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曹万里抬头看着已经不在训斥他的丁文会,脸上挂起了些许的讪笑,道:“老泰山,陛下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丁文会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而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敲打一下你们!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其中的士大夫未必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仁人君子。但是却绝对不是连眼力劲没有的蠢货。你等没有经过太祖年间的治世,那时节天下初定,武将的职权还没有如今那么弱。即便是艺祖皇帝,也只得治以权术,拢以恩义。历经太祖太宗两代,武臣才算是被彻底的压了下去。”
“但是,你得知道,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但是王依旧是王,只要舍得下心,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所以,你以后为相也得长点心思,陛下赏赐一个匠户为官,任由他去就是了,东汉的那一位灵帝还明码标价的兜售三公职位呢?不要给我说什么国之名爵,不可轻授予人。国朝的名爵轻授的还少了不是!”
曹万里低着头,半晌才道:“老泰山的意思是,小婿这就不管了。”
“管什么管?!你是宰相,且给我记住了!这些小事自然会有御史言官去说,你一个宰相闲着没事去凑什么热闹。而且,你这一插手,陛下必定对你有了猜忌。老夫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女儿嫁了你这么个蠢货。”
“那小婿该怎么应对?若是韩玄进京了,该怎么办?”
“自个想去!”
说完,丁文会气哼哼的转过身。也不问曹万里心中是如何想的,扭头就往着屋内走去。有时候他都在想,自己是不是隐忍的过了头了。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蠢得跟榆木疙瘩一样的女婿呢?
不过,仔细想来,韩玄判江宁府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若是按照大赵文官外放的规矩,要不了多长的时间他就会再返京城。只是,这一次可就不好办了!
心中左右思索了片刻,丁文会却是轻轻的打定了主意。
“就这么办!”
灵州,大将军府。
灵州位于夏州之西,背靠贺兰,带引黄河,身居要冲之地,乃是一处重镇所在。同时,灵州还有着一处更加重要的地点,那就是灵武平原。所以,在灵州纳入定难军统治的那一刻之后,李氏一族就决定将灵州作为本部的居住所在。李元谦本人就时常说“灵州北空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若缮城浚壕,练兵积粮。一旦纵横四出,关中莫知其备。”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党项人的真正开始昌盛也就是在得到了灵州之后。首先就是道路,灵州作为前朝通往西域的一个重要节点,道路网四通八达。其次就是农牧,灵州得黄河灌溉,物产丰美,水涝保收。实在是塞上江南,帝王之资。就以本身的实力而言,野利部与李氏没有多少的区别。但是就因为这一个灵州,两者之间才拉开了距离。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野利仁都作为野利部的首领才不在自己的领地之中。不过这也是正常,毕竟只要他还没有铁了心的举起叛旗,他就得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当着一个寓公。在如今的银灵五州之中,属于李氏控制的有灵州,夏州,属于野利部控制的有宥州,而剩下的绥州,与银州则是剩下的各个部族都有。
在五个州府之中,灵州与夏州加在一起,完全就可以胜过其他的三个州。不是因为武力,而是因为仓储。须知道,夫战,庙算也。占据了灵州的李氏,或许在战力上面或许比不上三州,但是在粮食方面却是远远胜过。这也是野利仁都为何到如今都在扮演这一个乖宝宝的原因所在,不是他不想翻身做主,只是因为他没有胜算!
野利部是党项大族,在定难军五州之中,领着宥州一地。按着如今的形势划分,却是正好与着李信的西夏接壤,地理位置可以说是相当的微妙。不论是在以前的时候,还是在现在,宥州所充当的永远都是定难军的西北门户。但是,无论是宥州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终究是改不了他是一个边州的事实。
所谓边州,何为边州,穷兵黩武即为边州。只要没有一个粮仓支撑,边州终究是瘸了一条腿。所以,即便是野利部在如何努力,与李氏也会有着一条极大的差距。
不过,这一次却是不同了!
宥州,
一万穿着黑色甲衣的夏军士卒肃立在寒风中,折靖则是一身披挂齐整的看着眼前的军队。片刻,他猛地挥手,万余大军缓缓前行,他们所去的地方正是宥州。
自从当初李元谦试图在关中浑水摸鱼被识破之后,他就一路被追赶着去了凉州,他知晓,仅凭自己一人绝对是无法胜过李信,所以,他开始寻找盟友。只不过,被李信和盟友塞满了心胸的他,却是忘却了自己的家中还有一条熟睡的犲狗。
又或者说,他并没有忘记,他只是觉得那条犲狗已经无法对他产生威胁了。因为,一个垂死的人还能做什么呢?
在他的心中,定难军之中,只要有着灵州一地最是重要,其余的地方即便是丢了,日后也能够夺回来。而只有灵州,才是他李氏一族的根基所在。从他老爹开始,灵州就一直被他们辛勤治理,这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基业。只要灵州在,李氏在,党项就在。至于其余的东西,他们还真的没有想太多。
边寨,
折靖看着眼前已经是全部放行的边寨,神色之中满是惊疑的色彩。虽然说他知道国朝之中有一个名叫黑衣卫的司属,但是他还真的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密谍机构,竟然可以做到眼前这种境地。
空荡荡的军寨没有一丝抵抗,不过这并不是因为没有人。而是因为现在这一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党项族的男人。如今大夏文武分制,一切大规模的军机行动全部都要有枢密院经手。所以,他对这里面的内情不算很清楚。只是有一点他却是明白的,那就是眼前这一场仗可真是有的玩了。
不是战争的难度,而是抢功劳的难度。至于他会这么说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是大夏立国之后的第一次大战,怎么可能会输呢?而且,还是出其不意的攻击。
在打下关中之后,很多人就在猜测,李信的下一步战略会不会是攻略凉州。毕竟,以关中立都,凉州便是长安门户,门户不安则长安不宁,这么个简单的道理谁都会明白。而李信的一系列动作也恰好就是这个意图的佐证,治理河湟,重编四旗。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在宣称大夏的下一步战略就是凉州。
李元谦是这么认为的,固郎赞是这么认为的,李信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么说或许有些令人费解,但是事实上确实是这样的。凉州虽然地大,但是上面却没有多么强大的胡部,真要是较起劲来,扫灭凉州也不过就是一年的事。李信一开始的时候也恰好是有着拿凉州诸部的蕃人来给麾下的士卒见见血的意思,毕竟,在开皇元年的时候,可是有着相当一批的老卒退伍了。
男儿带吴钩,百里觅封侯。如此的壮志固然是荡气回肠,但却不是所有人的意愿。毕竟,这些东西听着固然是不错,但是却是真的需要拿命去挣的。他们不是天上的将星下世,也不是话本之中的主角,他们只是一个个普通的百战余生的老卒。
“封侯但在马上取”的口号固然是响亮,但是他们更喜欢的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清平生活。当初他们因着种种的无奈投身军伍,如今五年役期期满之后,自然也就要舍下刀剑,回归田园。对于这些士卒,李信也没有强留。毕竟,他又不是某些黑煤窑的肥老板,非得把这些士卒逼到快死的地步才放他们回去。
而且,即便是他们回去,同样也是对于这个大夏帝国添砖加瓦,所以,他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咳咳,说的有些可怕了。但是就事实而言,确实也是如此。如今大夏各地正在推开里亭制,虽然说原本的时候也选了乡中颇有威望之人暂时管理,但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权力自然是要握在自己手里的。方今之际,河湟关中无一处不缺人手,所以,这些士卒还是早早的放还比较好。
撇开了士卒的问题,其次就是凉州。本来李信是想要攻打凉州的,只不过,后来的时候听傅青主说李元谦去了那里。李信自然也就将这件事情放下了,毕竟,李元谦怎么说都算得上是一个枭雄,固郎赞也不是简单的货色,如果突然有一个外力让他们一加一的话,说不得还真能发挥出大于二的战力。
更何况,有更好的方法在前面,他又何必要死脑筋的去跟他们硬打硬拼呢?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两个枭雄如果在外部的威胁下,或许可以和平相处,但是如果没了这个外部的威胁,那么究竟是什么场面呢?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可是即便是一公一母,能够共居于一山之上的时间也是有的数的。两个野心勃勃之辈在一起,肯定不会出现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场面。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什么的都是常态。所以,李信静观其变。对于那两个人之间的盟约,李信表示,这个唯有利益之上的世界中,友谊的小船其实说翻就翻。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静观其变也不可能是怎的坐着不动弹。否则的话,就真的成了纸上谈兵了。于是,李信把目光盯向了定难军的老巢。前朝末年,灵光宗分朔方振武二节度为定难军,设立节度使领事。刚开始的时候,定难军仅仅只有夏州,银州,绥州,宥州四地。待到李元谦的老爹救驾有功之后,定难军的辖地之中就多出了灵州。至于多出灵州的过程之中有什么蹊跷后人不清楚,但是唯一可以知晓的就是,那个过程好像并不简单。
但是,这一切却是与眼前之事无关,因为在眼前立下功劳的并不是军中的将士,而是黑衣卫的密探。作为一个领兵在外的武臣,如果要在折靖的心中设一个讨厌排行榜的话,那么宪兵司毫无疑问是第一,然后排在他后面的就是黑衣卫。
黑衣卫虽然是李信的耳目与爪牙,但无论是军伍之中还是朝臣之中对于他都是没有多少的好感的。不要问为什么,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喜欢上监视自己的机构的。如果有,那么那个人就是变态!出于心中的厌恶,所以大多数的朝臣对于黑衣卫的感官是非常的复杂。为人臣子,他们知道这是必须的。但是作为一个自主的人,他们又对这个机构充满了厌恶。而这些人中的代表,就是军方的一个个将领。
身为将领,他们都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有这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多半是来自黑衣卫的情报支持。可是,对于这么一个居功甚伟的机构,他们偏偏是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好感。即便是现在,也是一模一样。
党项男子见到折靖的坐骑,立刻就是躬身一礼,“野利部野利楚才拜见上国将军。”看着执礼甚恭的野利楚才,折靖的眼神不禁是微微飘忽了一下。这个党项人他看着很熟悉,简直就像是在看着曾经的自己一样。明明是非常的自卑与落魄,却又非得装出一副自己很强的样子,但是眼角流转的过程中却又不经意间会流出一抹艳羡之色,跟他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
“时间一晃,又是许多年过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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