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郁思文只是在沙发上断断续续地打了几个盹,没想到最后一个盹打的时间有点长,醒来的时候竟已近中午。
他的视线落在茶几上,两支红酒被喝得点滴不剩,那个傻丫头,一点防人之心都无,竟敢和男人单独在酒店房间里喝酒,甚至喝到半醉,倒床睡去。
对他如此信任,究竟是该庆幸,还是该对自己在她面前完全没有性别魅力难过?
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之心的吧!喝到最后,那个傻丫头也未对自己提及半分裴至的不是,她讲她自己,讲她父母,甚至讲她的朋友陆慎言,却独独不提裴至,然而他心知,伤到她的人,其实正是那个她绝口不提的人。
房间是套间,他睡在外间沙发上,那个傻丫头睡在里间床上。
他轻手轻脚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终究,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推了推房门,房门是虚掩的,他想起那个经典笑话,半夜推女人房门的男人是禽兽,而不推的男人则禽兽不如。
他,昨晚岂不是禽兽不如?
自嘲着,笑了笑,摇头。
房间里,昨晚为她拧开的那盏壁灯仍然亮着,床上的小女人仍在酣睡。
略一犹豫,他还是走进去,为她将滑落的被角盖上,她身上运动服脱了,被单下露出白色的贴身薄毛衣,雪白的颜色,衬得一张小脸熏然酡红。
郁思文不敢再看,大概是屋子里暖气开得太足,傻丫头翻了个身,竟从被中抽出了手臂,压住被子,露出上身一段柔和的曲线。
郁思文的心跳,犹如搁浅,突突跳动。
睡梦中出现过的面孔,此刻却带着如此真实的呼吸,铺陈在他眼前。
她的马尾睡得凌乱,碎发软软地搭在脸上,皮肤粉白,浅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时间似乎静止,他只是这样看着他,却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一点一点地靠近,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落在了那张带着牛奶般色泽的脸颊上。
她的睫毛微颤,似要醒来。
然而,神智似乎已不受控制,因为那张微丰红唇,近在咫尺,微微地翕合着,吹出细软香馥的气息,残留着红酒的香味,似在发出无言邀请。
她的脸颊触感是如此光滑柔嫩,她的身上散发着年轻女孩子独有的馨香,他贪心地想要在她醒来之前品尝那张红唇,眼看就要触及——
“叮冬!”门口响起门铃声。
*
裴至独自站在门外,空荡荡的走廊里铺了很厚的地毯,单调的门铃声隔着门板透出来,再被地毯吸走,无端生出几分寂然。
似乎过了几个小时那么久,裴至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门开了,郁思文站在门内,见到是他,并未惊诧,神色之中是一抹了然。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郁思文一眼——身上的西装和衬衣未见凌乱,只是有些许褶皱。
但是,他仍然忍不住挥了一拳过去。
这个男人和自己的女人共处一室整晚,无论有没有发生什么,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
郁思文并未避让,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拳,面露苦笑,擦擦嘴角沁出的血丝,一言不发侧身让开。
毕竟都是成熟的男人,郁思文既未还手,他也便暂不继续。
他阔步走进室内,森然环视房间,视线从沙发上凌乱的被子,茶几上空的酒瓶和酒杯上一一扫过……
抿紧嘴唇,他继续往里间走,门是虚掩的,推开,女人躺在床上,兀自睡得无知无识。
郁思文跟了过来,就站在他身后两步远,不紧不慢地,带着讥诮地说:“裴董,你放心,完璧归赵!”
裴至恍若未闻,回身,陡然揪起了郁思文的衣领,逼近他的眼睛,压低声音,缓缓说:“郁秘书明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却带她来这里……”顿了顿,他冷笑:“还喝了酒,你这么做,未免太司马昭之心!”
他从不喜欢武力,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武力是最直接的发泄方式,比如此时,他很想把郁思文揍成肉饼。
郁思文的个子也高,不过比起裴至还是矮了那么一点,在裴至凌厉的眼神之下,郁思文竟然毫无愧色,“昨晚谁碰到那样的她,都会给她找个住的地方,不过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完璧归赵,就连我,下次,也不能保证!”他笑了笑,“你也知道,珍藏是个漂亮讨人喜欢的姑娘。”
裴至身体一僵,昨晚那样的她……是怎样的……懊恼,自责,心痛,种种情绪,让他的心绞成一团,手却越攥越紧,声音也越来越冷,“郁秘书要对付我,阻止青木集团在美上市,也大可不必把她牵扯进来!”
“你错了!”郁思文被他勒得喉咙生疼,呼吸困难,却还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我与裴董事长无缘无仇,就算要对付你,也只可能是为了她,谈不上牵扯谁。记住,你如对她不好,我随时会把她要回来。”
他竟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毫不遮掩!裴至看着他,徐徐绽开冷笑:“郁秘书放心,我不会给你机会!”
这时,大概是被他们的交谈声惊扰,床上的女人轻吟一声,微微蹭动,许是太热,许是酒后头痛,她看上去有些难受,突然,她做了一个动作——
熟练地伸手进后背衣内,拨动一下,再转至胸前摸索,很快从衣内掏出件粉色的蕾丝物件,抛至床下,然后继续睡去……
整套动作流畅之极,一气呵成。
站在门口的两个男人已然石化。
郁思文摸了摸鼻子,别过脸,裴至却是脸色黑得快要滴下墨汁来。
*
这一觉珍藏睡得很沉,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搁在她胸前的男人的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男……男人!
她迷蒙睡眼瞬间瞠大,灌进满满惊愕,昨晚的一切倏然闪回……
进了房间后,她让郁思文帮忙叫支酒,郁思文笑说可以陪她喝一点再走,他的为人珍藏是信得过的,于是两人边喝边聊,一人见底了一瓶红酒,然后她走回房间倒头就睡……
大概昨晚悲伤郁闷的情绪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她竟和一个男人关在酒店房间里喝得半醉,此刻还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她后知后觉地悚然,她这心可真够大的!懊恼席卷而来,悔得几乎要咬断舌头,心念电转,却竟不敢轻举妄动,悄悄抬头,入眼,是一张英俊而冷漠的脸——
竟是裴至。怎么……会是他?郁思文呢?她几乎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无论如何,提起的一颗心放了下去,如果抱着她的人是郁思文,该有多尴尬?她可以一头撞死了。
她平息了呯呯乱跳的心,重新看向裴至,他睡着了,在她身边和衣而卧,手臂还紧紧地圈着她,像是怕她偷偷溜走。
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睡颜看上去疲累之极,他是否也很辛苦,一如她的心情?
昨天晚上他向她举起的巴掌,隔着车流投向她的漠然眼神,一切都回到脑中。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她曾经纠结过的种种心结,她以为,他十年前就喜欢她,爱她,这份绵长的爱意和缘分足以帮她渡过任何难关,扫清一切阻碍,却不知,才短短数月,她和裴至之间这条爱情路却已是泥泞难行。
她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她的视线落入一双黝黑如深潭的眸中。
“醒了?”他的声音暗哑。
她勉强点点头,沉默地坐起身。
他也坐起来,微微活动被她枕得酸麻的双臂,低声说:“怎么没跟我说从家里出来的事?”
他的声音里,似有责备,“没来得及跟你说。”她吸了口气,声音消沉。
“所以,宁愿跟郁思文来酒店开房,也不愿意给我打个电话吗?”
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可是珍藏听出了不悦,“开房”这两个早被妖魔化的字眼,此刻听来更是刺耳,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涌起的还是自责:“昨天手机没电了。”
“不能借他的电话打吗?”
“我……”那个时候,自尊心又怎能允许她打他的电话?
“那么晚,怎么会那么巧遇见他?”
他不动声色,却一声接一声审问,这令珍藏有了一丝狼狈,抬头,大声质问:“裴至,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和他约好的吗?”
裴至看着她,良久,终于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叹了口气:“你是无心,可他却是有意。小家伙,我只是担心你……”
珍藏推开他,依然不快:“郁思文是很好的人。”
裴于半靠在床头,沉默片刻,声音冷诮:“好到你可以放心和他单独喝得半醉?”
珍藏瞪着他,理屈词穷,这个事实令她无从反驳,但为什么心里的委屈却汹涌不止?
她为什么喝酒?别人朝她泼油漆,拿菜刀架在她脖子上,她却还要对着别人笑,还要拿她最好的朋友讨好别人,都是为了谁?
“好了,我知道你们……没什么,但最好不要有下次。去洗把脸,跟我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她曾对他说——“我希望能拥有你的全部,我也会给你我的全部!”现在,她连秦玉珠也不要了,他呢!
“赵欣然留下来了吗?她是不是不走了?”珍藏问。
裴至面上飞快闪出一丝狼狈,很快说:“给我一点时间……”
“不用了!”珍藏打断他,缓缓说:“她不用走。她本来就不用走!我才是闯入者,令大家都不开心,令你左右为难。”
“并没有!”他展开手臂,再次将她圈入怀中,轻吻着她的发顶:“你想太多了。我欢迎你的闯入,没有你,我仍是一个无趣苦闷的人。”
可他的世界太拥挤,而她太贪心,对于闯入者,他慷慨地给予了一个角落,而她,想要的却是全部。
在他散发出的熟悉好闻的青草香味里,在他依旧缱绻的怀抱中,珍藏终于说:“我们……要不要继续在一起,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她终于说了这句话。可是连“分手”二字都说不出口,心痛得难以成言。
...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