头，热闹非凡。
史老太君如今过八十大寿，所有的人都在大堂上祝贺，时不时还有达官贵人到来贺寿。
连续五代人，每一代人都在朝中做官，最高到了巡抚，其他的知府，布政司更是不计其数。这样的官宦之家，虽然还未做到世家的极致，却在本地不可小觑。
“本地盐罗城府台杨万恩大人到贺！”
“老太君，您八十了，气色还是这么好！”
“老太君身子硬朗，这是史家千秋之相！”
祝福之声，祝贺之声不绝于耳，让人沉醉在这和气融融的气氛之中。
“本省中丞大人，巡抚，林宗则大人到！”
门子在外面叫名，一瞬间，大堂上全部都侧目看向门口。
林宗泽，本朝大儒。本是京中的清流，以后说是要做宰的大才。
可如今，突然之间，王朝风向骤变，国公府那边又突然得宠起来。天下人都议论这天下的走势要变，林宗泽劝慰无果，就被外放了巡抚。
可这老虎下了山，却依然是虎！
林宗泽名气之大，就算是史家五代之前的那位巡抚恐怕也压制不住。其立德立言，远远不止于官僚官员这等俗称。
“快，快去请，请那林大人进来！”史太君亲自站起身来，出门相迎而去。
天下大儒，官员之中的声名最盛之人，铁面无情的林宗泽，这样的人何时会来一个土豪世家之中？
蓬荜生辉！
林宗泽踏门而入，背后是两派差役。
史太君走出门来，看见林宗泽先是一喜，但紧跟着被眼前的差役吓了一跳。
“老身史周氏，今日过寿。本省中丞林大人您能来到，实在是……”
林宗泽眯着眼睛，说话开口，有一股正气：“老太君八十大寿，可喜可贺。本中丞今日前来，未曾具礼，颇为失礼。只是，本中丞今日前来，却是另外有事。”
史太君颤颤巍巍说道：“无妨无妨，大人，先往里面请吧。”
林宗泽手一摆，客气拒绝。他一摆手，后面有一个差役跑了出来，拿出文案，当众朗诵：“李幼琳，南州人士。十三年前为拐子所带，卖到史家为婢。三年前，史家当代长房史镇祥者，欲要强纳为妾室。不料，李幼琳逃出，于断崖瀑布坠落，流入江河。”
史太君越听越是惊骇，这，这是史家一桩丑闻。原本以为已经压服下去了，怎么反而被林宗泽听了去了？
史镇祥，是个五十多岁的半截老头了，可是色心不改，还要纳娶姨太太。他是个没主义的人，只是一味仗着家中的产业，作威作福。
“史家大爷，史镇祥何在？”林宗泽问道。
全部人都停下了喝酒作乐，全部看向一人。
那人坐在史太君旁边的筵席上，一个人手中端着酒杯，正在颤抖。酒水撒了一桌子，犹自不知。
“老太君寿宴，我本不该打扰，只是公务在身，不得不为。左右差役，把大爷请了，带到我家衙门之中！”林宗泽转过头去，头也不回。
“是，大人！”
史家大院混乱一片！
…………
史家大院之外，周玄化作一个游方道人，亲眼看着林宗泽押解着史镇祥向外走去。
“李姑娘，如今你的气可算是顺了一些？”周玄轻轻问道。
回应的是一声叹息。“多谢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