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转天一早才在这尧曲城的大营中见到了脸色灰白的萧墨迟。萧墨迟冲傅容笑得有气无力,而傅容身后的宛央却只把萧墨迟当作了空气,看见也只当看不见。
萧墨迟笑着冲二人打招呼,“小傅将军,傅夫人好。”
宛央登时被萧墨迟口中的称呼气得火冒三丈。好一个傅夫人!天才知道她满心里希望自己这后半生可以做那默默无名的萧顾氏,而非这劳什子光鲜亮丽的将军夫人。
宛央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她平日里在宫中便从不端着架子,但公主毕竟是公主,与生俱来的气魄还是少不了一分的。她这一冷哼,这周遭顿时冷了许多。
傅容夹在两人的中间,显得很是为难。末了,他却又在心里头暗暗嘲笑自己。这妻子是皇上硬塞给自己的,可塞给了自己之后,自己却还总是为着自己的妻子与旁人的感情忧心忡忡,自己也真是善良得过分了。
傅容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宛央却突然一步上前挽住了自己的臂弯,笑盈盈地说道,“咱们出去逛逛。”
傅容受宠若惊,望着宛央的眼睛里满是狐疑。自打成亲之后,宛央对自己总是暗怀敌意,几乎从不让自己靠近一步。可今儿个宛央竟然这般主动地挽住了自己的手臂,太阳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嘛!
傅容摸摸头,正想回答的时候,余光瞟到了萧墨迟抽搐的嘴角,心中不禁恍然大悟。看样子,宛央正是为着气萧墨迟才这样。
傅容倒也不生气,竟大方地邀约道,“萧墨迟,一道去吧。”
萧墨迟忙摆摆手,“不不,我与钱侍郎还要外出办公呢。”萧墨迟这才想起自己当初曾在阿蘅的陪伴下在这尧曲城里给宛央千挑万选了一样礼物。可后来接二连三地生出了万千事端,加之萧墨迟实在没有门路见着宛央,那礼物便也一直被萧墨迟自个儿藏着。
萧墨迟笑得无精打采。他一见到宛央横眉冷对后心里便直埋怨自己失口唤宛央为“傅夫人”。虽然“傅夫人”已成定局,虽然在他心里,傅容也是他中意的妹夫,但是这些“虽然”即使都加在一块儿,他一瞧见宛央对傅容这样亲昵,心里还是十分失落。
萧墨迟心里暗暗叹口气,即使是这份失落,也是逾矩了。他朝着傅容与宛央说道,“这尧曲城东有个好玩的去处,不少异族人在那儿摆着小摊,都是些小玩意儿,你们倒可以去转转。”
宛央这时勾在傅容臂弯里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自己纯粹是一时脑袋发热,佯装与傅容很是亲昵,想气一气萧墨迟这个口不择言的呆子。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真是没事儿给自己添堵。她很是不习惯与傅容这样亲昵,脸上的笑也慢慢地僵硬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萧墨迟的脚尖。这个人当真无情无义,昨儿个唤自己“宛央”,声声地追问自己可好,今儿个却又云淡风轻地称呼自己一声“傅夫人”。这让她如何能接受?真不明白这人昔日的脉脉温情现在究竟都去了哪儿?
萧墨迟挠挠头,又说道,“这尧曲城里还有……”
宛央横了萧墨迟一眼,“不必了。”才说完,她便朝着傅容一笑,“外子在这尧曲城呆的时间比你久,难不成还不知道好玩的去处吗?”
宛央故意在“外子”二字上顿了顿。
傅容尴尬一笑,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萧墨迟挠挠头,“也是。”
傅容本欲再说些什么,宛央手臂一使劲,傅容也只得顺着宛央的力道出去了,连声“再见”也不曾来得及对着萧墨迟说出口。
萧墨迟痴痴地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
钱侍郎此时不声不响地走到了萧墨迟的身后,顺着萧墨迟的目光望了出去,瞧见了傅容与公主的背影,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萧墨迟千好万好,偏偏却和公主牵牵连连,真是不像话!
钱侍郎心里窝火,照准了萧墨迟的屁股便是一脚,“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干活去。”
萧墨迟久未见过火气这样旺盛的钱侍郎,吓得忙不迭地去收拾文书,跟在钱侍郎的身后出了大营。
钱侍郎咂摸着嘴,直想冲着这个呆子问个究竟,看看他与公主究竟是何关系。虽说自己现如今待他不同往日,但是自己终归还是不希望这个呆子与尚书大人生出龃龉,更不希望他干出什么掉脑袋的事。
萧墨迟重返兵部递交辞呈的那一日,钱侍郎原担心傅尚书会为难萧墨迟,于是寸步不离地在一旁盯着。直到萧墨迟退了出去,钱侍郎也还是杵在那儿。
傅德昱埋下头去批阅文书,淡淡地说道,“人都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会吃了他。”
钱侍郎被傅德昱说中了心事,面上一红,“我也是担心尚书大人你……”
傅德昱摆摆手,自己也叹口气,“这点度量若是也没有,我也没那能耐坐在今儿个的位置上。”
钱侍郎一琢磨倒也当真如此,这事儿还是自己过虑了。
如今到了这尧曲城,钱侍郎原想耐下性子来慢慢地盘问盘问萧墨迟与公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万万想不到公主与傅公子竟也在此处,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今儿个把这些都给我调查清楚。”钱侍郎说着便将一张文书递到了萧墨迟的手中,心里的火没处儿发,也只得这样折磨萧墨迟这个愣头青了。
萧墨迟一看就苦着脸说道,“侍郎大人,这么多,一天都得弄完?”
钱侍郎坚决如铁地点点头。
萧墨迟见钱侍郎这表情,知道毫无回旋的余地,也只得苦歪歪地忙去了。
宛央那厢勾着傅容的臂弯一直到了集市上。拥挤的人潮中,宛央与傅容被人群挤得贴得更紧了一些。宛央这才觉得别扭,松开了自己的手。
傅容察觉到了宛央神色有变,自己也悄悄地退后了一步。
宛央看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转头对着傅容说道,“这儿也真是热闹。”
傅容笑笑,“这里便是萧墨迟所说的城东集市。”话才出口,傅容真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能在宛央的面前说起萧墨迟呢?
宛央的脸色果真暗淡了下去,冲着傅容说道,“我自己在这儿转转,你先回去吧。”
傅容点点头,“行,那你也早些回去。”
宛央不再多说什么,径自朝着人群深处走去。傅容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宛央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边关小城里的集市看在宛央的眼里自然是热闹非凡,哪哪儿都新鲜。可这新鲜劲儿虽足,宛央的心里却仍旧不敞亮。她哪里料得到自己逃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后仍会遇到萧墨迟呢?看来他也真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数,无法逃脱。
宛央兴致缺缺地左看看右看看,沿途有不少小摊贩上前来兜售东西。宛央看过便依旧放下了,始终提不起兴趣。这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若是搁在以往,她能足足把玩个十天八天。
就在这时,一名热情的香料商人上来兜售自己的香料。他操着一口生硬的庆语,“姑娘,我的香料都是一等一的好。”
宛央对香料无甚兴趣,推不过这人的盛情,于是捻起一些放在鼻端嗅一嗅,突然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无力,竟瘫倒在了香料商人的怀中。
周围依旧人声鼎沸、嘈杂无比,谁都没能注意到这一变故。
那人高马大的香料商人架着宛央迅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傅容独自返回了大营。预备出去巡逻的岑迦恰好与他撞了个迎面,开心地说道,“将军,今儿个晚上,兄弟们摆酒招待你。”
傅容这几日一听见“酒”字便觉得脑仁疼,直欲推辞。
岑迦却是说一不二,一边匆匆忙忙地往外走,一边喊道,“说定了啊,城里醉香楼见。”
傅容哪里来得及说个“不”字。时辰一到,也只得又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出去了。醉香楼,醉香楼……醉一场,梦一场,可这梦里,却并无花香。
萧墨迟直忙得腰也直不起来才回到了大营。一进大营之门,锦绣焦急地上前问道,“你可见着公主了?”
萧墨迟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找脑袋,茫然地摇摇头。
锦绣又问道,“那你可见着傅公子了?”
萧墨迟回来的路上倒是见过傅容,于是回道,“他在醉香楼喝酒。”
“公主可在?”
萧墨迟摇摇头,脑子忽地一下好像灵光了许多,“公主还未曾回来吗?”
锦绣点点头。
公主自早晨出去后便没了踪影,傅公子也始终不见人影。她在这大营里也找不上管事儿的人,只得一个人干着急。她虽不待见萧墨迟,可此时却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指望他能帮着找着公主。
萧墨迟风一样地冲进了醉香楼,“傅容,宛央呢?”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礼数,竟直呼宛央的名讳。
岑迦已经喝得大了,冲着萧墨迟骂骂咧咧,“你算是哪根葱?怎么能直呼将军夫人的名讳?”
萧墨迟对他不理不睬,冲着傅容瞪着眼睛,“宛央呢?”△≧miào△≧bi△≧gé△≧
萧墨迟几时有过这样凶恶的表情,傅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他此时定睛一看萧墨迟的眼神,这才知道大事不妙。
这酒席大家都还未尽兴,但是所有的人全都被傅容遣了出去寻找宛央。萧墨迟自然也是马不停蹄地翻遍了尧曲城的街街巷巷。可别说宛央了,就连宛央的一根头发丝也没能瞧见。
傅容满头大汗地吩咐众人继续寻找。闻讯赶来的傅柏年却下令让众人先行回军营去。
众人立在傅容与傅柏年的中间,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傅容先让了步,不忍心让这帮弟兄们为难,“你们先回军营吧,别耽误了正事才是。”
众人这才黑着眼圈回了军营。
傅柏年见四下无人,这才说道,“你已是驸马,再无军权,公然命令将士们寻找公主,可是嫌命太长久了?”
傅容了然于心地笑笑,“找着了,命也不长久;找不着,命还是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