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亲王果真了得,一早在鱼庄才说要让魏舒行点拨点拨萧墨迟,当晚便请人担来了两筐书籍。来人将书籍交到了古镜川的手上,只说王爷千叮咛万嘱咐了,这些全是魏先生参加科考时念过的书,望萧少爷也能好好读上一读,争取早日高中,好结下亲事。
古镜川毫无表情地接下了这一担书,一股脑儿地堆进了萧墨迟的书房。只是这后院里静悄悄的,只余下何守财一人尽忠职守。
古镜川上前问道,“少爷呢?”
何守财对这个二当家的收留之恩一直心存感激,行了礼之后才恭恭敬敬地答道,“一早从前院回来便出去了,直到此刻也不曾回来过。”
“哦?”古镜川自己忙了一天,也没功夫顾得上萧墨迟,“午饭也不曾回来么?”
何守财点点头,“东哥备下了干粮。”
古镜川眉头微皱,“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何守财正欲回答时,后院的门被叩响了。
“谁?”何守财忙上前应门。
“少爷回来了。”是东哥的声音。
何守财忙卸下门栓,将三人放进院来。
古镜川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三个人。
萧墨迟此刻的心情倒不赖,笑嘻嘻地打招呼道,“哟,钱篓子。”
古镜川点点头,算是应了。他淡淡地说道,“肃亲王给你送了份大礼,在你书房堆着。”
萧墨迟诧异万分,“大礼?是什么好东西?”
古镜川也不回答,“你自个儿去瞧瞧便知道了。”
萧墨迟将毛驴塞给了东哥,迫不及待地赶去了书房。
东哥也是少年人心性,对肃亲王的这份大礼也好奇得很,只是二当家的在,却不敢有丝毫的不规矩,老老实实地牵着少爷的毛驴和两匹马去了马厩。
古镜川淡淡地看了一眼老黄,“你跟我来。”
老黄也不答话,静静地跟在二当家的身后。
两人进了书房后,古镜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今日去哪儿了?”
老黄并不掩瞒,“城外老树下。”
古镜川继续问道,“做什么?”
老黄照旧如实回答,“等一位姑娘。”
古镜川心中对老黄的态度颇有微词,但并不发作,“可是少爷心心念念的那位顾姑娘?”
老黄点点头,“正是。”
古镜川叹口气,“你可见过那人了?”
老黄顿了顿才答道,“有过一面之缘。”
古镜川点点头,“这便好办了。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怕是一眼便能瞧出那姑娘来历并不简单。所以……”
老黄朝着古镜川抱拳拱了拱,“老奴心中有数。”
古镜川的话语里禁不住有了几分嘲讽的味道,“你有数便好,可别把少爷往火坑里推。”
老黄不再接话,拜了拜便离开了。古镜川也不挽留他。
而那一厢,欢天喜地的萧墨迟兴冲冲地推开了书房门,两大箩筐书端端正正地摆在眼前。他顿时泄了气,上前随意翻了翻,便再没了兴致。春光正浓稠,萧墨迟自然不愿呆在屋子里与这些圣贤书日日为伍。更何况,他与顾姑娘定下了城外老树下相见之约,哪怕春去秋来,他也要一直等下去。他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会有等到顾姑娘的那一日。
一连好几日,萧墨迟一早醒来后,匆匆吃完早饭,便骑着小毛驴往城外赶去。今儿个自然也不例外。
东哥与老黄一人骑着一匹马跟在萧墨迟的身后。东哥咂摸这个情形有些日子了,总觉得不对劲,却又找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他盯紧了萧墨迟的背影,终于察觉到了何处不对劲。
这世上,哪有少爷骑着小毛驴,而他这个侍从骑着高头大马的道理呢?
东哥双腿一夹马腹,驱马跟上了萧墨迟。他低着头对着驴背上的萧墨迟说道,“少爷,咱俩换换吧。”
萧墨迟仰着头看着东哥,莫名其妙地说道,“换什么?”
东哥摸着光滑的马鬃,“我来骑毛驴,少爷你骑这匹马。”
萧墨迟一听,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似的,“你怎的也开始觊觎我的毛驴了?现在一个两个的都知道我这头毛驴的好处了?”
东哥知道少爷会错了他的意,正欲解释一二的时候,萧墨迟又说道,“别痴心妄想了。当日就是换下了这头毛驴后我才与顾姑娘相识了,我怎会将它让给你骑?”
东哥闻言,知道少爷是铁了心要骑着这头小毛驴,便也不再坚持。
一行三人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城外的老树之下。东哥随身给萧墨迟备着歌小板凳,自己与老黄便席地而坐。
这城外冷冷清清的,完全比不得城里的热闹和喧哗。
东哥捏了捏包袱里馒头,一阵反胃。他已经一连好几日顿顿只有馒头可吃了。他沮丧地说道,“少爷,咱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萧墨迟一副笃定的神色,“自然是等到见到顾姑娘的时候了。”
东哥一脸不快神色,“那万一……万一……”东哥终究未能忍心说出他心中盘旋的那个“万一”。毕竟他日日跟着少爷,明白这个顾姑娘对于少爷的非凡意义,所以不忍心打击少爷。
萧墨迟却听明白了东哥未尽的意思,笑着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然破空传来,“我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树下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仰起头来去寻这声音的主人。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坐在树干上,扎着双环髻,穿一身淡色的衣服,一双细腿正在空中来来回回地荡悠着。
萧墨迟站起身来,看着那小姑娘,笑嘻嘻地问道,“上头可好玩?”
小姑娘依旧晃着双腿,目光却由远及近扫视了一遍,“好玩得很哪。”
萧墨迟来了兴致,捋了捋袖子,摩拳擦掌,准备也爬上这老树去玩上一玩。
东哥慌了神,忙拽住少爷的衣袖,“使不得,使不得,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墨迟却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碍事的。”他爬树的架势已经摆出了十成十,但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树上的小姑娘问道,“姑娘可介意萧某也上去玩一玩?”
小姑娘的笑容清澈似泉水,摇摇头,绑得一丝不苟的双环髻也轻轻地摇晃着,很是喜人。
萧墨迟得了小姑娘的应允便开始蓄力爬树。
东哥急得团团转,老黄则无动于衷地看着。
萧墨迟打小便被钱篓子追着练过些许武功,虽不成气候,但此刻若是用来爬树倒也是绰绰有余了。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那个小姑娘则挪了挪位置,给萧墨迟腾出了一块空地。
萧墨迟坐在树干上很是得意忘形,四周打量了一圈,“果真好玩得很。看那远处的人,就和小蚂蚁似的。”
小姑娘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墨迟,甜甜地说道,“我叫阿蘅。”
萧墨迟收回目光,双手抱拳说道,“在下是……”
阿蘅笑得越发灿烂了,忙抢着说道,“你是萧墨迟哥哥。”
萧墨迟很是意外,自己与这个小姑娘非亲非故,她却能认得自己。他疑惑地问道,“你怎知我是……”
阿蘅神秘一笑,“我是萧墨迟哥哥日后的妻子,自然知道你是谁。”
萧墨迟一听这话,大吃一惊,在树干上晃了几晃才坐稳,看得树下的东哥和老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
“妻子?”萧墨迟心有余悸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可是我并不曾……难道你是和那个西域商人在一处的小姑娘?”萧墨迟忽的灵光一闪,记起了伙计曾经说过钱篓子很中意一个与西域商人在一起的小姑娘,难道便是眼前的这一位?
阿蘅点点头,“那是我……的伯伯。”
萧墨迟心底很是喜欢这个伶俐的小姑娘,但是娶她做妻子便又是另外一码事了。此刻听闻这个小姑娘便是钱篓子中意的人选后,萧墨迟难免有几分尴尬。他不易察觉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与阿蘅隔开了一些,愣了半晌之后,才没话找话说道,“你怎的也会在这儿?你的伯伯呢?”
阿蘅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自然是来寻你的。”
萧墨迟脸上一红,吱吱呜呜道,“寻我?”
阿蘅点点头,双环髻也微微摇曳着,很是灵动,“迟伯伯去鱼庄谈生意,我问了伙计你在何处,一路寻来的。只是我到的时候,你却还不曾来,便在这树上等着了。”
萧墨迟不知该答些什么才好,只觉得浑身别扭,便又挪了挪,与阿蘅之间足足空出了半臂之远。
阿蘅见状,双手撑着树干,灵活地挪了过来,又贴近了萧墨迟。
萧墨迟脸上越发红了,紧紧地抱住了这老树的枝干,也不看向阿蘅,嘴里却念念有词道,“男女授受不亲。先前是萧墨迟怠慢姑娘了。”
阿蘅笑眯眯地摇摇头,“不打紧的。”
萧墨迟慌里慌张地否定,“不不不,是萧墨迟怠慢姑娘了。”
阿蘅则坚持说道,“不打紧的。”
萧墨迟没辙了,抱着树干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心里琢磨着还是早早下去,远离这是非之地才好。
阿蘅此刻却贴得越发近了,“伯伯说我是个庆人,但我却从小在西域长大的,没有庆人的这些个规矩。萧墨迟哥哥不必这样介怀。”
萧墨迟哼哼唧唧了几声,也不知是回答,还是自说自话。他心里真正所介怀的其实也并非男女授受不亲,而是这人的身份。倘若她便是钱篓子属意的人选,为着顾姑娘,他总得拿点气魄出来,摆明自己的态度才是。
阿蘅这时凑近了笑呵呵地说道,“萧墨迟哥哥,其实,我与你早就相识了呢。”
萧墨迟自然无心去思忖这句话,满脑子里都是要如何摆明态度。
眼下阿蘅凑得太近,萧墨迟几乎能感觉到她轻盈的呼吸。他烦躁顿生,竟一把推开了阿蘅。阿蘅一时间没提防,摇摇晃晃了几下竟跌下树去。萧墨迟这下慌了,虽眼疾手快地揪住了阿蘅的手臂,但待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也已经摔了出去。
东哥站在树下看傻了眼,发出了一声尖叫,但却束手无策。原先一直盘腿而坐的老黄这时嗖地站起身,右手掌上已经凝聚了一股真气。他看似一动不动,实则推出了真气,护住了萧墨迟,缓住了他落地的速度。
也就那弹指一瞬间,萧墨迟本能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阿蘅。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阿蘅则被护在他的胸前,并无大碍。
东哥泪汪汪地奔向萧墨迟,“少爷……”
老黄兜着双手,也紧赶着过去瞧了瞧。
萧墨迟紧紧地抱着阿蘅,许久也不敢睁开双眼,被东哥推了推之后,才试探着抬起了眼皮子。他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半晌才说道,“好像也不怎么疼嘛!”
东哥抹抹溅出的泪花。老黄只装作没事人一样,蹲在萧墨迟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