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他们几乎是朝夕相处,结束了学校的课程,她便早早回家替他煮晚餐,奈何手艺不佳,第一个星期,叶允闻几乎是天天吃外卖度日,第二个星期略好一些,勉强能炒个蛋炒饭吃。眼下是第三个星期,进步最明显,昨天做的番茄炒蛋总算分清了糖和盐,切的土豆丝也不再像香肠粗,最关键的是,她做的红烧排骨,肉终于是熟的了。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借着月色打量着她的轮廓,看她睡得那样恬静安详,不由觉得心安。阖上双眼,不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知道她已经和白晟秋分手了,但他仍然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说明自己的心意。他知道他是喜欢她的,也知道这一生不想错过怀中的女孩。可是每当他鼓起勇气看着她,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总是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煞风景的说一句,“叶允闻你是不是便秘啊?怎么脸憋得这么红!”
苍天啊大地啊!原本好好氛围被她一句话毁得尸骨无存!
害得他鼓起的勇气三番五次被她打击,弄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死心了,心想倒不如就这样生活下去。
反正他们虽然没有正式交往,但依现在的进度,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甚至还同床共枕了,比之男女朋友,这关系跟夫妻都没什么两样了。
想到这,叶允闻的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挂断电话后,白凤年抱着她准备哄她睡觉,钱小暖忧心忡忡地望了他一眼,“你这样把所有事推给他们俩,真的好么?”
“不过是用了两张人情牌,日后他们俩总有一天也要求我,到时候再还回去就行。”白凤年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怕打雷?”
她在他怀里不听话的戳着他的锁骨,笑道:“我还怕兔子呢,你也不知道吧。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白凤年听他这么一说,不可理喻地反问一句,“兔子这么可爱,你怕它干吗?”
“我也觉得蛇很可爱啊,可是好像很多人都怕蛇。我还觉得蜘蛛跟蟑螂也挺可爱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一看到它们就巴不得立马把它们踩死了。再说了,你不觉得兔子那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多吓人啊。而且它们拉的屎特臭!小时候我爸送了一只刚出生的兔崽子给我,一开始还挺可爱的,只有巴掌大小,后来越吃越肥,胖得跟月饼似的,整个身子都圆滚滚的。”
“我怕它太肥了嫁不出去,心想得赶紧让它管理身材,所以我就想让它减肥来着,以前每天喂一根胡萝卜,后来改成每天喂一口。结果它记仇,大半夜跑我床上拉屎拉尿的,活活把我熏醒了,害我第二天上学还迟到了!自那之后,我就跟兔子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见一个,我捏一个!”
白凤年早就乐得不行,宠溺地俯身咬了她一口,“你也挺像小兔子的,不过我觉得挺可爱的。”
她贼贼地笑了,得瑟道:“我就算像竹叶青,估计你也会觉得我挺可爱的。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你眼里我估计比西施还美吧。”
他倒还真正儿八经斟酌了一番,随后慎重的说了句,“你的胸部比竹叶青有曲线多了,我不喜欢太平的。”
“白凤年你怎么说话呢!”
“你气什么?我这是在夸你呢。”
“你上次不还说我是飞机场!”
“那你还说我是牙签呢!”
“……”
见她一时间无话可说,他也怔了怔,“怎么了?”
她脸瞬间一红,立马转了个身咳了咳道:“没什么……赶紧睡吧。”
他也立马联想到了什么,莫名觉得身子热了起来,一双温热的大手缓缓撩起她的睡衣,柔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困。”
感觉到他的触碰,她连忙转了个身,一把拽住他的手,“今天不可以……”
白凤年只觉晴天一个大霹雳,呜咽道:“不会这么巧吧,又是生理期?”
她咬了咬下唇,犹豫半晌,看他一脸挣扎的表情,只得探起身,靠向他耳语了一番。
白凤年一张脸在那短短的五秒钟里历经了七彩虹般的变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地又问了句,“真的?”
她点了点头,敛着眼睑,嘴角却荡漾着满满的笑意,“我一开始也不确定,所以今天特地去了趟医院。”
他像做梦,却满心的欣喜,“我要做爸爸了!钱小暖我要做爸爸了!”
她亦是忍不住甜甜地笑着,嘴里却苦苦的没有味道,抬起头望向他道:“孩子他爸,我突然好想吃草莓。”
“你等着,我去给你洗。”
“那个……冰箱里的昨天刚吃完了。”
“那你在床上等我,我现在去超市买。”
“可是现在都快凌晨了,超市应该都关门了吧。”
白凤年已经起身开始穿外套,“让他们开门不就行了!”临走前又回到床前,捧起她的脸用力吻了吻她的额头,“孩子他妈,等我回来,乖……”
见他离开的背景,钱小暖亦是一脸的幸福,伸出手腹,温柔的抚过仍旧平坦的小腹,心里的惊喜,却比她出生在这世上的任何一刻,都要让她兴奋。
上官侑正埋头苦干,却被一通电话吵醒,白凤年拿着电话,强忍着巨大的喜悦,沉声道:“我在超市给我们家老婆买草莓呢。”
上官侑好不容易做完所有的工作,用力把笔记本电脑阖上,只想赶紧滚回床上睡个好觉,“你神经病吧你!让我大半夜给你干活还不够,你给你老婆买草莓的事也要跟我报告么!”
被白凤年大半夜吵本的可不止上官侑,超市经理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开着超市大门,一边忍受着这大冬天的寒风呼啸。
超市大门终于打开,白凤年直接推了个手推车,将货架内的有机草莓成盒成盒的往手推车里放,一边不忘向电话另一头的上官侑得瑟,“听说冬天怀孕的女人都特别想吃草莓来着!”
“嗯,好像是,我们家小蝶也是冬天怀的孕……慢着……”慢半拍的上官侑终于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问了句,“鱼丸你怀孕了!”
“你死开!是我家老婆怀孕了!哈哈哈哈!”白凤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岁的青葱时期,一言一行皆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上官侑我要当爸爸了!我现在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乐得不行!我觉得全世界好像都是我的!对了,今天晚上外面天色好的不行,你别睡了,带上你们家小蝶出来散散步吧!”
上官侑缓缓地望向窗外,这雷雨交加乌云密布的天,还真是‘好’的不行!
“得!你发神经别带上我!”上官侑刚想摔电话,却又眯着眼睛道:“你该不会是大半夜的特意打电话跟我炫耀的吧?”
“废话!不然我这么晚打电话给你干吗!我就是在炫耀,笨蛋!”
挂断电话,白凤年才发现手推车已经满的堆不下任何一盒草莓了,便朝一旁的超市经理道:“再给我拿个手推车来。”
那经理拿出纸巾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弱弱地说了句,“白少爷,这草莓不保鲜,您买这么多回去,要是这两天吃不完,可就都坏了。”
白凤年认真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干脆拿出手机拨通了公司林业部经理的电话,“徐部长,明天派人到我们家旁边搭个大棚,移植点有机草莓过来!”
那部长睡得正香,被他这么一通电话吵醒,又听他这没头没脑的吩咐,还没明白过来,电话就已经被他挂断了。
“每天吃多少采多少,应该够新鲜了。”白凤年朝经理道了声谢后端起三五盒草莓便直接走了,徒留那经理站在原地无力地吐槽,“还好少夫人只是想吃草莓了,要是她想摘星星,没准大少爷真会造架火箭出来。”
买完草莓,白凤年心情大好,准备开车回去。
只是车子刚开出停车位,前方却亮起一抹远光灯,那灯光太过刺眼,他下意识的伸手去遮,本想赶紧移车远离那抹灯光,可是没等他踩下油门,前方却有一辆蓝色卡车朝他快速驶来!他只觉眼前皆是一片刺目白光,当他反应过来时,那巨大的卡车已经猛地撞向他的车子。
浑身皆是撕心裂肺般的痛,他艰难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翻倒的车身紧紧压着,动弹不得。
眼前出现一双男式皮鞋,那人缓缓蹲下身,白凤年抬眸,待望清那人的脸时,只觉心脏都快要停止一般!
赶到医院的时候,钱小暖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病房前已经聚焦了许多人,都是白家的近亲,白海川坐在最角落的长椅上,因为是垂着脸,因此看不清表情,但想必他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焦灼。白翼天和季安琳陪在边上,却都只是沉默不语。
白若水的离世对这个家族而言已经是致命的打击,若连白凤年也……
钱小暖不愿多想,走到白彦祺身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彦祺将她拉到楼梯口的安全通道,见四下无人,方才低声道:“大堂经理说是在超市门口出了车祸,肇事司机和车辆都不在现场,他发现之后就立马报警让救护车过去了。上官侑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哥现在还在手术中,但情况不是很乐观。”
她似乎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不安道:“什么叫不是很乐观?”
白彦祺是第一个收到通知的,所以白彦祺对现场的情况以及医院的情况最为了解。
那个超市经理一时间也慌了神,不知道该通知谁,只得先通知了一个他算是还认得的人。
“刚才主治医生出来过,说出事故的时候,虽然有气囊保护,但肇事车辆连续辗压了三次,车身已经严重变形,内脏也多处破裂……”
“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大?”
白彦祺也曾问过这个问题,而那个医生的回答却是:“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
对于濒临死亡边缘的人而言,这是一个太过渺小太过危险的数字。
钱小暖紧紧咬着下唇,沉思片刻后拿出手机径直拨通了黎川的电话。
黎川一夜未眠,这窗外大雨倾盆,那个丫头应该又要害怕的睡不着了吧。每到雷雨季,她都会大半夜给他打电话,有时会耍赖,让他给她唱蓝精灵的主题曲,还要模仿格格巫的配音。他当时连蓝精灵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她甚至还专门去看了一遍这部动画片。
他的眼睛不时望向身旁的手机,明知道她这个时候应该躲在某个人的怀里,却仍旧可笑的望着那手机发呆。
好似他望得久了,那电话便会响起来,而电话那头的人,会是她。
谁知,他正胡思乱想着,这电话竟真的响了起来。他怔然地望着来电显示的号码,许久方才接了起来。钱小暖显然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在哪?”
不论她这个电话的目的是什么,黎川都不希望她挂断,他愿意陪她一直聊下去,哪怕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这个时间,你觉得我会在哪。”
她知道这件事只有黎川能够做到,因而只得放下以往的芥蒂,沉声道:“我有事想求你帮忙……”
本以为他会嘲讽一番,谁知他只是温柔的应了一声,“你说。”
“白凤年他出了事故,医生说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我知道你手下有一堆名医,你可不可以让那些人救救他?”
这番话,她说得极慢。
她并不害怕被他拒绝,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苦苦哀求。
黎川沉凝片刻,拿起坐机拨通了另一个电话,问道:“他现在人在哪家医院?”
意料之外的,他似乎答应要救白凤年。她慌忙答道:“市中心的华山医院。”
交待完事情,黎川挂断坐机,朝钱小暖简洁明朗道:“我的人半小时后到,里面有个华山医院原来的内科教授,这件事他会安排人全权处理。他曾经三次把白海川从阎王手里抢回来,这一次希望也能有惊无险。”
钱小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千言万语落在唇角,只剩下三个字,“谢谢你。”
“今天这雨下得太大了,我胸口疼的厉害,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来陪陪我吧。”
音落,他便直接切断了电话。
手机那端传来一阵阵的忙音,她的手颓然滑落,朝白彦祺道:“半小时后会有一批医生过来,他们会直接接手这个手术。对了,你还没有通知允闻吧?”
白彦祺凝眉道:“我接到电话后就通知他了,他跟了凤年这么久,凤年出了事,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我本来是不打算叫他来的,但对他而言,凤年的安危比任何事都重要。”
钱小暖点了点头,又想起黎川的那句话,犹豫片刻后道:“手术这段期间,麻烦你帮我陪陪凤年。我有些事必须要走开一段时间,但我会尽快回来的……”
“你要去哪?”
“那些医生是黎川的人,他不会平白无故答应我救凤年的。这份恩情太重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去见他一面。”
眼见她要走,白彦祺忙在她身后喊道:“我听上官侑说,他之所以这么晚去超市,是为了给你买草莓?你……真的怀孕了?”
她这一路的隐忍,从踏进医院到给黎川打电话期间所有的沉稳,在他说出那句话时,统统化作泡沫。
却仍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是要冷静,她可以心痛,可以脆弱,也可以难过,但不是现在。她要将一切都计划好,她一定要将所有的伤害都降到最低,待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时,她才有资格和时间去落泪。
“替我好好照顾他!如果他醒了,没有看到我,就跟他说……”钱小暖回过身,留下一抹释然的笑容给白彦祺,“就跟他说我在家等他呢。”
白彦祺很多年后才终于明白钱小暖当初这番话的涵义。
没有任何承诺,比得上这一句话来得安心。
我们都很害怕得到的东西会失去,更害怕爱上了一个人,忽然有一天他却变了心。但我们都没有办法让所有的一切停在最美好的时刻,我们无法避免失去,唯有在失去的时候,不让自己过于痛苦。
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白凤年,而此时,她只能用这样的话来说服自己。
他会好好的,他会没事的。
因为她会在家里等他安然归来。
而他,怎舍得辜负她的苦苦等待。
车子抵达半山别墅时,天已然亮了。
雨终歇,下了大半夜的雨势,渐渐化作淅沥雨丝。
路灯幽暗昏黄,冬风微凉,那青叶红花便随风摇曳,青石板路湿滑不已。她的发丝被风卷起又落下,推开眼前沉重的木板门。
偌大的城堡里,依旧是空寂安静的模样,他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持着半杯红酒,茶几上放着一瓶已经饮了大半的红酒瓶,不晓得他已经独自一人喝了多少。
她走到客厅朝南的柜子边,拿出一个蓝色玉石般的东西,又煮了滚烫的开水,待水开后,将那玉石放进水里反复浸泡着,三分钟后方才用铁镊取出,用绸布包裹好递到他面前,拿下他手中的红酒,低敛着眉宇道:“不是说心口痛么,还喝这么凉的东西。”
他却轻轻握住她的手,嗓音低沉,满是落寞,“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抬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却看到他愈发削瘦的脸颊以及额头浮起的虚汗,想必是真的痛到一定程度了,不由问了声,“药吃了么?”
他点了点头,苦涩地扬唇笑了,“要是没吃药,我估计连跟你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将那温热的玉石放在他的胸口,指尖却不慎触及他的皮肤。
那是一片令人心惊的冰凉,像是石化了的冰块,由着指尖蔓延开来,一直凉透至心底。
她起身,似要离开,“我去把空调再打高一点。”
他却只是摇了摇头,“你回去吧。”
见她不解地望着他,他艰难地坐了起来,“你心里惦记着他,却要在这里照顾我,心里肯定放不下他。所以回去吧,回去守着他。”
“我已经让彦祺照顾他了,而且你手下的医生个个医术超群,他不会有事的。”
“这不像你,你从来不会自欺欺人。”
“我没有自欺欺人,我只是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
见她执意不走,他缓缓启唇,问道:“你这么信任我,你不怕是我派人去撞他的?”
“你不会做这种不入流的事。”钱小暖握住他的手,却只感觉到一片冰凉,一把拉起他上了楼,“医生不是早说过么,越是天冷的季节,越要注意不要让身体挨冻。你是真的嫌命太长了么!”
一直到把他塞进被窝,她还是放心不下,将所有能打开的供暖设备统统调到最高的温度。可是她已经热到浑身冒汗,把所有的外套大衣都脱了,他的身子却仍旧冰凉一片。
“医生说我能活到二十岁已经是奇迹了,但我已经多活了十年。可是小暖,我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衰退,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答应我的事,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帮我完成的事……”
她别过头不愿听他的声音,“我不记得,我也不想记得!所以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你能多活十年,就能多活二十年!那些狗屁医生,说的话没一个靠谱的!你在国外那么久,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医生能治好这种病?”
“要是能治,我爷爷、我父亲、还有当年将我抚养大的养母,又怎么会这么早就撒手人寰。那整个村子,世代都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每个人的身体,都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只有那心脏,还有一丝热度。当时整个村子里的土壤、植物、水源、甚至连空气里,都是被毒气覆盖了。能够活下来,也已经算是奇迹了。”
他越是这样消极,她就越是满心不安,“呸呸呸!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尽说这些不着边的事!我回来可不是想听你在这念叨这些事的,你不是累了么,还不赶紧睡觉!”
“本来是挺累的……”他怕自己的手太过冰凉,甚至不敢去握她的手,只是远远望着她,“可是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想多看看你。”
眼泪,终是决堤,再也无法止住。
她卸下所有伪装望着他,脸上挂满眼泪,哽咽着道:“我现在害怕的要命,我害怕随时都会收到医生传来的消息,我害怕那些会是不好的消息,所以哥,算我求你……别再说这些话了,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缓缓阖上双眼,叹息道:“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吧,我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睡着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