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就在这么莫名其妙的沉默下来的气氛里结束了,石决明走出菜馆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因为贺思远骨子里是一个对于婚姻有着极重的执念的人,所以关郁一旦归到他的生活范围之内,曾被关郁看重的人就统统被划归到了对立的一面?
这样也挺好,他想,总比裹着婚姻的外皮,结果各玩各的要好。
贺思远提出要送他,被石决明拒绝了。他拍拍石决明的肩膀,笑着说:“关郁也挺惦记你,改天一起吃个饭吧?”
这个邀请听起来很像是随口应付的一句话,石决明也没放在心上,点点头说:“好。”
石决明走出几步,听见贺思远在身后问他,“你现在跟元赫在一起了?”
石决明转身,看到贺思远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他笑了笑,点点头。
贺思远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说:“先这样,再联系。”
石决明目送他脚步轻快地上车,以前风|骚的小跑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稳重的黑色商务车。
贺思远确实变了,像是一下子就结束了那个闹腾的轻狂的年代,走上了家人期望的稳重上进的人生正轨。
这是好事。石决明心想,可他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儿惆怅呢。
石决明搭公交车到海滨观景广场,然后慢慢溜达着回自己家。
夏天天黑的晚,夜幕刚刚降临,滨海路上还有不少散步的人,有人出来遛狗,还有小孩子骑着单车或者滑着滚轴呼啸而过,热闹程度丝毫不输白天。
石决明喜欢在人群中漫步,浓浓的烟火气,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独孤一个人。而且他的弟弟就在不远的地方。他转头望向临海大学的方向,想像了一下石远志拉着小女生的手散步的场景,自己笑了起来。
电话铃响,石决明拿起来一看是元赫打过来的,忙接了起来,“喂?不是在出差?”
“还在洛杉矶,”元赫说:“你在做什么?睡了吗?”
“没,”石决明默算了一下时差,诧异地问他,“你那边是凌晨?三点还是四点?你这是早起了还是没睡?”
元赫笑了一下,“一直在忙,还没睡。”
石决明忍不住絮叨,“你这样瞎折腾,生物钟都乱套了吧?别仗着年轻就不在意,身体可是你自己的。”
“嗯,”元赫的声音里透着愉悦,“以后你监督我。”
石决明没好气地说:“我监督有什么用,现在几点了,你不是还没睡?”
“偶尔,”元赫说:“这不是有事吗?以后尽量改。”
石决明受不了别人跟他说软话,顿时语气就没那么硬了,“怎么想起这个时候打电话?是有什么事?”
“高原给我打电话,你要我查的人查到了。”元赫大半宿没睡,听起来依然很有精神的样子,“就是那个叫石皓然的小孩,要听吗?”
石决明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左右看看,拐到一条人比较少的小路上,找了张没人的椅子坐下来,“你说吧。”
元赫说:“石皓然出生在广州,生日比你家石远志早了七个月。父亲石永,靠开五金店发家,现在手下有几家店铺,还有两个五金加工厂。生意做的不错。母亲金安娜,东北人,以前在夜总会做过服务员,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石永。他们是在石皓然三岁的时候结的婚,婚后一直住在广州。”
石决明闭了闭眼,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另外,”元赫迟疑了一下,“我让人做了你们三个人的DNA比对。结果……我想你已经猜到了。”
石决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石皓然为什么接近小远?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跟石永的关系?他考到临海读大学是有意的?”
元赫听出他的声音里微微带了点儿颤音,顿时有些心疼,“这个不好说。不过今年春天的时候石永曾经回过陈桥庄,如果他是去找你们的话,我想石皓然有可能应该是知情的。”
石决明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都跳了起来。这就是蓝家要找他们的原因了吧,石永许诺了什么好处?不过石永又怎么想起要找他们了呢?他跟那个女人的感情要比母亲好得多,还有了石皓然这个孩子,对他来说,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是一个完美的小家庭了。
元赫对这个问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石永春节的时候遇到车祸,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什么触动?”
石决明摇摇头,“为什么有的人会觉得只要他回头,别人就一定会原谅他?”
元赫安抚的哄他,“咱们不原谅他,让他自己后悔去!”
石决明望着从竹林缝隙里透过来的路灯的亮光,心里有点儿难过,也难得的生出一丝软弱的感情,“如果他始终不出现,我们只会渐渐遗忘他……可是他为什么要找我们呢?”生活的压力太大,石决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抱怨生活的不公,去仇恨他的父母。他也很少去幻想与他们重逢的情形。但现在,知道石永去找过他们,他心里却开始滋生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
“不想那些,”元赫安慰他,“你的生活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想见就不见,不想认就不认。”
石决明觉得累,累到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的程度,神差鬼使的,他对着电话说:“你快回来吧,我想你了。”
元赫的呼吸微妙的停顿了一霎。
石决明正因为自己这句没过脑子的话而懊恼,就听电话那边鸡飞狗跳,元赫在喊什么人,让人收拾行李,又要订票什么的,一阵鸡飞狗跳。
石决明听着,忽然觉得心里有种安稳的感觉。
元赫是转天中午回来的,没顾上回自己的住处,先拎着礼物跑来看石决明。
石决明用砂锅炖了一大锅酸笋老鸭汤,又准备了几样青菜。他觉得元赫这段时间太忙,饮食上难免有些不规律,还是少吃油腻辛辣的东西比较好。
老鸭汤炖了一个多小时,石决明关了火,盖上盖子用砂锅里的余热慢慢焖着。青菜都已经洗好切好,就等着人回来了下锅就行。
石决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靠在厨房的小阳台上往下看。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辆眼熟的越野车驶出小区茂密的林荫路,朝着他们这栋楼拐了过来。车子停在楼下,元赫像是早就知道他会等在阳台上看他似的,从窗口探出头朝着楼上摆了摆手。
石决明摆摆手,无意识的微笑起来。
看到元赫拎着大包小包走进了单元门,石决明连忙放下水杯跑过去给他开门,他从没觉得从楼梯间里传来的脚步声都这么让人兴奋。
元赫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弯的地方,手里提着大旅行包,眼底还带着血丝,不过他的精神倒是不错,咧着嘴,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门一关上,元赫就把石决明按在墙上没头没脑地亲了下来。
手里的提包被他甩在一边,发出咚的一声响。远处观景广场上喧闹的人声和海潮涌动的声音从敞开的窗口扑进来,又刷然退去。
石决明挣扎了一下,便放松了身体,伸着微微发抖的指尖去搂他的脖子。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被嵌进了一个尺寸契合的槽里,每一个毛孔都有一种彻底放松下来的轻松愉悦,那些曾经让他伤脑筋的事,那些生活里不得不考虑的压力,在这一刻,都叫嚣着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一直以来包裹着他的那层厚重的壳被打开,那些被生活强加在他身上的所有符号都像窗外的潮水一样退到了远处,只剩下一个年轻的身体在另外一个人的体温里渐渐昏沉了意识。
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在石决明的视网膜上缭乱出一团耀眼的斑纹。他侧过头,看着身边仍在沉睡的人,心里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事先没有冗长的心理建设,没有自我劝服,没有丝毫的勉强……仿佛本该如此。
他的视线慢慢描摹元赫的五官,英挺的眉毛,眼角拉长的线条,平直浓密的睫毛。再往下,高挺的鼻梁和线条转折分明的嘴唇。石决明只觉得这张脸上每一寸的样子都完全符合他的审美。
真奇妙。
元赫转了个身,无意识的搂住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石决明靠着元赫的肩膀,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元赫发出一声含糊的鼻音,“嗯?不睡了?”
石决明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没事,你睡吧。”
元赫闭着眼躺着,整个人却已经醒来。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使沉睡着也始终绷着一根筋,一旦睁眼就彻底清醒,鲜有昏沉的时间。
“这几天过的怎么样?”他把石决明搂在怀里,初秋的温度适宜,阳光晒的人暖洋洋,裸|露的皮肤轻轻相蹭,十分的舒服。
“还好,”石决明说:“德腾让我下周去面试。给周老代了两节课,还遇到了贺思远,”他停顿了一下,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他说已经跟关郁结婚了。”
元赫嗤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难过了?”
石决明在他胸前蹭蹭,老实地说:“有一点儿。”
“不难过,不难过,”元赫像哄孩子似的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你看他们也没请我,不仅仅是你我,圈子里的人几乎都没请。就是一家人飞去英国注册,在那边吃了一顿饭。”
石决明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那么一点点儿。
“他们不会大办的,”元赫说:“毕竟又不是国内承认的……嗳,说他们做什么。小决明,说说刚才的感觉吧,你觉得我棒不棒?”
石决明,“……”
元赫吻吻他的耳尖,用诱哄的语气逗他,“说说?”
“说你的头啊,”石决明耳根瞬间红透,掀开薄被到处摸衣服,“起来吃饭!你不饿吗?我的老鸭汤可是炖了一上午……”
元赫靠在枕头上,懒洋洋地驻着脑袋看他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石决明一回头瞥见他脸上的表情,心头像被猫抓了一把,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凑过去在他嘴唇上恶狠狠地亲了一口。
元赫愉悦的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