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双双低声道:“来的可真快!”
话音才落,凤姈已经在宛儿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走到慕容玖身边,“这未央宫可是空置许久了,还是王妃有福气有胆识!”
慕容玖与凤姈并肩,下巴微抬看着一尘不染的未央宫正殿,眼前仿佛有笑声从耳畔飘过,如银铃般一串,在屋檐之下荡漾开来,水红色的宫装上绣着连枝合欢花。舒悫鹉琻
凤姈等了许久,方听到耳边传来回答,“若非名正言顺,如何配入住未央宫,云州大陆,嫡庶有别,权势滔天,庶出便是庶出!”
慕容玖转身,望着凤姈强忍杀意的视线,“你说是吗?郡主!这昭黎宫中并无庶出之子,可见昭黎的先帝还是明白这一点的!”
“是啊!”凤姈咬牙切齿的回了两个字,“所以本宫才说郡主好福气!”
慕容玖却不再看凤姈,身子一转,袖子从身侧拂过,在半空扬起凌厉的弧度,犹如利刃从凤姈身边划过,将她连连逼退数步,却视若无睹的径自走路大殿。
凤姈望着慕容玖的背影,贝齿几乎将下唇咬烂。
宛儿在凤姈耳边小声道:“殿下,忍一时之气方可成大事!”
凤姈随着宛儿的话缓缓放松,看着慕容玖的身影融入大殿的暗沉之中,声音冰冷,“不过区区一个慕容玖,当年凤九亦败在了我的手下,我就不信一个小小天祁的郡主,还能翻得过天去!”
宛儿亦被凤姈的语气惊的打了个颤,她在凤姈身边多年,看着凤姈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在先皇后与凤九身边赔笑讨好,再一步步踏上权利的巅峰,从来不曾有人赶在她面前如此放肆张狂,将她的伤疤一再的揭开,几乎将已经站在顶端的她一下子又踹落了悬崖,让她如何不恨。
不过思绪片刻转圜间,凤姈已经恢复常态,走进了正殿。
“凤姈!”昏暗的大殿之中传来一声遥远的叹息,悠悠荡荡,盘旋在凤姈的耳边,有些怅然的声音,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语气,高高在上,威仪自生,那是她学了那么多年都无法学会的,这么多年,她跟在先皇后与凤九身边那么多年,只有一个人会如此唤她,敢如此唤她。
惟有凤九会唤她“凤姈”,带着点怜惜与命令的语气。
凤姈刚刚踏上台阶的脚步一顿,脸色刹然雪白,身子往后一仰,若非宛儿眼疾手快的扶住,她便要滚落台阶。
宛儿担心的撑住凤姈的身子,“殿下,怎么了?”
凤姈闭上眼睛,片刻方又缓缓睁开,“宛儿,你有没有听到那人的声音?”
“那人?”宛儿一时未曾回神,“殿下说的是摄政王妃?”
摄政王妃四个字一下子唤回了凤姈的思绪,她疯了,她在想什么,凤九早就已经死了,一年以前,就在这座未央宫中,她亲自将她送下了地狱,亲自看着她浑身冰冷被抬入棺冢,看着她消失在她和白子遥的生活之中。
凤姈的眼中瞬间恢复清明,快步走入正殿,看着已经高坐殿中的慕容玖,“方才是你在说话?”
“我说了什么?”慕容玖不解的望着凤姈,两双一样的黑眸,冰冷,凛冽,带着浓重的杀气在昏暗的殿中弥漫开来。
凤姈垂在两侧双手握拳,随后又轻轻松开,“今日王妃第一日入宫,还是好好休息吧,千万不要乱走,否则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高坐在上的慕容玖高高的俯视凤姈,声音竟带了分笑意,“本宫都不怕,郡主,你怕什么?”
凤姈看着面容讥诮的慕容玖,“走!”
慕容玖看着凤姈倨傲的身影一步步走出未央宫,眼底暗光涌动,“凤姈,你害怕了吗?只是游戏才刚开始,不让你想要得到的一切都灰飞烟灭,我如何能安心?”
玉槿在宫外目送凤姈等人离开,匆匆回来,“小姐,王爷已经与丞相等人去御书房议事,让小姐自行先用午膳!”
“用膳?”元双双看了眼沉默的慕容玖,显然在等她的命令,她清楚慕容玖并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在昭黎,她只是想要安然的让凤亦墨登基,拆穿白子遥与凤姈的真面目,然后回到天祁。
慕容玖迟疑片刻,“我们带了什么药过来吗?”
“啊?”元双双与玉槿皆是一愣,没有明白慕容玖的意思。
慕容玖轻轻敲了敲把手,“蓝氏在大漠葬身狼腹之后你从她身上搜出的药可还在?”
元双双“哦”了一声,旋即便明白了过来,“在!小姐现在便要用?”
慕容玖轻扬唇角,“自然,越来越好!玉槿,你现在去御膳房命他们送午膳过来吧,同时,让他们送一份一样的菜式到御膳房给王爷,提醒王爷与诸位大人,注意身体!”
玉槿没有元双双那般玲珑心思,只是在云上翊身边呆了段时间,做事也变得利落许多,听完慕容玖的吩咐,也没有多犹豫便转身离开去。
慕容玖遥遥望着殿外有些飘雪的天气,“凤姈,不知道一伙儿你的心与这冰天雪地相比,哪个要更冷一些?”
白子遥入宫之后便接到了边地水灾之事,也没来得及再去见慕容玖一眼,便匆匆约了自己的义父左相白清云,御史大夫林世唤与六部尚书入御书房议事,也没有想到慕容玖竟然会派人送来了午膳,这似乎不是慕容玖会做的事。
已经临近午时,白子遥也没有多思考慕容玖送膳一事,他们心底都清楚,两国联姻不过便是利益纠葛,如果不是因为他带回了慕容玖,如今名满天下的昭乐郡主,月冗皇太女,恐怕今日朝堂之上不会如此顺利,六部尚书也不会随他入御书房议事。
无妨,等他坐上皇位,一切便都会不一样,只要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暂时忍让一些又何妨,何况慕容玖也并非那么让人难以忍受,聪慧坚韧,清贵风华,会让他想起那个人。
想到凤九,白子遥眼底闪过一抹寒光,还有一抹无奈的伤痛,只是事情终已过去,当年的决定已经做了,凤九早已化作一堆白骨,如今再想再说皆已无用,何必再自伤神?
白清云看着白子遥,不由有些担心,自从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便时时陷入沉思,当他得知长公主的死讯之后也曾经惊骇万分,他一度希望这事与白子遥无关,可是心底却也清楚,怎么可能与白子遥无关,长公主心思诡秘,武艺高强,若非在全然毫无防备之下怎么可能会无故毙命,放眼这世上,除了幼帝与子遥,还有谁能让她全然放下戒备?
殿中飘着淡淡的饭菜香,殿外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便是总管太监尖锐的声音,“报!”
“何事?”白子遥放下手中一点未动的玉莲瓷碗。
总管太监快步上前,在白子遥身前跪下,“王妃娘娘忽然昏迷,如今太医已赶往未央宫!”
白子遥的碗“砰”的一声落在桌面上,“来人!摆驾未央宫!”
白清云也不由变了脸色,和亲郡主入宫不过第一日便遭人暗算,若是传出去便是一场战争,如今的昭黎没有真正的君主,若是战争便是一场灾难,何况这慕容玖不仅仅是天祁的郡主,更是月冗的皇太女,将来的女帝。
白子遥见白清云也要跟出来,看了眼御书房中几位大人,低声道:“此事还需义父周全,义父还是暂且留在御书房议事,未央宫我去便行!”
白清云自然明白白子遥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也好!好生安抚,在成事之前,万不可冲动!”
白子遥点头,“我明白!”
未央宫中一团混乱,谁也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方才还好好用膳的摄政王妃忽然间就倒了下去,将周围伺候的宫女与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这位主子虽然是新到的,可身份却是不同一般,无论放到哪里都是得罪不起的,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昭黎便是灭顶之灾。
元双双愤怒的声音在未央宫正殿回响,“都滚出去!我家主子若是出了半分差错,定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白子遥到未央宫的时候,宫女与太监们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纷纷扬扬的白雪落下来,却无人敢移动半步,几乎都要成了雪人。
他毫不迟疑的跨了过去,曾经多次他在经过未央宫的时候踟蹰不定,如今依然可以果断的跨入,没有一分迟疑,有些事,埋在心底,却终究会淡去。
元双双见白子遥出现,眼神一闪,语气冰冷的行了礼,“见过王爷!”
白子遥扫了元双双一眼,知道她是慕容玖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怎么回事?”
元双双语气不善的回道:“奴婢去御膳
房为王妃取了午膳,还按照王妃的吩咐送了一份去御书房,谁知道王妃吃了不过几口便突然间晕倒了,如今太医还在里面诊治!”
她顿了一下,声音又冷了两份,“小姐可是好好的来到这昭黎的,如今入宫不过一日便突然人事不知,不管传到天祁或者月冗都会惹人猜疑!”
白子遥的眼神蓦然一冷,让元双双心底一颤,声音戛然而止。
他轻轻一拂袖子,拉开与元双双的距离,“本王进去瞧瞧!”
白子遥进入寝殿,正好看到太医在收箱子,便上前道:“怎么回事?”
太医回头见是白子遥忙低身行礼,“见过摄政……”
“免了!”白子遥打断太医的话,“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太医神色有些为难,片刻,低声道:“王爷请随下官出来!”
白子遥见太医神色,心底也不由咯噔一声,谁都知道慕容玖若是出事,只怕昭黎讨不了好,对于如今昭黎的形式来说,可经不起一点风浪。
太医与白子遥走到外间,方才低声道:“回禀王爷,王妃是中毒了!”
白子遥脸色一变,随即便出声反驳,“不可能,从昨晚开始王妃便在摄政王府,今日是与本王一同入的宫,若是中毒,只可能是到了未央宫之后,只是未央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无碍,包括王妃的随嫁女官,而午膳本王亦是用的同王妃一样,怎么可能中毒?”
“千正万确!”太医肯定的点了点头,“下官反复诊脉几次,确定王妃是中毒了,而且正是在用膳的时候!下官进出比对过味道,想必是想着气味散在了空气之中,因此当御膳送到宫中之时借着热气与毒气混在了一起,如此可加速中毒者的血液流动,令毒愈发深入!”
见白子遥神色难看,太医又接着道:“不过幸亏王妃底子好,而且中毒事件尚短,只需下官开几帖药再辅以几次针灸应该便无大碍!”
白子遥冷声道:“是什么药?”
太医的脸色有了些微变化,“足以令人痴呆只要!”
白子遥眼神一冷,问跪在阶下的宫女,“今日有谁来过未央宫?”
雪地之中一片窒息,无人敢轻易回答。
白子遥心底已有答案,声音一沉,比这雪天亦要寒上几分,“说!”
当先一名大宫女一抖,方才低声道:“只有荣乐郡主来过!”
“凤姈!”白子遥眼底寒光闪过,其实不问也清楚,这未央宫如今慕容玖住着,除了凤姈还有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如此堂而皇之的在未央宫中下药,想当初,大婚之夜,合卺酒中的毒也是凤姈的下的,今日便更加不会有其他人。
白子遥快步步下台阶,“太医,王妃就暂且交给你,务必要将毒素清楚干净!”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未央宫中。
凤姈从未央宫中回来便脸色不善,除了宛儿敢在身边伺候,周围的宫女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慎便丢了性命。
宛儿看了一眼布好的了的饭菜,小声规劝,“殿下,先用点吧!”
凤姈看也不看,撑着额头闭目冷声道:“撤了!”
宛儿皱眉,她跟在凤姈身边多年,自然了解她阴晴不定的脾气,此时若真的把午膳撤了,恐怕到时候遭殃的又是她们。
她端了一杯热汤放到凤姈手边,“小姐,不如先喝点汤,若真的饿坏了身子,如意的还不是未央宫中那位!”
凤姈的眼眸猛的一睁,眼中犀利的光芒犹如刀刃让宛儿手一松,手中的汤盅砰然落地,溅了凤姈一袖的热汤。
宛儿吓得花容失色,退后几步便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凤姈却浑然不觉,手竟狠狠的抠入木桌之中,未央宫,她知道白子遥去求娶慕容玖是为了什么,可是她却从不曾想过白子遥会让慕容玖入住未央宫,那座宫殿,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多少次她开口请求,白子遥都以各种借口回绝,任由华丽的未央宫门紧闭,甚至不许她靠近一步,她以为那是他的耻辱,可是如今,终于还是有人住进去,还是摄政王妃。
慕容玖,凤九,还都
是一样的名字,如今胆敢在她面前如此的人已经不多,她不信,她斗得过凤九还初值不了一个区区慕容玖。
“摄政王到!”殿外传来宫女的声音,凤姈猛然抬头,愕然的望着殿外渐渐靠近的人影,站起来快步迎上去,“王爷!”
白子遥扬手狠狠一甩,几乎将凤姈甩了出去。
凤姈脚下一滑,身子便摔倒在了雪地之中,不敢置信的望着满脸怒色的白子遥。
“殿下!”宛儿一声惊呼,与一旁跪着的宫女将凤姈扶了起来。
白子遥站在雪地中,冷冷的看着凤姈,“凤姈,难道你还要故技重施吗?”
凤姈靠着宛儿站起来,不解的望着白子遥,语气中也难免带了分怒气,“摄政王如此跑来本宫这儿,不明不白便是一通质问,所为何事?”
“何事?”白子遥冷哼,“凤姈,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还要再次掩饰?这宫中除了你还有谁敢给慕容玖下毒?”
“下毒?”凤姈不解的看着白子遥,片刻便恍然,“你怀疑本宫给慕容玖下毒!”
“难道不是你吗?”白子遥不屑的反问,“这宫中除了你还有谁敢?你还有谁不敢下毒?”
连续两句质问问的凤姈面色苍白,却半句也答不上来,片刻,自嘲的冷笑,“是啊!本宫有什么做不出来,只是,本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白子遥,你扪心自问,本宫是为了谁?”
白子遥狠狠撇开凤姈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厌恶,“本王之事以后不老郡主费心!本王会与朝臣尽快商议出郡主的婚事!未央宫如今所住已经不是郡主的皇姐,郡主还是少去为妙!”
凤姈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被白子遥甩了回来,知道白子遥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她惶然的跌坐在地。
宛儿忙拉住凤姈,“殿下,我们先回宫吧!”
凤姈的整个身子都倒在雪地之中,浑身冰冷,然而再冷也冷不过眼底的那一抹寒意,许久,一字字的迸出三个字,“慕容玖!”
是她小瞧了慕容玖,入宫第一日,未央宫前她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却不想如今彻底的成了输家,不管白子遥是为了什么来替慕容玖质问她,但是不可否认,她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
慕容玖靠在柔软的锦缎枕垫上,一口一口的抿着碗中的药,“双双,你说如今凤姈该是什么神色?”
元双双虽然不知道慕容玖为何在一入宫就不惜一切与凤姈对着干,这不是慕容玖素来的行事风格,但看慕容玖对昭黎皇宫的了解程度,想必真的如她所说一般,她与凤九尚有些渊源。
想到此,元双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摄政王怒气冲冲而去,至少与荣乐郡主必是一番争执,小姐此次行事天衣无缝,谁也不会想到小姐会自己下毒,而且如此巧妙的将毒洒在大殿之中,这样即使荣乐郡主在入殿的时候什么也未干,王爷恐怕也会认为是荣乐郡主将毒洒在了衣服上或者携带入殿,洒入空气之中!”
“哼~”慕容玖冷哼,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我便是要让凤姈有苦说不出,谁也帮不了她,谁都冤枉她,她不是想要权利吗?我便夺走她的权利!她喜欢白子遥,我便让白子遥恨她!她想要正自己的庶出身份,我便让她至死都是庶出!”
元双双被慕容玖语气中刻骨的恨意惊得脸色微变,即使在将军府也从未有过如此的神色,这种恨,是累积了许久的生死大恨。
慕容玖见元双双默不出声,将碗放到她手中,语气轻飘,“怕了?若是怕了我派人将你送回轩辕!”
“不!”元双双下意识便反驳,“双双一辈子都要跟在小姐的身边,小姐都不怕,双双有何可怕?”
“一辈子?”慕容玖轻笑,“这话可能不能让魈听到,只怕他会来找算账!”
元双双俏脸一红,嗔道:“他!他敢!”
窗外传来义正言辞的声音,“为娶得佳人归,属下没什么不敢做!”
元双双的脸刷的红透,对上慕容玖戏谑的眼神,端起碗逃也似的出了寝宫。
待元双双的身影离开,慕容玖的眼神沉下一抹厉色,“魈,如何?”
身影从窗外一晃而入,无
声的落在慕容玖的床畔,“主子所料未差,白子遥刚刚离开她的宫殿,她的人便出宫了!”
“果真出宫?”慕容玖从床榻坐起来,“往哪个方向而去?”
“消息传回来,往冷宫方向去了!”
“冷宫?”慕容玖微微蹙眉,如果她记得没错,冷宫那边似乎渺无人烟,因为父皇母后感情甚笃,所以后宫之中几乎没有嫔妃,冷宫之中是空无一人的,所以昭黎的冷宫是形同虚设,正是因为如此,周围反而常有人走动,凤姈挑的这个地方可不算隐蔽。
慕容玖扯下床头的披风,“走,去看看!”
这,也许正是一个好机会,既然凤姈自寻死路,她倒是可以送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