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郎紧赶慢赶,赶在关闭坊门前回返府中。
茯苓抱着阿豹,金钏挑起灯笼在大门口等候多时。
马车踢踏,由远及近。茯苓捏捏阿豹小爪,笑说道:“快看,快看,主人回来了。”
车到了府门前,玉姝扶着金钏的手下来,一眼瞅见阿豹,赶忙把它抱到怀里,面颊贴上它沁凉鼻尖,柔声问它:“你在家没淘气吧?”
阿豹落尽玉姝怀里,小脑袋一抖擞,鼻翼翕动,似乎闻到了蠢狗的味道,小圆脸立刻拉的老长。一准儿又是去与蠢狗主人见面了。它扯起嗓子,喵呜喵呜吵个不停。
都说好多次了,凡是跟蠢狗沾边的都不是好人,你怎么还跟他一块玩儿?难不成没人和你玩了?没人和你玩,你就老实在家待着,有我在还能闷着你怎的?瞧瞧,瞧瞧,才出去一天,身上就被蠢狗主人熏臭了,也就你能受得了这股味儿!我可受不了!阿豹鄙薄的横了玉姝一眼,挣扎着往茯苓怀里扑。
玉姝拗不过它,把它交给茯苓,小声嘟囔,“呦呵,一天没见而已,就认生了?”
茯苓接过阿豹,一下下顺着它的背毛,沉声说道:“郎君有所不知,阿豹近来脾气怪呢。与高先生和好还没两三天,就又闹崩了。”
玉姝挑眉,“又崩了,这回为了什么?”
金钏挑着灯笼在前头引路,扭转头,心有余悸的瞟了阿豹一眼,小声说:“小金鱼……”金钏停顿片刻,凑在玉姝身侧,声音压的更低,唯恐阿豹听见,”高先生不小心踩了小金鱼一脚,阿豹恼了高先生一下晌。”
玉姝哑然失笑,“阿豹呀阿豹,我都不爱说你。布耗子,牛乳,小金鱼,你为这些身外物与人结怨,值不值当?”
阿豹不悦到了极点,小脸阴沉着,重重吐口浊气。
吃食玩物是猫儿眼中的利益。权势金钱是人心里的魔障。
玉姝的恒定准则,将阿豹最为看重的东西归结为不值当。然则,玉姝执着难舍的拨乱反正,在波若大师或者浮图大师看来,何足道哉。
生命境界,决定贪妄取舍。
玉姝数落阿豹的功夫,小田正在为田贞热敷小腿。
忙碌整日,父子俩终于能凑在一处,聊聊宫中见闻。
“大家要动有根了。”田贞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震得小田心里一惊。
赵旭动了这心思,小田并不感到意外。有根本就是任凭赵旭捏扁搓圆的一樽泥像。若然赵旭觉得碍眼,将其毁掉又能如何?
“此事,你来办。”
“嗯?”小田诧异,反问道:“我?”
逢至这等事体,赵旭决计不会使用小田,这次却点名要让他动手,赵旭究竟是何用意?小田心里没底。
“嗯。就是你。大家指明由你办理。其实,我不想让你为了那种人脏了手,可你也知道,我们做奴婢的就得为主人分忧,没的推脱。”
田贞喟叹一声,语重心长,继续说道:“小田呐,你要事不愿意,我就找人替你办妥,你去到大家那里领个恩赏就罢了。”
皇帝陛下不追究倒还罢了,真要是较起真儿来,就是欺君的罪名。田贞担不起,他更担不起。
小田为田贞撤下布帕,轻声说道:“父亲,这事儿没的代替。只能我去办理。”
田贞晓得个中关节,便道:“也好。不过,据我看,大家似乎对长春宫那位有所顾虑。”
“那万宝……”
“大家对万宝早有怨愤,只是没寻着合适的机会。”田贞埋首于臂弯,微眯着眼,声音闷闷的,“万宝与有根乃是同乡,我不信他真干净。凡事讲求个天时地利。也许,除去有根,下一个就是万宝了。我的儿啊,他们个个都是命悬一线的小角色,咱们稳住喽,别着急。大家既然对有根动了杀机,其余的,就都快了。”
“是,父亲所言甚是。”小田双手用力为田贞揉开小腿虬结的青筋,“父亲,晋王去往丰山祭拜先帝一事,陛下可曾应允?”要是他有机会随同晋王去到丰山,说不定能够再次见到诸位郎君。小田打定主意,这次好好把握,务必将憋在心底许久的话诉与郎君们知晓。
“现而今,晋王身份尊贵,之前做皇子时的仪仗排场都不适用了。我想,大家须得与太常寺霍以及礼部从长计议,才能敲定。”
经由小田拿捏,田贞感到小腿松快好些,餍足的眯了眯眼,又道:“当务之急,是把有根除掉,你打算如何做?”
小田略微沉吟,言道:“儿以为,就算有根要死,也得死得其所。陛下对眷恋长春宫那位,儿就想办法把陛下的眷恋化作怨怼。到那时,不止万宝,就连长春宫都得颤三颤。”
闻听此言,田贞忽的翻了个身,容色肃然对小田说:“你这小猴儿,休要自作主张。我与你说了多少次,急不得,急不得,你可倒好,就是听不入耳。我这做父亲的还能害你怎的?”
小田没料到田贞竟然急了,转身去倒了半盏温水,送至田贞唇畔,“父亲,并非儿没听入耳。但这次确是难得的契机,若是我们没有抓住,就可惜了。”
田贞啜几口水,轻叹一声:“我的儿啊,你终归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啊。饭得一口口的吃,想要将长春宫连根拔起,也得一步步来。况且,这全得看大家意愿,单凭你我哪能做的了主呢?”
田贞把茶盏塞给小田,侧身躺下,悠悠说道:“虽然我挂着内侍监的虚衔儿,可我就是个奴婢。不外乎命好,能在大家跟前儿伺候。我见了各宫主子也得点头哈腰,悉心服侍。谁让我就是干这个的呢?
我儿与我不同,我儿是读书人,又曾经是故太子门人。你进宫做奴婢,当真委屈你了。可你既然净了身,入了宫,一门心思要走这条路,那就好好走,走出一条属于你的康庄大道,让那些瞧不起奴婢的人都在你背后竖起大拇哥,赞一句:‘小田,有本事!’儿啊,你要真能做到,为父我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能挺直腰杆儿,有个鬼样儿。”
田贞一番说话,情真意切,小田喉间酸涩,唤一声,“父亲……”他二人做父子多年,田贞鲜少与他剖白心迹,今儿晚上借着有根的事体,田贞忍不住与他多聊上几句。
田贞摆摆手,“儿啊,为父已经是土埋大半截,不中用了。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