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卫擒虎起身离座,缓步踱到窗前,透过日光朦胧的桃花纸向外看去。
自从得到赵娘子离世的消息,卫擒虎夜夜难以安寝,眼前总是浮现鹿鸣山下,赵娘子凄楚而决绝的神情以及她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
他亲口答应赵娘子蛰伏朝中,保存实力。然则,转眼十数年过去,他们仍旧没能寻到机会助三位郎君谋回皇位。
不止如此,赵娘子还被柳媞那贱獠毒杀,这不仅令他痛彻心扉,更使他怀疑当初赵娘子命他遁匿,只是为了能让他能够问心无愧的活下去。
或许是赵娘子不想类似崔赫崔郎君以身殉主的事再发生,才会这般安排。
然而,目前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南齐很快就会迎来大变局,在此形式之下,谋安稳谋富贵还是把握机会拨乱反正,全在他们一念间。
在此时刻,大皇子笼络卫氏。谢九郎也有意与他结识,那么,他是否该有所回应?又如何回应?
谢九郎乃是东谷人氏,随同大皇子来在京都全凭朋友之谊还是另有所图,卫擒虎不得而知。是以,他想让卫瑫或是卫顼先行试探谢九郎,再做定夺。
可卫擒虎不能将前因后果对他二人言明,就用个激将法,不曾想,反而引起卫瑫两兄弟的反感。
“祖父,其一何为,其二又何为?”卫瑫上前一步,目光切切的盯着卫擒虎,诚恳问道。
哎!
卫擒虎暗自慨叹。这两个孩子忠直没心机,不会拐弯抹角,又不知个中情由,就算与谢九郎结交,能探出什么头绪?
“罢了,无事,无事。你们就好好读书练武吧。”
卫擒虎颓然的摆摆手,重新坐回座位。
两三句话功夫,卫擒虎毫无预兆的失了神气,令卫瑫既心疼又捉摸不透。
卫瑫忖量片刻,道:“祖父,您放心吧,有机会我一定向谢九郎虚心讨教。”
卫顼没看出卫擒虎异样,心疼不已的唤一声,“兄长!”
过完正月他就回书院去了,山高皇帝远,祖父顶多写信督促。兄长就可怜了,留在京都承受祖父鞭策,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卫瑫朝卫顼挤挤眼睛,示意他赶紧说些软话,安抚祖父。
卫顼心有不甘,可也顺从的小声言道:“祖父,我学不来作曲之类,就与谢九多谈诗画吧。不过,我听人说,谢九郎弱不禁风,他也该与我们学些功夫强健身体才是。”
卫顼心不情愿,便折损谢九出气。
卫擒虎极为不悦的闷哼一声,撩起眼皮,睨了卫顼一眼,斥道:“小家子气!楚夫子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学生?!”
“祖父,我……”卫顼想为自己辩解,卫擒虎不耐烦的扬扬手,阻住他的话头,“你啊,先把身上的酸腐臭味洗干净,再跟人家谈诗画吧。”
卫顼面色一红,扁扁嘴,不作声息。他对东谷谢九半分好感也无。小小年纪就不能老老实实习字读书?非得装老成,谈禅作曲,出风头。
“祖父,五孩说的也没错。我听闻谢九与义母同来京都,除了大皇子,身边没有三亲六友,想来也很是无趣。他教我们吟诗作画,我们教他打猎蹴鞠,不正好嘛?!”卫顼感激的卫瑫一眼,兄弟俩会心而笑。
卫擒虎不悦
的扁扁嘴,“打猎蹴鞠?人家可没那功夫!他闲时还得去祥云寺拜望浮图大师呢!你也不看看与谢九往来的都是什么人,与你们往来的又是什么人?”
卫瑫默然不语。浮图大师,不言大师,拙翁,华先生还有百里恪,宁廉……
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大儒就是大师,要么就是朝中重臣。
祖父说的没错,理当多向谢九学学,而不是因为妒忌人家出色,就挑他错处。
卫擒虎说着说着,生出些许惆怅。他这两个孙儿恐怕拍马也追不上谢九郎,也无谓苛求。先与谢九郎熟识了,再说其他也不迟。
祖孙三人各怀心事,就听门外小仆禀报:“侯爷,东谷谢府送来迎春贺礼。”
卫顼眉头微微蹙起。正说他呢,他的贺礼就到了,还真是凑巧。
卫擒虎扬声道:“进来!”
小仆手中捧精美的乌木嵌螺钿玉兰攒盒入内,“侯爷,这是东谷谢郎君派人送来的。”
卫擒虎将其接到手中,打开一眼瞧见正中摆放的九朵莹润可爱的莲花,竟然用了金箔做花心,卫擒虎情不自禁小声嘀咕,“诶?这是糖?”拈起一朵咬了一小口,便笑了,“冬瓜糖?!哈哈!有趣,有趣!”
卫瑫和卫顼也凑到跟前,眼巴巴瞧着,不敢向他讨来吃。
卫瑫指着做成花朵模样的糍团,问道:“那是什么?”
“也是好吃的呗。”卫顼顺口应道,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用糖面捏成的春牛上,三头寸许大小的春牛惟妙惟肖,有垂首,有仰头,还有一个歪着脑袋俏皮的看着同伴,展露出生动的乡间稚趣,当真妙极。
卫擒虎训归训,到底还是疼爱孙子的,拈起一头垂首春牛放在卫顼掌中,道:“喏,别在我跟前流哈喇子,拿去慢慢欣赏。”
卫顼不好意思的嘿嘿傻乐,两手捧着,宝贝的不行。
卫擒虎又拿起冬瓜糖和饼馁递给卫瑫,道:“冬瓜糖好吃。”
卫瑫乐不可支,“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哪还舍得吃啊。”
“瞧你那点出息!”卫擒虎嘴上如此说,又拈起一朵给卫瑫,“这下舍得吃了吧?!”
兄长和祖父二人有说有笑,卫顼心里别扭。
从小到大,祖父都偏心兄长,不光因为兄长是长子嫡孙,也因为兄长像极了父亲。容貌酷似,脾性酷似,就连出生的时辰都一样是四鼓。
有些事,羡慕不来的。
卫顼食指在春牛脊背来回摩挲着,不一会儿糖遇热化开,黏的他指尖闷闷的腻腻。
冬瓜糖落肚,卫擒虎心情大好,由衷赞叹道:“这位谢九郎当真不同凡响。”
卫瑫高兴过后,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警醒的问卫擒虎,“祖父,谢九郎是不是想拉拢咱们?”
卫擒虎把攒盒放到桌上,将他与谢九在祥云寺门口相识的这一段隐去不提,道:“若是有意拉拢就不会送这等不值钱但却花心思的东西了。”
卫瑫这才放心的点点头,“祖父,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千万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否则,会招致祸事。”
嗯?想不到卫瑫去了趟凉州,长进不少。
卫擒虎眼含期待的盯着卫瑫,“你且仔细与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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