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驯人(1 / 1)

确实!利用了蕃人自己做了恶人,而且还顺利的将乞活军从中摘了出去。不仅如此,还顺便承担了公正裁决的角色。这一手心机,玩的却是漂亮的很。

有着那些吐蕃的队头在前边吸引火力,汉人们就能从这里摘出。待到矛盾爆发的时候,只需建昌官府中出来一人秉公而执,便可使怨气消弭。精彩,精彩,这驯人的手段,却是精彩至极。

这手段种种,却是与后世满清统治蒙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允许晋商入蒙,贩卖铁器,药茶,盐巴。物品不足便用债资替代,来年再还。然而商贾奸猾,又怎么会让他们有彻底还完的机会。

于是,利滚利,债生债。草原上的蒙人却是尽数成了晋商生财的机器,蒙人憨直不假,但是他们可不傻,感觉的到债越还越多,哪里还不明白是那些商人做了手脚。

有的蒙人无力偿还债务,便入了喇嘛庙,做了喇嘛。喇嘛不事生产,自然无需承担债务。可是这样一来,必定削弱蒙人。虽表面看似不显,只是几个蒙人做了喇嘛罢了,又怎么会削弱他们。

但是,这哪里架得住债务繁重。聚沙成塔,聚水为河,一个不算什么,可是人一多,就会变得很明显了。而这种事,还架得住人多吗?

有清一代二百九十年,便是用着这般手段将蒙人控制在手里。直到甲申年后,北极熊将目光投向那里,才将蒙人解脱了出来。自然,这个解脱不过是刚出狼群又入虎口。不过,人家既然愿意,你也没有办法不是。

汉蒙对立,制造矛盾。然后待到矛盾即将彻底激化的时候,我大清的驻蒙大臣在缓缓的走出来调解残局。呵斥晋商减免债务,接着好言安抚蒙人,又云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不可不还之类。蒙人憨直,自然是对那些出来调节的驻蒙大臣心怀感激,对于那些所谓的晋商自然是厌恶到了极点。

可以说,后来汉地之所以会和蒙地出现那么大的分歧,却也是有着满清一代留下来的根子。

好处落在满清手里,怨愤却由晋商承担。这手段种种,可谓是杀人不见血到了极致。但是,却凭着这一点,有清一代的草原乱局却是历朝历代以来最少的。哪怕是嘉庆在位的时候,白莲教起义威胁荆楚川蜀,草原上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一点点的乱象。

可是谁又能想到,便是这些看似好好先生的满人,将汉人与蒙人尽数玩弄于鼓掌之间。

清帝乾隆曾言:“一座喇嘛庙,胜抵十万兵。”可不是如此,仅仅只是修建了几座喇嘛庙就能够将北事抹平,可谓是划算至极的买卖。清廷又如何会不舍得呢!

所以,有清一代,北疆边患一直未有,只是不断的在蒙地修建了一座有一座的喇嘛庙。历数所有朝代,满清修建的喇嘛庙却是最多的。

驯人之术,也是在有清一代发展到极致的。

……

心里陡然闪过这些东西,李信的眉宇轻轻舒展,『难怪,方才自己总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即视感,原来也是驯人之法。』

看着陈道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李信慨叹一声,道:“元礼,这以夷制夷的手段却是已经炉火纯青了。开始的时候,我还担心你因为不熟悉吐蕃人情而出错漏,却是没有料到这驯人之术,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陈道躬身,倒是接过李信的赞誉,开口道:”主公盛赞了!“

李信脸上的笑意消失,接着道:“接下来,某却向你提个意见,能入耳便是听着,不能入耳,便将他放在一边。”

严格地说来,李信身为主君这么说话是不合适的。甚至有些多疑的大臣还会以为,这是李信对他的警告与敲打。但是陈道与李信相交了半年,却是明白了李信的性子如何。

李信的这一句话没有多余的意思,真的就只是表面上的意思,但是相信的人有多少那就看个人的看法了。

心里默然无语,陈道微微躬身,示意倾听。

李信看着那些蕃奴,道:“你所作的那些不是不好,相反,你做的很好!但是,这些东西却是有些沉湎于阴私了!虽然直接抓住了重点所在,但是阴私之事终究还是不能够拿到阳光下来。而且,日后一旦被识破,所有的愤怒又会同样倒在咱们的身上。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不可不防!“

李信一番话说出,自然是相当不客气。陈道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李信没有恶意,仅仅只是说一个建议而已。可是即便是知道如此,心灵还有一股火气,难以平息。陈道可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即便是如今也是一样。

仿佛是没有看见陈道的脸色一般,李信接着道:“元礼所有的方案,将所有能考虑到的一切都考虑到了极点但是却是唯独漏了两点。”

“两点?!”谈及政事,陈道也是彻底的平静下来。将需要考虑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是没有发现那里有了缺少。

李信看着陈道略带迷茫的眼神,解释道:“两点,一个是竞争,另一个便是希望。”陈道有些迷茫,这两个词他都懂,在意思上他也能明白。但是,囚徒也能有希望?

陈道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这是怎么可能呢?囚徒怎么拥有希望,他怎么能拥有希望,他怎么配拥有希望!』一连串的反问,在陈道的心底涌起。

看着陈道满是茫然之意的眼神,李信轻声一笑,却是卖了一个关子,道:“那你觉得这些俘役与囚徒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想要得到什么,那还不简单吗?』陈道的心中跳过一个意念,不明白李信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陈道张了张嘴,似乎是要将答案从口中吐出。但是,就当话到了嘴边的时候,陈道才猛然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还真是不知道。这个仿佛是张口就说出的答案,在这一刻就好像是大山一般,根本说不出口。

看着陈道已经呆愣的表情,李信微微一笑。任你再是聪明,也是有着极限。不过这个极限却不是他们,自身的极限,而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是这个时代局限了他们的视界与眼光,与他们自身的资质贤愚无关。

“自由!”

李信张口,却是轻轻道出了其中的奥秘所在。

“…自由…?!”

陈道听着从李信口中蹦出来的新奇词汇,神色颇有一股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确实,如今的蕃人劳役渴望自由,但是那又如何,即便是他们要自由,你又能给他们了吗?

除了脑子疯了,才互作出这样的决定。况且,你将他们放出去之后,那惹起的祸患不是更大吗?心里被疑惑充斥,李信看着陈道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心中却是摇了摇头。

虽然陈道也称得上是人才,但是和傅青主一比还是要逊色了不少。如果是傅青主的话,李信在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傅青主基本就能将李信的心思猜个七八十。

停顿了一下,李信却是开口解释道。

“所谓自由,不过是挂出去的一个嚧(lu)头罢了!就好比挂在懒驴额前的胡萝卜,看得见,闻得到,但是,却永远吃不到。但是,与懒驴额前的胡萝卜不一样,这个东西却是可以得到的。“

陈道听了李信的解释,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有些晦涩,即是嚧头了,又为何能够得到?!』

陈道不解问道。

李信开口,“若我说,他们做满十五年役夫,便放他们彻底自由,如何?”

“主公万万不可!“李信话头未落,陈道便出言阻止。

“哦!为何不可?”李信回头,脸上带着一股询问之意。

陈道拱手一礼,肃声道:“回禀主公,这些俘役虽然已经不敢反抗,但是终究是祸乱之根源,怎么能够将他们放出去。”

李信笑着听完陈道所言,却是道:“元礼所言不错,只是漏听了一句,我说的是十五年后。只有做满十五年苦役的,才会被放出去。”

听着李信提及“十五年”时,饶有兴致加重的语气。陈道才发现自己忽略掉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十五年后,这帮劳役还有多少人能够活得下来。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虽然乞活军对待劳役的待遇标准还不错,一碗肉汤,一个杂粮大饼,这就是他们一顿饭的伙食。甚至,和陇南相当一部分部落比起来,已经算是豪华的紧了!

但是,却不要忽视他们所作的职业。建城,铺路,修桥,开山,就没有他们不做的。如此繁重的活计持续下来,不用迟早,他们肯定会在身上留下暗疾。

那么一个问题来了,他们能活够十五年吗?除了他们自己,所有人都会清晰的知道这个答案。

他们活不到!就算是他们活到了十五年,放他们自由又有何妨,不过就是一个满身暗疾,垂垂老矣的老头罢了。

与世隔绝了十五年,他们还跟得上这个世界吗?就算是跟的上,他们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李信可不认为,自己会十五年都不能收复陇南,将陇南化作自己的马场。

看着陈道微微思忖的模样,李信又祭出了一个杀器。“第一个只是安抚,这个还有第二个计策划书,予他们减刑!”

“减刑?!如何减,怎么减?”

陈道自是明白这个一向是不问政务的主公,实际上却是才华出众的很,往日不问政事不过是与麾下的文臣保持一个默契罢了。如今,却是开口提了建议,自己若是再不领这个好意,却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李信幽幽开口,却是说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语。

“习吾文字,说吾语言,自当减免其刑!”

“果然!”陈道心下一惊,先前的时候他就有了些许的猜测,却没想到当真是如此。

『只是这能行吗?』陈道心里有些没底。

看着陈道有些没有底气的样子,李信心中一笑,『此世之中,没有多少的例子,自然也无法作为援引。可是在李信所知道的某个时空,这种事情却是屡见不鲜,其中最为出色的便是满清,能够将所有的民族当作奴仆,都尚且可以成功。更何况是李信所谋划的汉化呢,要知道李信所谓的汉化,比起满清的整个阉割的工程,要小了不知道多少。』

陈道心中暗自点头,对于李信的计策却是非常认同。

确实如此!比起他那近似于阳谋的阴谋来说,李信的计谋就是实实在在的阳谋,根本不用担心被看破以后会如何?因为即使看破了,他们也是无计可施。因为这个是阳谋,将一切摆在了阳光下,只要你不动心,就可以了!

但是,可能不动心吗?

不可能吧!人都是有欲的,你不去不代表别人不去。那么既然别人都去了,为什么自己不能去。李信这一手却是直接抓住了人类本身的劣根性,不由得他们不动心,不让他们不动心。

一方面十五年的苦役,一方面是不断接近的自由,该怎么选择,人类趋利的本性会告诉他们该如何选择!

……

两人交谈之间,就见一座大城忽如其来的出现视野之中。

青灰色的墙体,犹自带着新建的滋味。高大的城楼上,旌旗招展,幡幢重重,穿着黑色甲衣的士卒来回走动,自有一股凛然不可战胜的气质诞生。

李信停住口中的话语,看着眼前的城墙,眼里多了几分感叹。几月前,自己来的时候还只是一座不大的兵城,如今却是已经成了一座不小的大城了。

“时间哪!”心里慨叹两声,李信下马进城。

建昌城还是军管状态,所以除了报信的哨骑以外,没有人可以在城内纵马,李信自然也是一样。虽然他不遵守也没说他什么,但是自己刚订了规矩,回头自己就给破坏掉,怎么看都有点挖自己墙角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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