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料是他与李旬大战一场重伤至此,也不及过江,急忙扶着他往江北城走去。
江北城医馆中,凌灵扶着张羽一步闯入。
医馆的大夫是个模样不过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见凌灵来得甚急,忙道:“哎姑娘你怎的不排队?”
此刻医馆中人极多,几乎排到街上去。凌灵将张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道:“大夫,我这朋友病重,你快带他看看!”
那大夫见张羽面色灰白,昏迷不醒,忙上前把住他脉搏。
凌灵见这大夫半天不说话,面色却是越来越沉重,不由急道:“怎么样?”
其实她早就把过脉,自己心中再清楚不过。大夫摇了摇头,看了眼周遭的病人,对凌灵道:“姑娘,还将这位公子移至后堂说话。”
凌灵将张羽扶至后堂,方才将他放下。那大夫便缓缓揭开他的衣衫,凌灵俏脸微红,方要移开目光,待看到他胸前,却是再也挪不开了。
张羽胸前有一道三尺长的剑伤,伤口极深,虽已结疤,仍显得触目惊心。凌灵不知道,这正是在天刑台下,被月魄剑气贯穿所致。但这还不算最让她震惊的,除却那道剑伤外,张羽胸口凹下去一块,皮肤泛青紫色。凌灵心沉了下来,她一眼便看出这伤是李旬裂山拳所致。
那大夫望着张羽胸前两处伤口,摇头叹道:“这位公子身体屡遭重创,这随便一处伤口都是可以要了他性命的,我虽不知他是如何撑到现在的,但现在恐怕……”
凌灵娥眉倒竖,嗔怒道:“恐怕什么!”
中年大夫叹息道:“人的身体都有承受的极限,恕我直言,这位公子的身体已然超过他承受的极限。如今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可想。”
凌灵闻言,心中又怒又悲,一下扣住这大夫的咽喉,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大夫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凌灵微微一怔,缓缓松开手,扶起张羽,转身离去。
江北客栈中,张羽躺在卧榻上,悠悠醒来,嘴唇干燥非常,他不由喃喃道:“水……”
一旁的凌灵本伏在桌上打着盹,忽听他说话,打了个激灵,急忙走到他身边,急道:“你感觉怎么样?”
张羽勉强看清眼前人的容颜,又重复道:“水……”
凌灵这次听得分明,忙从茶盏中倒出一杯水,递给他。张羽缓缓坐起,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凌灵望着他道:“你怎么样?”
张羽摇头。“这是哪里。”
凌灵拿过他手中茶盏,又倒了杯水道:“江北一个小客栈,你昏迷不醒,我没法子,只好在这里暂时找个歇脚地。”
张羽捂着胸口,感受着那正隐隐作痛,沉默半晌道:“我无碍。”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凌灵一把按住,她剪水双瞳隐含怒意道:“你准备去哪?”
张羽不知如何回答,他确实无处可去。
凌灵道:“我们需得尽快治好你的伤,到时候,随你去哪,也不关我事。”
张羽道:“我并无大碍。”
凌灵看向他,淡淡道:“是么,你现在,能接我三招,我便承认你无事。”
她刚说完,出掌如风,白皙的手掌停留在张羽面庞不到半寸处。
她娥眉微挑道:“恐怕一招也接不下。”
张羽微微合上眼眸。“你不明白。”
凌灵蹙眉。“你不说,我自然什么都不会明白。”
张羽踌躇一会儿,终是深吸口气,缓缓道:“我恐怕已经时日无多。”
凌灵闻言,偏过头去,冷冷道:“你胡说什么。”
张羽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但这并非我最担心的。”
凌灵没有说话,听他缓缓道:“我体内炎煞之气,我如今再无力压抑它,在我快死之前,我需尽快远离人群,以免在我死前受煞气所控,祸害人间。”
他说罢,看向凌灵道:“你也须尽快远离我。”
凌灵不悦道:“这个世间哪有没有人的地方?”
张羽摇头道:“南海海底,那里只有无尽深渊,其他的,什么也不会有……”
凌灵嗔怒道:“你这样分明是自断性命!”
她盯着张羽道:“世间奇人异事那么多,说不定有什么法子治好你呢。”
张羽看着她道:“姑娘又何苦如此费心。”
凌灵撅起樱唇道:“我这可是为了我自己。”
张羽看着她,她目光闪烁道:“你不是答应我两件事吗,你才做了一件,若你就这么死了,我岂不是很亏。”
张羽道:“你不妨将第二件事说来,我或可现在帮你完成。”
凌灵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急,你急什么。总之没有将第二件事办完,你就不准死!”
张羽心中微微苦笑,生死本由天定,她说的话,未免太过无理取闹。
在客栈又歇了数日,凌灵遍寻整个江北,这些大夫的答案无不一模一样。
这日,又一个大夫摇头无奈而去。凌灵一顿足,只觉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一下踢翻了身旁椅子,怒道:“岂有此理,这些个庸医!”
她看了眼躺在床上默然不语的张羽,语气稍缓。“你别往放心里去,他们自己治不好,便胡说八道。”
张羽摇头。“他们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凌灵沉思片刻道:“你还能走吗?”
张羽颔首。
她道:“走,我们过江,这地方实在没什么名医。”
张羽本想说过江也未必就能找到名医,但心中不忍拂她的意思,便点头同意了。
二人走到长江边,因张羽身子不好,凌灵扶着他,走的格外的慢。待到得江边,已然期近黄昏,她向江中心眺望去,斜阳余晖洒在江面上,落下一层灿灿的金色,几艘渔船在江中心飘荡,一派祥和之象。
凌灵叹道:“好美的景。”
张羽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不禁微微点头,凌灵偏过头去,望着他,指着江面,笑道:“你若是死了,这么美得景便再也看不见了。”
张羽听出她话中暗含鼓励,不由道:“我并无意寻死……”
凌灵道:“你虽无意寻思,但也无意去求生。”
张羽皱眉。“生死之事,上天注定,何来求之一说。”
凌灵撇嘴道:“你这老掉牙的道理谁教的。”
她看着张羽,眼睛瞬也不瞬。“也许人真的阻挡不了死亡,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生命的渴求。”
她悠悠道:“便是再不怕死的人,也会对生死有执念,当他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也会慌张,会害怕。这是因为他们还想活下去。”
张羽兀自想着她的话,又听她道:“可我在你眼里,什么也看不到。没有慌张,也没有害怕,更没有不甘。平静的就好像你已经死了。”
张羽沉默。凌灵看着他依旧淡漠的眼眸,不由喃喃道:“她走了,就让你这么难过吗。难过到你对生死都没了执念……”
她喃喃自语,美眸痴痴地望着张羽,细腻的指间轻轻滑过张羽的眉间。张羽如遭雷击,急往后退数步。凌灵亦是微微一惊,似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二人沉默半晌,凌灵道:“我们过江吧。”
说罢,当先往一处船家走去。
张羽看着她苗条背影,心中回想起她方才的话语,如她所说,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生死已然没了当初那么强的执念。曾经为了复仇,他强顶着天刑台上的天雷,在封闭的墓室中仍不失希望,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中顽强生存。可如今,他却竟觉无所谓了,死又如何,生又如何,莫非长命百岁的人,他们便就比别人快乐吗?而他呢,他若就此离去,他这一生,快乐吗?
京都皇宫,大云帝国最高统治者,此刻正端坐御书房内,面色阴沉的看着从南方传来的战报。
半晌,他一拍龙案,将战报一把摔至在地。
他面前,屹立一人,锦袍铁甲,俊朗不凡,正是诸葛炎。皇帝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看看吧。”
诸葛炎拾起地上战报,一目扫过,面上不动声色,只喃喃念道:“张羽……”
皇帝深吸口气道:“这便是昔日那村中的余孽?”
诸葛炎颔首。“早前李旬却是提起过此人。”
皇帝道:“就因他一人,我们在江南的战略,彻底瓦解。”
他兀自重复道:“就因他一人。”
他忽的眼中杀意大盛。“就因他一人,折朕一员大将!”
诸葛炎沉默半晌,缓缓道:“江北此时定然落入宸渊之手,现下他在江南失去了掣肘的力量,该是要……”
皇帝冷声道:“挥兵北上!”
诸葛炎道:“早则一年,晚则三年。他必北上!”
皇帝一挥袖,勃然怒道:“他敢!”
诸葛炎沉声道:“圣上,江南物产富足,人才济济,他必定会快速壮大,直到能与圣上一争雌雄。”
皇帝冷冷道:“朕会坐等他壮大吗?”
诸葛炎默然,他已猜出皇帝的想法,他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劝谏。“圣上,现下天下响应宸渊,暴乱四起,我们若是贸然出击,恐怕京都……”
皇帝道:“朕杀了宸渊,其他的跳梁小丑,还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诸葛炎道:“宸渊此人神通不凡,要杀他恐怕……”
皇帝看着他道:“你是要朕坐以待毙吗!”
诸葛炎道:“恳请圣上暂忍怒气,即便一年后宸渊北上,我们于邺城,潼关一带尚有十万守军,我们占据地势而守,叛军定然无功而返。”
皇帝缓缓闭上眼眸。“你说的不错,只要中原一地还在朕手中,他宸渊偏居江南一隅,势还在朕的手中。”
他睁开眼,看向诸葛炎,沉声道:“诸葛炎接旨。”
诸葛炎立时跪下道:“臣接旨。”
皇帝淡淡道:“着诸葛炎领朝廷大将军一职兼镇南大都督,领五万精兵,坐镇洛阳。”
诸葛炎躬身道:“臣接旨。”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丞相啊,洛阳扼中原咽喉,断不可失。”
诸葛炎道:“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微微颔首,复又道:“让周无延领着影侍,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张羽挖出来。”
他又补充道:“一旦见面,就地格杀!”
诸葛炎应了声,缓步退了出去。
张羽与凌灵在客栈中歇下脚来,凌灵在饭桌上望着张羽,笑道:“怎么样,上次与你说的蒋有记的牛肉汤和牛头锅贴,今次算是尝到了吧。”