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聊赖的午后,顾宛央换上了轻便的衣衫,铺开宣纸,准备练字。从那一日出宫后,她在抱月楼巧遇了萧墨迟,情绪便一直难以平复,甚至就连傅婕妤遣人送来的小玩意儿都不大能钩起她的兴趣。她总是时不时地想起那一日所见的萧墨迟,依旧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但是却一心只惦记着能见柳细细一面。不知怎的,一想起那一幕,顾宛央的胸口便闷闷的,好似不再能呼吸了一样。她的心中颇忿忿不平,柳细细虽美,普天之下惦记她的男人也多得数不过来,可……可就是不能有那个呆子。
“锦绣,磨墨。”这空荡荡的皇城之中,也已经唯有练练字才能让顾宛央稍稍平静一些。
锦绣应声卷起袖子开始磨墨。她侍奉公主有好些年头了,自然熟知公主的性子。可这几日公主一直闷闷不乐却让她摸不着头,她也不好随意揣测公主的心事,只得温言劝慰道,“公主今儿个切不可再练字练得手腕酸痛了。”
顾宛央低低地“嗯”了一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未曾听进去。
锦绣见状,忧心忡忡。前几日公主都是练字练得手腕酸痛无比才停下了,有一日,甚至练字练得连筷子都握不稳了。她与公主虽关系亲厚,但是却也不能主动打听公主的私事,便只得默默地替公主揉着手腕,希望她的心里能舒坦一些。
锦绣正琢磨着公主何日才能重新振奋,宫殿外却突然起了一阵喧闹。
“公主吩咐了,练字的时候,谁都不见。”这是如意尖细的声音。如意是新近才来未央宫的小姑娘,一根筋儿通到底,不知变通。
锦绣一听,估摸着怕是外头来了人。她急急地搁下墨块,“公主,我出去看看。”这个如意不知轻重,别得罪了人才好。
顾宛央点点头。
锦绣快步走到殿外。皇上身边的喜公公正满头大汗地和如意解释着什么。
“喜公公,稀客呀。”锦绣笑盈盈地迎上前去。
喜公公一见锦绣出来了,忙用袖子掖了掖额角,“可算出来了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了。”他边说边急急忙忙地往锦绣身边走去,不待锦绣开口询问,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公主可在?”
如意这时嘟囔道,“都告诉你了,公主在练字,不见客。”
锦绣瞪了如意一眼,“还不闭嘴。这喜公公能是一般人嘛。”如意乖乖地闭上了嘴,锦绣则冲着喜公公点点头,“喜公公来找公主?请随我来。”
喜公公一路小跑地跟在锦绣的身后进了书房,一见宛央,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公主,你可要帮帮老奴。”
顾宛央一惊,搁下毛笔,“喜公公这是做什么?可是皇兄要责罚你?”
喜公公依旧跪着,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向宛央娓娓道来。
顾宛央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她扶起了喜公公,试探着问道,“皇兄可是出宫去了……”
喜公公忙不迭地点点头,“我最信任的徒弟呆在乾清宫里假扮着圣上,出宫找皇上的事又不能轻易交给不信任的人,所以只能来找公主帮帮忙了。”
顾宛央思忖了片刻,“你先赶紧回乾清宫去稳住那三位大人,切不可节外生枝。我这就出宫去找皇兄。”
喜公公面露感激之情,从衣袖里掏出出宫令牌递给公主,“我已经吩咐人备好马车在重华门外等着公主了。”
宛央接过令牌便匆匆出了门,边走边吩咐锦绣道,“这事不可声张。你留在宫中,看顾着未央宫的一切,等我回来。”
锦绣点点头。
虽然事态紧急,但是为了掩人耳目,顾宛央只捡了一些偏僻的路走着。她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重华门,及至上了马车,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中暗暗祈祷着乾清宫中的那三位大臣可别等得不耐烦了。兵部右侍郎她不甚熟悉,但是左侍郎钱世忠却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傅尚书虽然在国公案中站在了皇兄的这一边,但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说一便是一。若是被这两人得知皇兄偷偷出宫去会抱月楼的头牌,这事儿可就不好收场了。
宛央心中焦灼万分,时不时地掀开车帘瞅一瞅,可这抱月楼还是不紧不慢地才出现了。
未待马车停稳,顾宛央便急匆匆地往车下冲,慌乱之间却未忘记嘱咐赶车的小太监将马车停到不起眼的角落去。她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一身女装打扮,风风火火地便要闯进抱月楼去。
看门的两名龟奴拦住了顾宛央,一脸戏谑的表情,“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顾宛央低声央求道,“我进去找一找家兄,马上便离开。”
两名龟奴摇摇头,并不放行。
情急之下,顾宛央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塞在了一名龟奴的手中,“大哥,我真的有急事儿。这点东西两位大哥去当了换些酒钱吧。”
龟奴已经把簪子紧紧地攥在了手中,但是依旧面露难色,“可你毕竟是个姑娘人家……要不我给你纸笔,你写个条子,我给你递进去。”
顾宛央一听,也只得如此了。
龟奴拿来了纸笔,顾宛央略略一沉思便提笔写道,“傅家遭贼,速归。”这纸条少不得会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看见,自然不能如实所写。皇兄既然自称是傅容,想来这样一写,他自然明白。
“烦请传到柳细细姑娘处。”顾宛央将字条交给了龟奴。
龟奴既已收了顾宛央的簪子,少不得要用心些,拿着字条急急地上了楼。
柳细细正与萧墨迟相谈甚欢,突然有人叩门递进来了一张字条。她只看了一眼,便收进了衣袖中,面色却沉了下来。
萧墨迟关切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柳细细正琢磨着该如何打发萧墨迟,便顺水推舟道,“妈妈生了病,我得前去看看。招待不周,还望萧公子海涵。”
萧墨迟自然不介意,“那姑娘快请去吧。萧某这就告辞了。”
柳细细点点头,“萧公子若有心,日后依旧可来找细细闲聊。”柳细细这句话真假掺半。真是真在她发现萧墨迟这人腹中墨水虽不多,但待人真诚,倒也值得交往一番;假则假在她始终牢记着这是傅公子想要打听的人,自然要应付周到。
萧墨迟拱了拱手,“自然自然。”说完,萧墨迟便领着东哥出了柳细细的香闺。
柳细细目送着他走远了之后才急急忙忙地进了里间,将袖子中的字条掏出来递给了皇上,“傅公子赶紧回府看看吧。”
皇上一见字条认出了宛央的字迹,心知是宫中出了事,竟也顾不上与柳细细辞行,便领着武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柳细细紧跟在他的身后,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倚门而立,目送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
顾宛央此刻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抱月楼的门前急得团团转着。她不时地踮起脚朝着抱月楼里望一望,但是来来往往的人里始终不见皇兄。而就在她一低头的瞬间,萧墨迟却眼尖地发现了她。
他激动地迈不开步子,呼吸也越发急促,对着东哥说道,“快快,掐我一把。”
东哥莫名其妙,但依言掐了一把萧墨迟。
“哎哟。”萧墨迟一阵吃痛,忙不迭地抽回自己的手,“竟不是在做梦。”
萧墨迟慌慌张张地赶到抱月楼门前,“顾姑娘……”才只说了三个字,萧墨迟便觉口干舌燥,只得盯着顾宛央一个劲儿地傻笑。
顾宛央着实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人吓着了,回过神来后一见是这呆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腹诽道,这人难道又是来见柳细细的,也不知是否如愿了?她本欲开口讽刺一二,但是猛地又醒悟过来,这空当她哪有闲工夫与这呆子置气呢?
她不理会萧墨迟,对他的笑脸也视而不见,焦急万分地等着皇兄。
能在此巧遇顾姑娘对于萧墨迟而言已是莫大的欢喜,他岂会因为顾姑娘的不理不睬而生气。他看得出顾姑娘焦急万分,自己也跟在后头着急了起来,忙问道,“可有事萧某能帮得上忙的?”
顾宛央依旧不理会他。再一转眼,皇兄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顾宛央面露喜色,不禁跳着挥了挥手。
皇上走到顾宛央的身边,面色沉着,“上车再说。”
顾宛央点点头,以手示意,“马车在那边。”她顾不上再看萧墨迟一眼,跟在皇兄的身后便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萧墨迟却急了,好容易再见到了顾姑娘,岂可又这样生生错过了?
他紧紧地追在他们身后,高声疾呼道,“顾姑娘,顾姑娘。”
武直冷冷地拦住了他,打量了他一眼。他认出了这人便是那一日只穿着亵衣的登徒子。那一日,他走得匆忙,未曾细看这人。今儿个武直觑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一打量不打紧,武直却好似在他的眉眼间瞧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但究竟是哪种熟悉,他却又说不分明。
顾宛央依旧没有回头,但却低声吩咐道,“武统领不必为难他。”
武直不做声地点点头,及至赶着车往皇宫的方向赶去时,他心头依旧格外纳罕。这人他究竟在何处曾经见过呢?
皇上一进马车便问道,“宫中怎么了?”
顾宛央低声说道,“说是边关传来了紧急文书,傅尚书领着两位侍郎在乾清宫等着皇上。”
皇上闻言,不再言语。边关自傅容镇守以来从未出过乱子,这一回竟传回来了紧急文书,看来事态非同小可。他的心中不禁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耽误了国事。
顾宛央找着了皇兄,心思一了,满脑子便只剩下了萧墨迟。这个呆子竟又来这烟花场所寻欢作乐,这让她心中十分憋闷。
萧墨迟被人高马大的武直一挡有些懵了。他自然记得自己曾经结结实实地吃了他一拳,心生胆怯。待再回过神的时候,武直已经赶着马车呼啸而去了,萧墨迟见状忙撒开脚丫子追上去了。但终究是体力不支,他才只追了半条街便已经气喘吁吁了。
萧墨迟扶着墙角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眼见着那辆马车没了踪影却无可奈何。
东哥这会儿也已经追上了萧墨迟,手里晃着一只鞋子,“少爷,少爷,你的鞋,别回头又被二当家的责罚了。”
萧墨迟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一只鞋不知何时已经掉落了,脚底板这时也才一阵一阵钻心的疼,一直疼到了他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