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城门,一路走上了长安城的城楼。作为一个古都的城墙,长安城深深地印刻着岁月的痕迹。就在这些痕迹之中,他们记载了中原王朝千年进程。
只是,时隔千年之后,这一座古老的都城再度迎来了新的变化。
虽然此时的大夏尚且平静,但是戍守京都的士卒却是没有一个放松。每一个人都在认真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军伍来往间,更是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这一幕,让宋乔的心中很是沉重。
除此之外,城墙上还有一个又一个的炮楼,里面盛放的毫无疑问就是如今大夏引以为骄傲的火炮。宋乔有心进里面看看,但是令人万分遗憾的是,这些个地方,是禁止外人进入的。不得已,宋乔只能远远地在外面观望一段时间,然后无奈离去。
这是的士卒没有敬畏,或者说他们没有对儒生的敬畏。对于他们而言,他们敬的是君王,是名将,他们畏的是军法,是惩罚。这一幕,在东京城里简直是不可置信的。须知道,东京城里的官兵只要是看见穿青衣的,手上基本上也就是软了下来。而这一幕,在这里是根本难以看见。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宋乔挥手拦下了一架马车。
四轮马车样式新颖,而且比以前的两轮马车要舒服很多,在东京城里,倒也是豪奢之家的一种新时尚。只是不知道,那些豪奢在享用这些个享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些东西全部都是来自于敌国。
想来,他们是不会想的。
公共马车,这是一个不算是新颖的词汇。在东京城里,也是车马行用来租借马车,但是那终归是不成体系。而在这长安城,顺风行的公共马车却是人尽皆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就在大街上。
这是顺风行的掌柜为了招揽生意想出来的一个法子,当初的时候四轮马车卖的不太火,顺风行的掌柜当时灵光一闪就想出来了这么一个主意,将一部分四轮马车派出去当公共马车使。后来顺风行的生意逐渐变好,也没有将这公共马车的生意停掉,虽然说赚钱不多,但是不还有一句话叫做“聚沙成塔”不是。
于是乎,这公共马车便在这个长安城里留了下来。到了如今,倒也算是长安城的一个特色所在。“这位客官,您要去哪儿?”车夫热情的招呼着。宋乔一愣,而后道:“你拉着我们在长安几处知名的地方转转!”车夫从马车里捞出了一个木梯,放在了马车旁,然后示意宋乔两人上车。
宋乔看着车夫熟稔的动作,眉眼中不禁是流出了些许的好感。这长安,倒是真有些门道,且不提文风什么的,就单单只是这一副做派,就可以知道这大夏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毕竟,见微知著,可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最起码,朝中的大臣们若是纯粹以蛮夷或是盗匪的眼光来看大夏,绝对已经是不合时宜。
车夫驱策着马车往前,口中则是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听着前方喋喋不休的话语,宋乔的脸上倒是流出一丝惊愕。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看似老实憨厚的车夫居然还是一个这么健谈的人物。
话匣子一旦打开,再关上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徐三口中说着不停,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长安人,他有资格说这么多。虽然说他并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人物,也不是什么包打听,但是有亲身经历之人口中所说的话语,却是要比所有的史学家加在一起都要可靠。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的,这一场变革,也是有着他们的印记在其中。尽管微小,好似草芥一般,但是却不可忽略。
因为正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才构成了一个又一个璀璨文明的根基。
“要说咱们陛下,可真是不得了的人物。往日里关中大族暗中苟合,即便是赵家朝廷里来人也是没用。可是如今换了今上,那可就真是了不得了。前些日子,陛下以土地校检司清查天下田亩,可是狠狠地给了那些大族一刀。你道是为何?开皇元年的时候,内阁下令官绅一体纳粮,一众的世家大族心中不愿,只是报上了些许田亩,搪塞应付。待到陛下清查天下田亩的时候,他们看着自家的那些个隐田可就是傻了眼。听说泾州那边,有一个雷家,想要鼓动乡民造反。你道结果如何,两百大军过去,所有闹事的就被拘束了起来。”
徐三说的零散,但是宋乔却是听得清明。他虽然是礼部出身,但却不是豪门大族,更没有什么座师朋党。但是,这却不代表他对世家豪门不了解。相反,正是因为没有瓜葛,所以他了解的狠。对于那些个世家来说,土地毫无疑问的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如果官绅一体纳粮制还是在他们身上割肉的话,那么后来的清查田亩就是在他们的身上剜心了!
泾州雷家做出的选择他也是明白,大概是雷家以为,靠着以前的那些小手段驱动民意,营造出一种民怨沸腾的表象,就可以使朝廷屈服了。想法固然是没错,但是却是不智。他们猜中了一切,唯独就是没有猜中开国皇帝的气魄。
须知道,每一朝的开国皇帝可都是有着过人之处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都有着把一切打碎了重来的气魄。以为靠着民意就可以绑架朝廷,他们还真的是天真,简直是天真的让人不敢伤害。毕竟,愚蠢是会传染的!
“那夏王…陛下又是怎么处置的呢?那些隐田。”
夏王二字说的极为含糊,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出来。毕竟,作为一个赵臣,宋乔多少还是有着几分节操的。或者说,眼下这个时代的节操值还是略高于时空平均水准的。最起码,宋乔还做不出剃发易服然后去给别人做奴才的事。李信虽受崇宁皇帝册封,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册封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而且,殷祯当初封的的大夏国国主,这陛下两个字他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的。
徐三也没有注意,直接道:“这位爷您一定是不怎么接触外界事务?”
“哦?!怎么讲?”
淡淡的疑问声传来,徐三得意一笑,作为一个长安人的优越感顿时升起。当下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陛下仁德,将那些隐田作价市场的一半又给抛售了!”
“抛售了!!!”
马车内,宋乔与着杨再兴两人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当一个皇帝真心是不打算要脸的时候能干出什么事情,眼下的李信就是如此。你隐瞒田亩,好,我清查田亩。你想造反,好,我管杀人。你承认那是你家的祖产,不好意思,当初登记的时候你们没说,谁知道是不是的。你有田契证据,不好意思,也许是伪造的呢?
几乎是一瞬间,宋乔的脑海就构想出了如此之多的画面。没办法,李信的手段果然是让人无语到了极点。最起码,这掀桌子讲理的本事,是一般人拍马也不及的。
李信知道那些世家大族会耍手段,所以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两方面的准备。当然,这是往好的方面去想的。若是往坏的方面去想,那无疑就是这位李家天子面厚心黑,早就给那些世家大族埋好了钉子,就等着他们撞上去了。最后一个以市价五成抛售的手段更是惊人,这一次之后,大夏境内的诸多世家多半是没有能力搅风搅雨了。
这手段确实是够狠的!马车内,一文一武,不住咂舌。
……
宋乔透过车窗,忽而看见了一个院落,院落不大,但是却充满了诗意。虽然没有华贵的装饰,但隐隐约约间却有一步一景的风采。有了疑惑,宋乔自然是干脆发问。徐三也不愧是走惯了长安的人物,只是看了一眼就将这里的门道说了出来。
“这座小院唤作岐山苑,里面住地全部都是秦地蜀地出名的大儒。”一句话说出,徐三没有觉得如何不对,但是马车内的宋乔却是无声一笑,大儒,开什么玩笑?蜀地倒也好说,但是秦地有什么大儒。不过是自家人说出去贴金罢了,况且,有赵一朝的大儒多半都是河北,江南,两浙一代。关中的大儒,说出去简直要笑死人了好不好。心中想着,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只因为外面的徐三说出了一句话,“这些大儒聚在一起,听说是要编写一本名叫字典的东西。”
“你说什么?”宋乔失声。
“字典呀!”徐三油滑之中带着一丝惫懒的声音传了进来,“听坊间的秀才传闻,陛下当初邀见秦地蜀地的大儒之后,便兴建了岐山苑,听闻取得乃是凤鸣岐山之意。哦,先生问字典呀,这个小人确实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当今陛下牵头的一件物事。小人从小到消息中听闻,这些大儒要找出一些符号,来为众多的汉字标音。”
“”标音!“”字典!“几个字迹如同梦魇一般在他的面前晃悠,宋乔承认,这一刻他真的是无法冷静下来了。为字标音!这是何等的壮举,这字典,倒真是一个能令天下文坛沸反盈天的事物。对于一般的儒生而言,当文学到了一种地步之后,他们就会选择注书,以自己的解读来解释经典。故而,在儒门之中,又有‘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说法。比如曹操,就注释了孙子兵法一书。
但是如今,他见到了什么叫做气魄。他发现,和这一座小院里的人比,大赵上下的儒生简直就是个渣。当他们还在为能够解释经书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人家已然开始对于天下文字的注疏。何等的差距,何等的气魄。也难怪会以字典为名,古往今来,多少经史子集,能够以典著称可是从来没有。所谓典者,万世之模范也!宋乔发现,在这么一个事实面前,他心动了。
“此事若成,怕是可以比仓颉比肩,从此便是圣贤一般的人物。“心中对于这个事情做了一个定义,宋乔缩回了马车之中。他怕自己再看一眼那个地方就会激动地不能自抑,然后抛下一切的职务,从此就定居在这里。他怕这个,他还需要回去交差。
七拐八绕之后,马车渐渐出了长安城。徐三指着一处柳树环绕的建筑,说道:“这里便是我长安最重要的一处地方,武学,我大夏的武臣全部都是从这里出身。比如前些日子刚刚封出去的西域大都护柴嘉,便是武学二期的学生。“徐三的话语让宋乔又是一愣,他发现自己今天一天发愣的机会简直比以前一年都多。
不过,这公学可是他们儒家方法,却不曾想如今竟然用到了兵家的地方上。看来大夏今后,必然是兵家与儒家并兴的结局,不,或许是百家争鸣!
否认了前面自己的说法,宋乔看着远处依旧是如画的建筑,神色之中却是不由自主的多了几丝的恍惚。来这里之前,他感觉大赵与大夏没有多少的区别,甚至大赵还要远远胜过这里。可是到了这里之后,他这样的想法就越来越单薄,甚至偶尔还会升起,大赵不如这里的感慨。每当升起这一种想法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一股彻骨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这是真的,但是这个真的除了他以外却再也没有一个人相信。甚至,还会有人把这个拿来当做攻击他的证据。所以,他只能把这一切藏在心里,因为他不相信如今朝中的那些人,而且,他们也不值得相信。
这不是假话,也不是威胁的大话。殷鉴在前,后人不得不防。韩玄的事已然实告诉了他们,为国尽忠的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宋乔并没有做一个孤臣,直臣的心思。
毕竟,朝中的某些人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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