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戚老三背着一担砍得齐整的木柴走进眉州城。
戚老三原本的名字其实不叫戚老三,家里的老爹给他的起的名字叫戚一二,但是一加二可不就是等于三吗?戚三是一个樵夫,“一担干柴古渡头,盘缠一日颇优游。归来涧底磨刀斧,又做全家明日谋。”说的正是他们。
看似惬意的诗中,透出的却是深深地凄凉。整日劳作,却得一日之温饱。历朝历代,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正是他们!
走进眉州城,就听见闹哄哄的。看着眉州城中纷乱的景象,戚老三的心里猛地一凉,“莫非又闹了什么乱子?”倒不是戚老三多心,而是实在是这个年景不太平。三年前李四起兵造反在蜀地闹腾了两年,好容易被朝廷给平复下去;但是益州路也让这一帮子丘八给祸祸的不成样子。
当初任福刚攻下眉州的时候也是纵兵劫掠,大户人家固然没有破损,但是平民小户却被祸害的不成样子。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兵呢?
平静了不到半年,北王的儿子又打了回来。虽然说抢掠的事基本没怎么干,但是手段却是一点都不软。一晚上,眉州城里抬出去两千多口子。心里陡然想起说书先生常说的那一句话,咋说来着?哦,对了。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看着远处成堆的人群,没有看见血色。戚老三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闹兵灾!
看着挤在一起的人群,戚老三心里多了几分好奇,扛着柴挤进人堆。就听一个穿着盔甲,军官模样的人在读着什么。
依稀间仿佛听见了授田什么的,戚老三的心里多了几分迫切,“授田!有这么好的事?”又往前挤挤,就听那将校开口,“都督府将令:凡男子年满十八岁当服兵役,都督府招兵…”后面的话戚老三没有听清,但是他心里的好奇已经淡了不少。“当兵?!俺才不干呢!”
俗话说的好,“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有一条活得下去的活计,鬼才会去当兵呢?从前朝开始兵士的地位越来越低,到了大灵末期,为了防止士卒逃跑,须得在兵士的脸上或手上留下刺印。
孔圣人都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之!在士卒身上的刺印也使得兵役从此沦为贱役,也让军阵上的厮杀汉受尽了白眼。
戚老三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见那个军官说了一句,只要过了审核进了军营,都督府就发给三十亩好田。这下子,戚老三的脚就像是生了根一样,走不掉了。三十亩地,我的老天!那得多少贯钱!
戚老三转过身看着正在宣传的士卒,心里有点忐忑。戚老三的老爹还活着的时候,戚家的家境还算殷实,家里也有着十几亩地,还有半亩上等的水浇田。后来戚老爹得了痨病,家里的十几亩地也就被卖了七七八八,结果痨病还是没有治好。
到了戚老三这一辈,戚家也就只能靠着两亩薄田过活。想着家里的婆娘和孩子,戚老三咽了一口唾沫。自己已也经三十多了,哪怕是直接死了,家里还能拿到三十亩的良田。想到这里,戚老三将身上的柴火随便找了个人卖掉,直接去了眉州城外的军寨!
……
两张轻飘飘的白纸,如同雷霆一般落在了乡间百姓的心里。对于那些上阵厮杀的厮杀汉,百姓固然是看不上,但是在三十亩田诱惑下,他们心动了。心中虽然依旧是充满了疑虑,但是原本的戒惧却是一丝不剩。
益州,金水县,大王乡。
看着屋子里的幺儿,毛老爹敲了敲手中的木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天杀的世道!“三年前蜀地大旱,老婆子没能熬过去,好容易大旱过去,又闹起了兵灾。大哥和二哥儿眼中一热,就从了乱军。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也回来,两个蠢东西!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是你能掺和的吗?
如今这家里就剩自己和幺儿两个人了,看着正在埋头做工的幺儿,毛老爹开口道:“幺儿,等过两年,爹就给你说个媳妇。村头老赵家的闺女怎么样?“
幺儿低着头,没有回答。毛老爹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毛宝看着头发花白的老爹,沉默了半晌,闷闷道:“爹,俺有件事想跟你说。“毛老爹住了口,看着自己的儿子。雄壮的身子就如同狗熊一样,儿子也长大了。毛老爹心想。
自打村东边来个瘸子后,幺儿就三天两头的往那边跑。听说那个瘸子是什么亭长,傲气的很,走路的时候头都是往上抬着的。不过那瘸子身上一身凶厉的气息,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幺儿天天往哪跑,毛老爹可是担心的不轻。
毛宝看着老爹闷了半天,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张白纸递给了毛老爹。毛老爹从毛宝的手里接过那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几行字,毛老爹看了两眼只觉得头脑袋发晕,却是一个也不认得。
虽然白纸上的字毛老爹不认得,但是白纸上盖得那个鲜红的方印他还是清楚的。看着这个鲜红的方印,毛老爹看着自己的儿子,小心的问了一句,“幺儿,这个是啥子,你哪来的?“
“这是田契,都督府的田契,一共三十亩地就在后山那。现在就是咱家的了。“
毛老爹听见儿子的话,脸上的颜色顿时变了,大声道:“幺儿,老实说你干什么了?这田契哪来的!“言语中已经多了几分惶恐,看着老爹发黑的脸,毛宝闷闷的回了一句,”何亭长说俺有把子力气,就让俺去县里的兵营里应征。俺选上了,就给了俺三十亩地。“
听着幺儿的回答,毛老爹的脸色煞白,“你疯了你,竟然去当兵。赶紧把这田契给人退回去,这兵咱不当了行吗?“
毛宝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儿子的倔驴脾气在这一刻居然又上来了。毛老爹急的满头大汗,眼见着就要出门,“不行,我去找那个姓何的说道说道。这不是要俺家绝后吗!“
“行了,爹!这兵俺当定了,今天俺给你说一声,过会俺就走了。要是俺到时候没回来,您就当没俺这个儿子。”毛老爹听着儿子的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这个不孝子,不孝子啊!”
看着幺子回屋收拾东西的背影,毛老爹气的两手直哆嗦,“你要是敢出这个门,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听着毛老爹的话,毛宝,楞了一下,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看着幺子远去,毛老爹失魂落魄的回了里屋。看着孤零零的放在木桌子上的田契,毛老爹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