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与宛央的婚期将近。傅容整日里闷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往日在尧曲城的时候,若是得空,他还乐意练练剑,可现在呆在傅府里,他就连那点心思也淡了。自己从小被父亲追着练就了一身武艺,原是为着父命难违,可后来却是想凭这一身的武艺为那个人守护疆土,可现在这一身武艺却是对自己的莫大嘲讽。于是,傅容便闷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练字,祈望自己能在这笔墨和宣纸间静下心来。
宛央的病也是始终不见起色,但是却也不会糟糕到极点。太后与皇上心里大约能明白宛央为何一病至此,却也不说破,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宛央出嫁的那一日,想着待宛央嫁进傅府后,这病指不定也就痊愈了。
萧墨迟这段日子真是将自己这辈子与上辈子欠下的酒尽数喝进了肚子里。最后一次醉倒之时,萧墨迟吐得昏天黑地,再次醒转过来后,古镜川皱着眉头,劝慰道,“这酒就别再喝了罢!”阿蘅彼时也在,清亮的眸子里倒映出了一个憔悴无比的自己。
古镜川对着萧墨迟少有这样温柔的语气,萧墨迟一阵心酸,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尔后他便对着古镜川说道,“替我备下些无纸与金墨,我要当作小傅将军的新婚贺礼。”
一向抠得名声在外的古镜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心里虽也吃痛这一下子得少好些进账,但若是这样萧墨迟能好受一些,少赚些银两又何妨?
萧墨迟一离了酒坛子后,面色便渐渐好转了,虽说还有几分消瘦,却比醉酒之时的形销骨立好上若干。阿蘅总是时不时地来鱼庄探视萧墨迟。两人结亲之事,鱼庄上下的人也并不知晓,所以伙计们闲暇之时总是爱逗弄这个小姑娘。阿蘅也不恼,总是笑盈盈的。萧墨迟心情大好的时候,阿蘅便陪着他在京城里转转;萧墨迟郁郁寡欢之时,阿蘅便托着腮,静静地陪着他干坐着。偶尔萧墨迟也会去抱月楼里找柳细细坐上一坐,两人总有种同病相怜的苦楚藏在心里,是以都将彼此当作了挚友。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天已经凉得很了。
柳细细百无聊赖地倚着床榻,手里的一卷宋词翻开着,却读不进半个字眼。这宋词里,多是浓情蜜意,可她的心上人,却要从此成为旁人的枕畔人。这让她心如刀绞。柳细细不禁回想起了最后一次再见到傅公子时的情景,两人交缠在一处的身体,那滚烫的体温仿佛犹在指尖,不禁让她心神摇曳。
突然,柳细细的神色猛地变了。她这才注意到这个月的月事竟迟迟未来。她好似是信不过自己一样,又在心中默默地算了一遍,没差,这个月的月信儿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
柳细细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当日自己也是被心中的情意冲昏了头,竟做出了那样大胆的举动,现在月信当真没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只有恐惧。她曾经尝过颠沛流离的滋味,这辈子不想再有第二次。可她一旦有了身孕,若又无人将她赎出抱月楼,她这往后日子的凄苦,轻易想想便觉得胆寒。
柳细细直被吓得不知所措,就连声音都变了。她颤着嗓子吩咐侍婢,“你去托人找萧公子来见我一面。”眼下,自己似乎能求助的人也只有萧墨迟了。那其余的恩客不过是贪恋她的美貌与名声,好在自己的风流史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她若是怀上了孩子,只怕那些恩客从此便要对她另眼相待、避之不及了。但萧墨迟不会。这一点柳细细很是确定。自己虽曾暗中帮助傅公子留意过萧墨迟的一举一动,有几分对不住他,但是事到临头,柳细细仍旧想试上一试。
口信带到不久,萧墨迟便马不停蹄地来了抱月楼,“姑娘找我有急事?”
柳细细说得言简意赅,“我好像有了身孕。”
萧墨迟眉头微微一皱。他再不通人情世故也明白对于一个烟花女子而言,有了身孕并不是件喜事。
萧墨迟问道,“可确定?”
柳细细面色犹豫,“估摸着差不离。”
萧墨迟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我去外头请个相熟的大夫来,你且耐心等着。”
柳细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不要声张此事。”
萧墨迟宽慰地拍了拍柳细细的肩膀,“放心。”
大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被请来了,柳细细的侍婢则已经被她三言两语地打发出去买发簪了。柳细细早做好了准备,自己和衣躺在榻上,只将手腕隔着帐帘伸了出去。
大夫很是不情愿来这烟花场所出诊,但是大夫常去鱼庄走动,兼之萧墨迟开出的价格又让他很是心动,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这一遭。
大夫一诊脉后便冷哼了一声,萧墨迟关切地凑上前询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冷笑,“萧公子还是紧赶着给这位姑娘赎身吧,她这已经有身孕了。”
萧墨迟明白这个大夫误会了自己与柳细细的关系,但也不解释,忙一叠声地说好话,希望这个大夫莫将此事传扬出去。大夫只以为这个财大气粗的少爷是生怕自己的名声被污,哼唧了几声,收下诊金便扬长而去。
大夫掩上门后,柳细细却迟迟不从帐帘中出来。
萧墨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处,听着柳细细压抑且断断续续的哭声时不时地传出来。
“姑娘可想好怎么办了?”萧墨迟咽下了一口唾沫。
柳细细不吭声,哭声却益发停不住了。
萧墨迟顿了顿又问,“这个孩子……”
柳细细猛地抬起头,“我要。”
萧墨迟宽慰地拍了拍柳细细的肩膀,继续说道,“我是想问问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容我去给姑娘说说,指不定他会愿意给姑娘赎身。”
柳细细泣不成声,“傅容傅公子。”
萧墨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便炸裂开了。
傅容傅公子?怎么会是他?
萧墨迟硬着头皮又问道,“姑娘会不会是弄错了?”在萧墨迟的心里,傅容这辈子只能是宛央的良人,岂可这样三心二意?
柳细细一听这话,也不回答,但却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萧墨迟深知自己说错了话,瓮声瓮气地敲了敲床框,“姑娘且莫急。萧某不会落下你不管的。”话音刚落,萧墨迟便好似一阵旋风似的卷出门去,直奔傅府。
看门人早已认识了萧墨迟,一见是他,连回禀也不去了,只说少爷在书房。
萧墨迟点点头,自个儿熟门熟路地去书房里寻傅容。
傅容正潜心练字,书房的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他有些气,一抬头却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萧墨迟,心下生疑,“你怎么来了?”
萧墨迟劈头盖脸地就问道,“你可会好好待宛央?”
傅容点点头。
“这一辈子都好好待宛央?”萧墨迟好似很不放心。
傅容却老大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墨迟却不管不顾,“答应我,你这一生,只有宛央这一个妻子。”
傅容被萧墨迟这态度着实气着了,更何况他平日里对着萧墨迟,也没有那些顾忌,便当即沉下脸来,“你这是在怀疑我什么吗?”
萧墨迟的神色却也不见柔和,只没头没尾地说道,“你放心,柳姑娘与孩子我会代为照顾。而宛央……你千万放在心上。”
傅容更是摸不着头了,正想再问一问,萧墨迟却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傅容只觉得奇怪又生气,也不追上去,恨恨地将手中的笔掷了出去。
萧墨迟并未再回抱月楼,而是回鱼庄找着了古镜川,“钱篓子,我有事求你。”
古镜川“哦”了一声,本想拿中秋之夜萧墨迟下跪相求一事开个玩笑,再一转念却还是舍不得揭萧墨迟的伤疤,于是平平常常地说道,“你且说说看。”
萧墨迟硬着头皮说道,“我要一笔银子,给柳细细赎身。”
古镜川瞪大了眼睛,“柳细细?赎身?”
古镜川只觉得头大,这萧墨迟才消停了一阵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戏呢?
萧墨迟舔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她……她有了我的孩子。”
古镜川长长地“嚯”了一声,“你……”
萧墨迟恳切地看着古镜川。
古镜川一甩袖子,“你可真是长能耐了!”
萧墨迟想揪住古镜川的袖子,古镜川却一把打开他的手,闷不做声地离开了。
萧墨迟立在原地,无所适从地看着古镜川的背影。再一会儿,东哥便颠颠地来寻萧墨迟,“少爷,二当家的嘱我把这个给你。”
东哥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到了萧墨迟的手中,萧墨迟接过一看,全是沉甸甸的金条。
萧墨迟心中长吁一口气,“钱篓子说什么了?”
东哥心有余悸地说道,“二当家的说你这些日子千万别在他跟前出现,否则他不保证自己会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萧墨迟掂量着钱袋子,也不说话。
东哥则追问,“少爷,你又怎么着二当家的了?讨这一大笔银子你又要做什么?”
萧墨迟无意瞒着东哥,更何况待到给柳细细一赎身后,这事儿想瞒也瞒不住,“我要给柳姑娘赎身。”
东哥愣住了,“哪个柳姑娘?”
“柳细细。”说完,萧墨迟便留下了东哥一人在秋风中凌乱地站着,自己则去了抱月楼。
抱月楼的妈妈自然是死活也不愿意让萧墨迟给柳细细赎身的,少了这棵摇钱树,她得少赚多少银两呢!△≧miào△≧bi△≧gé△≧
柳细细见妈妈死活不松口,只得说,“妈妈,我已经是双身子的人了。”
妈妈的脸色忽地一下就变了,一会儿白,一会儿黑。她拿眼睛嫌恶地看了看萧墨迟,将赎金翻了好几倍这才将柳细细的卖身契丢给了萧墨迟。
萧墨迟不以为忤,宽慰地朝着柳细细一笑,将卖身契叠整齐了塞进柳细细手中,“你自己收好。”
柳细细握着这张薄薄的纸片,悲从中来,泪水又一下子止不住了。这前半生的卖笑生涯总算是戛然而止了,可这后半生,她又该如何度过?
京城里的百姓们这下子又有了谈资。鲜少露面的鱼庄少东家竟然不声不响地将抱月楼的头牌柳细细赎了出去,这其间的风流故事只怕不会少。百姓们闲来无事,便左一遍右一遍地揣测着这中间的纷纷扰扰,直传得沸沸扬扬。
柳细细踏出抱月楼的那一天,京城中几乎是万人空巷,所有的人都涌上街头,争相一睹京城第一美女的风采。只可惜,柳细细以面纱将自己覆盖得严严实实,可即使如此,百姓们的热情还是丝毫未曾减退。
这事儿就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肃亲王府,也终于飞进了那皇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