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带着虎啸营赶到现场的时候慕容玖早落下悬崖,慕之忻当机立断,安排禁军想办法下到悬崖之下探察有无生还可能,但西郊这处围场悬崖素来都是禁地,崖深不知,远远望去云雾缭绕,一丈开外便已看不清晰。
这片断崖位于围场最后方,平日里皆无人靠近,就连狩猎之时禁军副统领南岭山都会特别嘱咐禁军看守,谨防有人误闯,悬崖周围因为常年无人,长满苔藓,以手触‘摸’,整个崖壁根本找不到一点突起的棱石作为着力点,功力深厚的禁军即使系着绳子下去也不过两步便往下一滑,若不是腰间有绳子扣紧,恐怕也是一个坠崖的结果。
慕容玖坠崖,南宫静昏‘迷’,禁军中有细作,这三件事串在一起把禁卫军队长马域吓得脸‘色’发白,直觉自己回去不死也难活了,便愈发的跟紧在慕之忻身边,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只求可以将功补过。
慕容清站在崖边,脑海中还不断在思索着南宫珩的话,如今看着光滑无边的崖壁,他的眼神越来越暗。
慕之忻以为慕容清是难过,便上前道:“慕容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相安无事的!”
慕容清似乎没有听到慕之忻的话,看着悬崖边,径自道:“这悬崖自然生长了这些年,四壁却如此光滑整洁,没有一块凸出的棱石,甚至连爬山虎都看不到一条。”
慕之忻的脸‘色’随着慕容清的话越来越深沉,他方才也曾觉得疑‘惑’,如今听慕容清如此一说,这悬崖便有问题,而刚才他明明刺伤了三头黑熊,却没有一头转而过来袭击他,甚至黑熊在濒死之际依旧能够准确无误的挥掌扑向慕容玖。
慕容清收回视线,转身下了一迭串的军令,“虎啸营参将听令,分拨一营两队各二十人从两侧悬崖察看,寻找下崖机会,三十人寻找周围其余密道痕迹,查看是否还有密道下山,剩下三十人就地寻材制作下崖的绳索,要粗糙结实!”
虎啸营随慕容清而来的一百人立刻随声散开,动作迅速而有序,每个人都服从营部所属参将的军令,没有一个人有一句质疑。
相较之下,禁军则显得有些杂‘乱’,除了在慕之忻的命令下在悬崖四周散开寻找,很多人便都在周围打转,不敢离开又没有行动。
慕之忻扫了一眼,皱了皱眉,走到慕之璟的身边,“璟之,你去看一下‘洞’‘穴’周围,有没有特别的粉末或者味道?”
慕之璟一冷,看着慕之忻没有情绪的眸子,点了点头,飞步离去。
慕之忻看了眼慕之璟离开的方向,视线一转,落在了围场华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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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场之中,人人噤声,瑛仁太后听到慕容玖坠崖的消息后便又晕了过去,至今未醒,南宫珩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惟有皇后慕音音看起来仍似常态,稳重雍容的守在行宫中平乐公主的殿外。
行宫最后方,是云上翊的偏殿,照例,除了皇室中人,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入住行宫的,只是云上翊宠爱逾胜,因此破例分到了一间殿室,但他却古怪的在殿室围墙之外又搭了顶帐篷,与慕容玖比邻而居。
此时,一辆马车从云上翊的帐篷后方驶出,朝着山下驰去。
沈沉澈靠坐车壁,神情有些‘迷’‘惑’,修长的手指从窗台边来回滑过,他本以为云上翊将九儿藏在了他自己的殿室或者帐篷之中,只是,出乎他的意料,云上翊不在,甚至沉沉也不在。
沉沉出生没多久便到了浮云山庄,一直便是跟在凤九的身边,从沉沉来说,凤九才是它的主人,因此它与凤九的感应也比与他的感应强得多,他能感受到沉沉的异动,就在附近,却无法清晰的感受到它在哪里。
马车经过后山,隐隐有黑熊的咆哮声传来,还有嘈杂而‘混’‘乱’的人声,沈沉澈缩回手指,视线一冷。
车外,传来冷云的声音,“家主,是黑熊!这个季节怎么会有黑熊出没?”
冷云微微侧首,耳边有细碎的说话声随风而来,轻而易举让冷云把事情听了个清清楚楚,“慕容玖遇到黑熊袭击了,要不要……”
“慕容玖?”沈沉澈手指一动,想到了那日在西郊白碧峰看到的‘女’子,“走吧!”
冷云点点头,策马离开。
马车下山时,与疾奔上山的南宫瑾擦身而过。
南宫瑾一早就下了山,刚刚走到山脚,便感觉到了整个山脉都在震动,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几乎要穿破耳膜,像是沉睡中的黑熊被强行吵醒。
一只信鸽从身边扑棱着飞过,抖了抖翅膀落在了南宫瑾的肩头。
南宫瑾从信鸽爪子边的竹筒中去取出一张卷的细长的纸条,展开,脸‘色’瞬变,将手中白鸽一扔,提起衣衫下摆转身朝着山顶狂奔而去。
南山的后山紧连围场,一条小路满是荆棘,穿过荆棘林便可以直接达到围场,但因为后山很少有人走动,因此荆棘林中几乎寸步难行。
素来骄傲的内功在荆棘林中完全起不了作用,南宫瑾拔下皂靴中的匕首一边横劈而过,荆棘从身边划下,将他的衣服拉出一条一条的口子,血迹和着布条勾在荆棘上,却阻止不了他的脚步。
后山的声音渐渐的弱了,南宫瑾的脚步却越来越快,直到最后黑熊的声音完全消失,他终于完全的穿过了荆棘林上了后山。
后山上空空‘荡’‘荡’的,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一个破碎的‘洞’‘穴’,‘洞’口躺着黑熊巨大的尸体,还有四下散落的箭和洒得四周都是的血迹,分不清是谁的。
南宫瑾脚步一转,朝着后山悬崖的方向去,果然看到了散在四周的禁卫军与慕之璟。
慕之璟回头看到他,愣了一下,“王爷……”
他明明看到南宫瑾今早下山了。
南宫瑾飞快上前几步,“慕容玖呢?”
慕之璟愣在原地,似乎还未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南宫瑾沉气大吼,“慕容玖人呢?”
慕之璟的视线一转,落在了悬崖边上。
南宫瑾顺着慕之璟的视线看着空‘荡’‘荡’的悬崖,一步一步的走到悬崖边上,许久未动。
慕之璟上前,将方才在黑熊‘洞’口找到的一块帕子放到南宫瑾手中。
南宫瑾没有抓住,山风一吹而过,将南宫瑾手中的帕子扬起飞开,落在地上,孤零零的摊在地上。
帕子角落,一朵银‘色’的九瓣青兰幽幽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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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玖被月惊鸿抱着从悬崖直落而下,感觉到有暖暖的风从脸颊拂过,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已经麻木了,身体的痛感不再那么的明显。
月惊鸿落到一半,身子一晃,手臂往后一探,准确的缠上悬在崖壁边的软藤,借着软藤之力一点点的滑到了崖底。
身子刚刚落下,眼前人影一晃,将他怀中的慕容玖接了过去。
月惊鸿手一松,落在地面上,语气冰冷,“若不是知道你是为了姐姐,我早令那些东西生不如死!”
云上翊将慕容玖抱到一旁垫着厚实的锦缎软垫上,脱下了她身上满是血迹的月牙白中衣,‘抽’出了里面的软甲,擦干上面沾染的血迹,“不过是一场将计就计,倒是我低估了那人,无论如何,终究她是受伤了,但,我的人,谁若伤之,我必百倍还之!”
月惊鸿看着云上翊手上的软甲,“这是西绛银蚕的银丝所织的银丝软甲,穿在身上,刀剑不入,但刀剑劈在上面能让人感觉到痛感,有一种真的受伤了的错觉。”
“这还是你西绛送来的好东西!”云上翊垫着手中的银甲,递给身边的逗逗,“逗逗,我让你带的干净的衣裳呢?”
逗逗将身后的背包甩下,从里面取出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藕‘色’骑马装,放到了慕容玖躺着的软垫上。
云上翊取出一只‘精’致的小‘药’瓶,从慕容玖鼻尖一走而过。
昏‘迷’中的慕容玖轻哼了两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云上翊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的眼睛。
慕容玖猛的一坐起来,身子一动拉扯着肩头与小‘腿’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疼,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环顾四周,“这是哪?”
云上翊将手中的瓶子递给她,“围场崖底,上‘药’换衣服吧!”
慕容玖从半透明的瓶子中挖出一点‘药’膏,一点一点的抹在自己的肩头,低头一看,发现小‘腿’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很好,看不到任何的血迹。
‘摸’了‘摸’自己的伤口,慕容玖诧异的问云上翊,“我昏‘迷’了几日?”
云上翊想了想,掐着指仔细算了好久,没有说话。
慕容玖心底一惊,难道已经月余?否则那么严重的伤口怎么会愈合的这么快?
月惊鸿从云上翊伸手探出身子,“从悬崖落下的时候我替你上了‘药’,不过因为落下的速度太快,所以至今尚未愈合!”
慕容玖的手停在自己的小‘腿’上,手臂拉扯间感觉到肩头伤口的疼痛,“难道……”
尚未愈合?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自己的‘药’似乎还不太满意,若是有休息之地好好伤‘药’,岂不是即刻就可愈合?这么诡异的疗伤术,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有!
月惊鸿笑嘻嘻的凑到慕容玖面前,“姐姐猜对了,这‘药’可是上好的佳品,可去腐生肌,令伤口快速愈合,云州大陆千金难求。”
慕容玖指尖一点,将月惊鸿推开,眼底冷‘色’浮动,“不要‘乱’攀关系!”
月惊鸿也不介意,顺手从慕容玖手中拿着的小瓶子中挖出一点苔绿‘色’的‘药’膏,从慕容玖肩头一拂而下。
‘药’膏瞬间渗入伤口之中,冰凉的感觉让慕容玖身子不由一抖,但肩上的疼痛很快便减了几分,只要不大力拉扯便轻易感觉不到。
慕容玖身子往后一缩,伸过一只手提着月惊鸿的领子将他拖开。
云上翊将月惊鸿拖到一边,“你知道,动了本王的‘女’人的人的下场吗?”
月惊鸿推开云上翊,“死了?半死不活?”
他摇了摇脑袋,似乎有些惆怅,“可是我从小就跟她一起睡了怎么办?”
慕容玖却从月惊鸿的话中听出了几分端倪。
云上翊也随着月惊鸿的动作摇了摇手指,“不,他们都变得不是男人了!”
“如果她本就不是男人呢?”月惊鸿依旧笑着,脚步却不动声‘色’退后了两步,远离云上翊触手可及的范围。
云上翊视线一抬,看向悬崖顶行宫的方向,“很快,你就会知道!”
“惊鸿!”一直坐在软垫上看着月惊鸿的慕容玖开口唤了一声。
月惊鸿闻声立刻转身,嘴角一扬,“姐姐!”
果然!慕容玖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容貌,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另一个与她有着同样血缘关系的人,当初为了昭黎,她选择了白子遥,那个人却终究没有狠得下心下手,只是将他远远的送了出去,不知如今他如何了,会不会恨她?
月惊鸿见慕容玖神‘色’悲痛,笑着上前道:“姐姐莫急,我这儿有的是好‘药’,定不会令姐姐留下任何疤痕!”
慕容玖飞快敛了神情,抬头看着月惊鸿,“你与慕容嫣怎么回事儿?”
月惊鸿好不客气的往慕容玖身边一坐,“那丑八怪能与我怎么回事儿?不过是帮姐姐一个小忙,这种上不得面子的人,哪需要姐姐亲自出手!”
“既然如此!”慕容玖略一沉‘吟’,从中衣心口的内袋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月惊鸿手中,“那就好好帮着,留着她的命,待我要用,送来给我,如何?”
月惊鸿接过‘玉’佩,‘精’致的‘玉’佩上面刻着雏凤初鸣的图案,而另一面则刻着一个篆体的嫣字,‘玉’佩边缘纹路光滑,显然已经有段时日了。
慕容玖合上月惊鸿的手,冷笑,“这是镇国将军对‘女’儿的期许,哼~雏凤初鸣,他倒是希翼很高,只可惜,他打仗在天祁堪称第一,识人却远比不上一个瞎子!”
月惊鸿将‘玉’佩收好,“不愧是我的姐姐,看来是母亲想多了!”
听到月惊鸿提到月影,慕容玖不由好奇,“母亲…好吗?”
“极好!”月惊鸿点头,“只是时刻担心着姐姐,若不是外公早有言在先,及笄之前不准我来见姐姐,只怕母亲早就派我过来了!”
“外公?”从来都未曾听说慕容玖的外公。
“是啊!”月惊鸿见慕容玖光顾着跟他说话,都不记得抹‘药’,又顺手从慕容玖手中的小瓶子中挖出一点‘药’膏,顺着慕容玖光洁的手臂帮她一点一点抹下去,“当初不许慕容清去大昭寺瞧你的也是外公,让母亲回去的也是外公,总之,外公说了,十五岁是姐姐的一个界点,过了十五岁,外公就由得母亲,但十五岁之前,不管发生什么,听到了什么传言,谁也不许去见你!”
慕容玖微微皱眉,手臂被月惊鸿光滑而冰凉的手指滑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而伤口却很快愈合,一些细碎的伤口几乎立刻就愈合,完全再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一旁云上翊可看不下去了,一把拎起月惊鸿的后颈将他扔到逗逗身边,“好了,别磨蹭,时间快到了!”
云上翊接过慕容玖手中的‘药’瓶,指尖勾起一点‘药’膏,飞快的在慕容玖的伤口上点过,手势极快,然而在落在慕容玖伤口的时候却极其的轻柔,仿佛那是一块极其美好而又易碎的瓷器,一碰即碎。
慕容玖低头,耳鬓细碎的发丝垂落而下,拂过云上翊的脸颊。
云上翊的手一停,还沾着‘药’膏的指尖一晃,落在慕容玖心口的伤口之上,‘药’膏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清凉舒服,然而指尖与‘药’膏截然不同的味道让慕容玖的心为之一颤,面前的呼吸越来越近,让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慕容玖脸上红晕微浮,却不由自主的转开脸,“到底怎么回事?”
云上翊的眼神一沉,却没有说话,收好‘药’瓶子,站起来,“这次是我的失误!”
慕容玖换上放在一旁的衣服,“难道昨晚是你派人挟持我的?”
昨晚隐隐约约之中她感觉到了有人进来,只是当时她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意识,甚至连睁开眼看一下来人的力气都没有,来人的气息是陌生的,所以她根本无法分辨是谁。
“不是!”云上翊神‘色’有些凝重,“如果我没有猜错,挟持你的人应该是佑仁,她们本来的计划并不是昨晚,但是因为慕容沁与慕容嫣在你手中折了,令蓝氏恼羞成怒,作为报复,将他们的计划提前了!”
慕容玖隐隐感觉到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什么计划?”
云上翊没有正面回答慕容玖的问题,“我回帐篷的时候便感觉到了有人潜入,当时想着反正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佑仁既然提前了计划,我们也就假装不知,将计就计便是了,狩猎之前,我便知道,佑仁在围场的黑熊窝做了手脚,他们派人秘密擒了一只黑熊,杀掉放血,然后将黑熊的血晒干磨成粉末,只要将这些黑熊的血粉末加上它们素日里常食用的昆虫粉末,便可以吸引到黑熊的围攻!”
“所以,当时明明有人吸引了黑熊的注意力,它却还是可以准确无误的找到我?”慕容玖虽然因为失血几乎陷入昏‘迷’,但是敏锐的意识还是能令她感觉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知道有人帮她引开了黑熊,也知道有人救了她。
“是的!他们在你身上洒了极重分量的血粉末,所以无论谁用尽什么办法想要引开黑熊,最后它们还是会锲而不舍的跟着你!”
云上翊抬头看了一眼天,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一道阳光穿透了被重重雾霭掩盖的悬崖,到达了崖底。
“所以…”慕容玖盯着云上翊,“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会被黑熊袭击?”
“嗯!”云上翊没有否认,“所以昨晚我将雪狈送到你帐篷中的时候将一套月牙白的中衣压在了你的枕边,那套中衣里面我命人缝上了金丝软甲,我本想着以你的轻功定可以轻易的逃脱黑熊的攻击范围,到时候只需要作出失足坠崖的假象即可,我却没有想到你为了保护南宫静在一开始就受了伤。”
慕容玖仔细盘旋着云上翊的话,“无论我会不会被黑熊攻击,最后的结果都是坠崖!”
“是的!”云上翊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道不断移动、慢慢扩大的阳光。
慕容玖的视线也随着云上翊的视线转动,“为了什么?”
云上翊的视线随着那道阳光不断的移动,脚步也随着阳光不断的变换。
慕容玖低头一看,阳光照在青石的地面上,本来空无一无的地面慢慢的浮现出一个圆形的图案,那图案随着阳光的移动越来越的大,越来越亮,然后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八卦的图形。
八卦中间浮现出一个圆形的点,那个点渐渐的扩大,颜‘色’愈深,竟然在阳光之下透出一点诡异的黑‘色’来。
云上翊手一扬,手中飞出一块黑‘色’的八卦型的铜片,那铜片飞到八卦图中,竟自动浮在半空不动,许久,那八卦铜片慢慢转动着落入地上中间那个黑‘色’的圆点之中。
只听“咔”的一声。
云上翊飞快将慕容玖拉到身后,鬼、逗逗几人将他们围在中间,谨慎的环顾四周。
平静的地面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整个悬崖似乎被一只巨大的手捧在掌心不断的摇晃,每个人都被它晃得东倒西歪。
不知过了多久,晃动停止了下来。
慕容玖站在原地闭目许久,才缓下了自己强烈的眩晕感,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切景‘色’仿佛倒了个个儿,在众人面前的山壁从中间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条极其狭窄,深不见底的阶梯。
慕容玖与云上翊对视一眼,朝着那入口走过去,低头望去,阶梯一直延伸到山壁的最底下,除了当先几级有阳光撒入,后面的一眼望不到尽头,一律的漆黑幽暗。
紧跟在云上翊身后的鬼上前道:“主子,属下先下!”
云上翊抬手,回头看着慕容玖,“你若不想下去,可以在上面等我!”
慕容玖一抬下巴,神情倨傲,“本宫都从那么高掉下来了,何惧再下一层?”
云上翊眼底笑意隐动,朝着慕容玖伸出手。
慕容玖也并未迟疑,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逗逗紧跟其后,月惊鸿与鬼等人也都跟上。
一行人下了不过十级台阶,身后便听“轰”的一声,山壁再次合拢,而幽暗的阶梯两旁则亮了起来。
慕容玖侧首去瞧,在有些凹凸的山石壁中,隔一步便挖空一个‘洞’口,‘洞’口以琉璃封住,中间放着青铜‘玉’托明珠台,而台中则放置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只要脚步触及到这一级台阶,台阶对应的明珠则会亮起,若脚步离开这级台阶的范围,便自然会有黑‘色’的珠纱落下,挡住夜明珠的光。
云上翊无暇多看,拉着慕容玖直往台阶下去,身侧的夜明珠亮起又熄灭,让整条台阶明明灭灭,看起来如半空闪闪烁烁的星形。
慕容玖却留了个心,视线随着墙壁上的夜明珠慢慢往上移,最后在云上翊身侧的夜明珠再次亮起的时候,她拉了一下他的手,“看上方!”
所有人都随着慕容玖手指往上一看,这一看,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墙壁的顶端看起来似透明的,黑漆漆的,然而当面前的夜明珠亮起的时候,这一级台阶所对应的墙壁顶上也出现了几条金‘色’的线,金‘色’的线就如同散布在黑‘色’幕布上的星,耀眼夺目,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散开!”慕容玖看着头顶低声道:“前后散开,都踩在有夜明珠光亮起的台阶上!”
所有人几乎同一时刻散开,前后算着台阶踩在了两侧墙壁有夜明珠光的台阶上,一串夜明珠同时亮起,夜明珠光沿着墙壁的凹凸折‘射’开来,反折到头顶,方才在一只夜明珠灯光下不过是几条线的金‘色’已经前后连成了一片,变成了一副栩栩如生的图画。
若换在平时,一般人找到这个密道恐怕已是极其兴奋,只会沿着台阶一路往下,根本不会有谁注意到这头顶之上,只是,这夜明珠的光芒极其璀璨,在夜‘色’之下可照耀极远之地,就算富可敌国,也无需隔了两步便放一颗夜明珠,而且两侧夜明珠的位置‘交’错摆放,连贯起来,便是每一级台阶都有一颗夜明珠。
慕容玖看了云上翊一眼,“图画应该是从台阶第一级到最后一级连贯的,我们回到上面!”
云上翊看着头顶的图案,许久都没有动弹。
慕容玖终究没忍住,也抬头望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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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嫣刚刚起身便得到了慕容玖坠崖的消息,她将本来选好的‘玉’蝉金枝簪搁下,挑了一支华丽张扬的八宝琉璃明珠坠‘插’在发间,心情极好的照着青铜镜子,方才起身,“去姐姐那!”
紫羽自然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思,见慕容嫣心情好了,便也乖觉的上前道:“奴婢恭喜小姐大仇得报!”
“你最会讲话!”慕容嫣掩‘唇’,顺手将梳妆台上刚刚放下的‘玉’蝉金枝‘花’簪放到紫羽手里,“这么好的消息,一定要去告诉姐姐,想必姐姐知道了伤定也会好的快一些!”
“谢小姐!”紫羽惊喜的接过簪子,紧跟在慕容嫣的身后,神‘色’却变得有些犹豫。
慕容嫣走到‘门’口,却不见紫羽来掀帘子,面‘色’一沉,“怎么?刚夸了句就不得了了?”
紫羽猛的回神,“扑通”对着慕容嫣跪下,“小姐,小姐恕罪,紫羽怎么敢,只是方才有人来传消息的时候,奴婢听到了句不该听的!”
慕容嫣疑‘惑’的盯着紫羽,“什么?”
紫羽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慕容玖掉下了悬崖,玖公子也跟着掉了下去,听说,逍遥王也在!”
“什么?”慕容嫣面‘色’一变,“玖公子怎么掉下悬崖?”
紫羽被慕容嫣突然狰狞的脸‘色’吓得直往后缩,“奴婢不知道,奴婢也是听说的!”
慕容嫣上前两步,‘逼’近紫羽,“玖公子有没有事?”
紫羽拼命摇头。
慕容嫣咬牙朝着紫羽一脚踹了过去,“没动的东西,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紫羽吓得面如土‘色’,拼命磕头,“小姐饶命,小姐……”
慕容嫣转身便掀帘出了内间,“还不跟上!”
紫羽忙站起来,跟着慕容嫣朝着慕容沁的隔间走去。
慕容嫣与紫羽走到帘子外,便听到里面传来蓝夫人安抚慕容沁的声音,“沁儿,你放心,这仇义父已经替你报了,今日那慕容玖就无法再或者离开那悬崖了,等回了绍京,你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将来……”
蓝夫人的声音顿了下,“总之,将来整个绍京都无人敢瞧不起你,母亲也一定会让你义父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慕容沁的声音依旧虚弱,却是咬牙切齿的带着恨,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来,“如此,太便宜她了!”
“当然不仅仅如此!”慕容嫣忽然掀帘而入,走到慕容沁‘床’边,“姐姐今日可好些了?”
慕容沁眼睛一红,语带恨意,“怎么好?”
慕容嫣以帕掩‘唇’,神‘色’有些惶然,“姐姐安心养伤,这慕容玖必定是没有好结果的,听说今日她被黑熊抓的全身是伤,小‘腿’骨也断了,又落下悬崖,定然是没个全尸的!”
慕容沁听到慕容玖的名字,眼底几乎变成通红一片,“慕容玖,我恨不得吃她的‘肉’,把她的皮,把她全身的骨头都切成一块一块拿去喂狗!”
慕容嫣拉住慕容沁的手,“若有机会,妹妹愿意亲自代姐姐动这个手,只是……姐姐可否也怜惜下妹妹?”
慕容沁被慕容嫣突然转了的话头‘弄’的有些懵,“妹妹此话何意?”
慕容嫣抬了抬帕子,“妹妹有个朋友也落下山崖了,能不能让义父去帮着找一下,听说,义父有条密道直通……”
“闭嘴!”蓝夫人忽然出声打断了慕容嫣的话,“这个话你也说的出来,不管是谁,这次只要在悬崖下便绝无生还可能!”
慕容嫣一愣,没明白蓝夫人的意思,“怎么可能?就算他掉落悬崖也是有活下来的可能的!”
蓝夫人看着慕容嫣紧张而诧异的神‘色’,也不想多问,叹了一口气,“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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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兴致勃勃的一场围猎,如今变得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暗自祈祷陛下与太后的怒火不要延及自己。
南宫静从围场送回来之后便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南宫珩、慕音音、瑛仁太后都陪在她的宫中,太医只说南宫静受了惊讶,开了方子,熬了‘药’,半步也不敢离开,最后派了人去大昭寺请了住持佑仁大师过来。
自上次慕容玖及笄宴之后,瑛仁太后对于佑仁的信任就减了许多,以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请佑仁算上一挂,而近日来,除了在狩猎之前请大昭寺一百零八名僧人祈福诵经祭祀,便再无亲近之举。
佑仁站在南宫静的宫室之外,拿着一只青铜钵,口中念念有词,围着殿室打转,在走到内殿窗户的时候,脚步停下,眼睛猛的一睁。
瑛仁太后被佑仁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上前,“大师,如何?”
佑仁复又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此处有不净之物,若不处理干净,即使公主殿下醒了亦无用!”
“无用?”瑛仁太后喝了一声,“什么叫无用?”
佑仁探出手指,指尖来回碾动,“这东西蛰伏西郊围场许久,今日被人唤醒,必定是无果不归,慕容玖避开了,所有它找上了公主!”
瑛仁太后身子晃了一下,“此话怎样,明明受重伤的是玖丫头,却为何说这东西找上了静丫头?”
佑仁睁开眼睛,单手作十对着瑛仁太后微微一躬,“娘娘有所不知,这东西功力极强,约莫已有上千年的时间,正因为它找上了公主,因此公主才会看起来毫发无伤,而慕容玖则是因为身上有东西,一则引了黑熊,二则连这东西都无法轻易靠近。”
瑛仁太后被明毓扶着走回内殿,佑仁随之而入,“那些弯弯绕绕的哀家不想听,今日你就告诉哀家,怎么解?”
“火烧断崖!”佑仁跟在瑛仁太后入殿,指尖快速的盘转而过,大殿之中穿透镂‘花’格楞的阳光被分割成一条一条,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半明半灭,看着‘阴’惨渗人。
瑛仁太后靠在椅背之上,听到佑仁的话眼神一厉,“佑仁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你难道不知道慕容玖如今坠落悬崖,生死不知?”
佑仁大师倒是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因为瑛仁太后的厉颜而退缩,低了低头,坚定地道:“太后息怒,佑仁说的火烧只是烧断崖附近,断崖千尺,深不见底,火是烧不到断崖最底下的,况且只有火烧,才能将那东西留在断崖附近与公主身上的怨气全部都化解,而且将那几具黑熊的尸体烧化之后那东西也再无栖息之地,必定可以消停!”
瑛仁太后闭目思考,“确定火烧可以保证玖丫头的安全?”
“若慕容玖落下山崖之后依旧活着,那这火烧对她便毫无半分影响!”
佑仁语气顿了一下,“若…”
瑛仁太后自然明白佑仁的意思,若慕容玖在落下山崖之时已经香消‘玉’殒,那么无论用不用火烧,对她皆无用处。
她疲惫的挥了挥手,“明毓,去告诉陛下一声,然而安排几个人同佑仁大师一起准备,一定要在落日之前将此事完结!”
明毓双袖‘交’叠,微微俯身,“是!”
佑仁眼中光芒一闪,“佑仁告退!太后安心,公主必将无碍!”
瑛仁太后靠着椅背,声音无力而悲伤,“无论如何,若大师探得玖丫头尚且活着,必定先保她之命!”
佑仁点头称“是”,随明毓一起退下。
片刻之后,明毓回来,挥退殿中众人,走到瑛仁太后身后,轻轻的替她‘揉’着肩头,声音低缓而柔和,“娘娘放心,玖姑娘必定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何况……”
她压低了声音,俯下身子,凑到瑛仁太后耳畔,“逍遥王应该也在!”
瑛仁太后圆润饱满的脸颊神‘色’悲悯,“若此次玖丫头出事,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姐姐!”
明毓的手愈发的轻柔,“娘娘先休息,明毓一伙儿去断崖看一下!”
“唉~”瑛仁太后叹了一口气,“这么些年,竟只剩下你了!”
明毓微微一笑,“娘娘既然知道,便尽管宽心,那些小打小闹尚且入不了明毓的眼,娘娘只需休息好了,待玖姑娘回来还要给她讲故事!”
“好!哀家信你!”瑛仁太后说着,便真的闭上了眼睛。
明毓见瑛仁太后的呼吸渐渐的柔软,伸手招过吉祥、如意守着,披了件黑‘色’的宽大的斗篷出了行宫,朝着西郊围场断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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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画便惊住了,她本以为云上翊千方百计进入密室是为了寻找佑仁作恶的证据,只是此时看来,不尽全然。
正对这慕容玖头顶的是一幅舞者图,画面中的‘女’子站在一个窄窄的扁舟之上,身子娇小而纤细,似乎是随着小舟摆动的方向扬起水袖,宽大华丽的袖子从水面上拂过,带起水‘波’晃起涟漪从身侧散开,脚尖沿着水‘波’的涟漪划起,整个人路一道弧,在舟上弯出优雅的弧度,几乎有半个身子已在舟外,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似要落入水中,但慕容玖知道她是定不会落水的。
‘女’子的大半舞衣随着她的动作半滑落下,半截藕臂在水红‘色’的舞衣下更衬得更显得白皙剔透,连月光都比之不过,她‘蒙’着面纱,而‘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的琥珀‘色’眼眸却闪动着慧黠而灵动的光芒,让人看一眼,便溺在那目光中,再也无法移开。
画作虽是死物,却是画的栩栩如生,仿佛那跳舞的景象就在自己的眼前。
似曾相识的舞姿,正是慕容沁昨晚比舞时所跳。
似曾相识的眼睛,慕容玖缓缓转过视线,看向目不转睛的盯着画的云上翊。
“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