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了鬼老怪以后,我们一起默然的回到了曾经的小屋。没有了鬼老怪的存在,屋里有说不出的清冷与空荡。
花喜一个人把自己琐在房里,也许经历的此事,这给她的无知,带来了一次狠击。
半夏并没有因此而怀疑什么,只当花喜也是伤心,而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
我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师兄妹俩,如今却因鬼老怪的离去变成这样,也不由心痛不已,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那天,看到颓然疲惫的半夏,神情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些天的悲痛与绝食,瞬间让他瘦骨嶙峋。
那深陷的眼窝,完全展现了他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的结果。
“半夏,把这个喝了吧。”我知道他不想吃饭,便把一些熬好的参汤端了过来。这个虽然不能充饥,但补充一点体力算是没有关系。
这几日来,一言不发的他,陡然暴发出一声凄凉的唤声,紧接竟捂着脸朗声哭了起来。
这还是,鬼老怪去逝到现在,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有句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些天的隐忍与坚强,到了此刻,完全濒临崩溃。
我在怔愕片刻后,同样哭着上前,我一把抱着半夏道:“半夏,你别难过了,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些。”
他一介男儿,竟呜咽的对我说道:“余恨……余恨,师傅走了……师傅真的走了……”
我轻拍着他的瘦得扎人的背脊,淡声说道:“半夏,你没有了师傅,还是有我们,有我们知道吗?”
“余恨……余恨……我怕,我好害怕……”他一边说哽咽的泪,再次无声滑下。
“半夏,你一定要坚强些,你是鬼老怪最得意的徒弟,你要肩负起所有责任,因为花喜她还小……”
当我提到花喜的时候,他微微一怔,竟止住了泪水。
下一秒,他漠然的将我推了开来。那通红的双眸,竟用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冷漠道:“是不是,师傅临前,有对你交待什么吗?”
看着他悲痛而无奈的双眸,我心里尽管很不忍,但我想到,花喜所做的这一切,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还有,鬼老怪临终前的遗愿,也是这个。就算,对于半夏再怎么残忍,但也只能说出这些,才能圆满。
于是,我违背着自己的内心,无力的点点头道:“鬼爷爷说了,他若去了,你将终生照顾花喜。”说到终生两个字,我的语音都在颤抖。
他听罢,只是冷冷一笑,继而有些嘲讽与认命的掀起唇道:“终生……真的就是终生吗?”说这句话时,我能深深体会到他内心的悲凉与不可推卸的难受。
我不再回答,只能用默认来坦承这一切。
他沉冷一笑:“好,余恨,既然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那么我会照做。”
留下这句话,他似乎不再打算做任何无谓的挣扎,只留下一个哀怨而凉薄的身影。
我盯着那身影内心揪痛,深深的轻唤一声:“半夏……”可剩余的话,到了嘴畔,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个月后,花喜和半夏终于成亲了。
阁屋里,花喜凤冠霞帔,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幸福而甜美的清气。一身红衣似血,纤腰玉带显窈窕。成为新娘的她,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我看着她倾城之貌,此时淡淡一笑,蓦地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这样一个好的姑娘,很难想像,她曾经的感情路会是如此坎坷。
“哇,干娘好漂亮啊,快赶上我的美丽娘亲了。”灵芝在那里拍着手,不断的叫唤着。对于鬼老怪的离开,她直到这几天才适应过来。
花喜娇羞一笑,胜过无忧谷里的群花。
我欣慰的笑了笑道:“你干娘可是最美的,你看,这身新娘装,多合适啊。”
这时,花喜转身,拉着我的手,眼眶微微泛红道:“余恨姐姐,这是我想了一生的幸福,我一直觉得它很遥远,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它便实现了。这一切的一切,我都要感谢你。真的,余恨姐姐,我很谢谢你让我有了今天。”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手,沉叹一声道:“花喜,你也知道这幸福来之不易,自己抓住就行。”
此时,她却流泪,无比伤痛道:“我知道,只是,我最遗憾的是,师傅不能亲自看着我成亲,是我对不起他老人家,来世,我宁可为他老人家做牛做马。”
我立马将她制止道:“算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了。只要现在就好就行,半夏不会亏待你的。”
“我知道师兄,只是……我犯下了这么大的罪孽,每次想到师傅,我就……”说罢,花喜不由哽咽在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劝慰道:“好了,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难道,你想让半夏瞧出什么吗?”
“我不想……”
“那就对了,一会要开开心心的。”
就这样,我成了花喜和半夏的主婚人,也是我,亲手将花喜交到了半夏的手里。
从花喜被盖上喜帕的那一刻,半夏的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离开我。哪怕是拜堂成亲,他的目光也随我动。
哪怕,整个婚礼,我没有同他说上一句话。可是他的眼神,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直到,深夜闹洞房,半夏才深情而沉默的对我说了一句:“我走了……”
那句话,似蕴含无尽悲凉,又似太多太多不舍的绵缠尽隐其中。最终,却又演变成无力的坦然。
那晚,灵芝一直嚷着要跟爹一起睡。
我拉着她,不让她乱跑。我说:“爹现在是干娘的了,今晚,她要和干娘闹洞房。”
灵芝不依道:“娘,什么叫闹洞房啊?好不好玩,灵芝也要去。”
我摸了摸她的头道:“傻瓜,小孩子是不能去的。”
“那明天呢?”
“以后啊,你都不能跟爹睡了。”
“为什么啊?”
“因为爹跟干娘成亲了,以后爹只能跟干娘睡。”
灵芝听罢,惊得要哭了:“不行,灵芝要跟爹睡……我要跟爹睡嘛,我不要别人抢走我爹。”
我含着泪道:“他其实不是你真正的爹。他以后会跟你干娘生孩子,然后成为别人的爹。”
灵芝听了,用哀怨的瞳孔看着我道:“那娘,我真正的爹在哪儿啊?”
“……”再一次,面对孩子的这个问题,我默然无语。
……
转眼,花喜和半夏成亲已经有半个月了。花喜俨然由曾经一个天真少女,变成了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
她越发对半夏好了,半夏对她也不错,只是那双眼眸深处,总是看不出悲喜与哀乐。
同时,他曾经对于我的深情与挣扎,也消失不见。
只是偶尔对于灵芝,还是有种浓浓的宠溺之意。婚后的他,比婚前显得还没有精神,但跟灵芝玩耍的时候,他似有无尽的精力。
后来,我就经常跟花喜开玩笑道:“你看,半夏多喜欢孩子啊,你们夫妻可要加油了。”
可是,花喜却一脸落寞道:“也不知道,将来我和师兄的孩子会不会像灵芝那样漂亮,万一师兄不喜欢怎么办?”
我笑笑回道:“不会的,你和半夏都长得如此出色,将来的孩子啊,肯定比灵芝还漂亮还可爱。”
听到这里,花喜才算稳心。
终于,在一个月后,我告诉了半夏和花喜,我要带着灵芝离开。
虽然成亲以后,大家一直和睦相处,花喜俨然把我当成了最亲的姐姐。也许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对我没有芥蒂,而且就算她痛改前非。但是,在我内心,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跟她如此相安无事的处下去了。
我不是恨她,而是,我担心许久这样下去,有些事情终究掩埋不住。
因为,好多次,花喜见我和半夏独处时,她的眸光是那样的惊惧与害怕。
我不知道她是害怕,我还会抢走半夏的心,还是会把当初她杀害鬼老怪的事情说出来。
无论出于哪种,我觉得我都不该留在这里了。
是的,只有离开,于我,于她,都是最好的。
走的那天,花喜含着泪挽留,我劝慰了她一番,她也只能默然不语。
半夏没有说什么,但他的眼神却有着一种生无可恋的悲怆。
我无法多说什么,也不能多做什么,只能带着灵芝离开了这个一待就是五年的无忧谷。
终于,我该离开了。
来时,我满心伤痕。时间,在抚平了一切的同时,亦让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
离开无忧谷,我带着灵芝去了最繁华的京都。
那是灵芝做梦也想去的地方,在京都最繁华的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光仿佛回到了十四岁的那一年。
我还是楚府的三小姐,我倍受几位姐姐的欺压,我用我独特的机智与聪慧赢得了慕容紫君,苏士贤还有萧清允的喜欢。
眼下,物事人非。一切,早已不复以往。
看着安居乐业的百姓,我便知道,慕容紫君终于做了个好皇帝。
而从一些杂人的嘴里,我也听到了关于萧清允的消息。
他终于,复国成功,成为琉若的君王。同时,亦与启澜结为友谊之邦。不错,没有的存在,他的所有梦想也都实现了。是否,他亦无憾了?
在城门最显眼的高处,贴起了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美人图。
图中的女子,正是我五年前的模样。告示上标明,是琉若帝王沦落在民间的皇后,若是有人寻到,便赏黄金万两,良田千亩,绸缎百尺。
看到这里,我笑了。终是,得了江山,他也没忘掉我。不过,我终是不可能与他在一起了,如果能成为他人生的一大缺憾,我亦无悔。
那一刻,灵芝摇晃着我的手道:“娘亲,那城墙高处贴的什么啊,为何那画上的女子跟你如此相似?”
我冲她风清云淡一笑,那笑却有浓化不开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